从景仁宫出来,胡嬷嬷还纹丝不动地跪着。
    萧凤卿越过胡嬷嬷阔步往台阶下走,冷不防袍角一重,他刹足,回头,不出意外地对上胡嬷嬷哀求的视线。
    “王爷……您原谅淑妃娘娘吧!”胡嬷嬷苍老的脸孔布满泪痕:“娘娘的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尤其是出了那事之后,她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身体每况愈下,头发也白了许多,娘娘心里不好受,您就别再惩罚她往她伤口撒盐了!”
    萧凤卿低头,眸光轻凝,淡漠地拂开胡嬷嬷,面目令人无端发寒。
    “本王连自己都原谅不了,如何原谅别人?”
    “但娘娘不是别人,是您的母妃!”胡嬷嬷哭着辩驳:“娘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您好!”
    萧凤卿沉默片刻,嗤笑:“你们每个人都说是为了本王好,但你们究竟懂不懂怎样才是为本王好?本王……”
    他歪头,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寒凉沙哑的声音如同是从胸腔溢出来的:“本王只想得到一丁点属于自己的快乐,不多,就这么一点点,可是你们有谁愿意成全本王呢?”
    胡嬷嬷的面庞倏然一僵,越发悲从中来。
    沈淑妃希望萧凤卿冷血无情,如今萧凤卿果真六亲不认了,他仅有的慈悲心肠荡然无存。
    萧凤卿冷淡地转身离开,连要胡嬷嬷好生照顾沈淑妃的一句叮嘱都没有。
    胡嬷嬷注视着萧凤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身影,跪在春风中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
    近来朝政动荡,建文帝俨然成了活死人,太子遇刺之后,情况也不是特别好。
    然而朝臣显然低估了太子御极的决心,即便重伤未愈,太子也强撑病体日日莅临勤政殿。
    萧凤卿被太子请进勤政殿的时候,太子正面容苍白地靠在软榻上批阅奏章,若忽略手边那盒伪装过的五石粉,瞧着,还挺像模像样。
    “臣弟见过太子。”萧凤卿淡然行礼。
    太子抬起头,儒雅的脸庞透着病态,但是双颊却泛着奇异的红,那是服用五石粉的症状。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需要五石粉止痛。
    一来二去自然上了瘾。
    此事攸关国体,太子自觉隐瞒得极好,其实早被萧凤卿洞悉其中奥秘。
    “朱桓还没抓到?”太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气势森然的萧凤卿,忍住心底的那点怵意:“孤总觉得不踏实,睿王远在平遥关鞭长莫及,孤想下旨召回睿王把他放在眼皮子下。”
    萧凤卿心底一哂,面上恭敬道:“晏云裳虽然已经死了,可她的拥趸也尚未完全树倒猢狲散。谨慎起见,臣弟以为还是先缓一缓让睿王回京的计划,同时,太子不如另派一位自己信得过的武官前往平遥关戍守。”
    太子点点头,又道:“出使西秦的使臣团可备好?你可千万仔细点,别让西秦小看大楚。”
    萧凤卿微微颔首:“太子放心,臣弟已经将出使西秦的人员名单敲定。”
    太子半真半假地试探:“唉,这次出使西秦是为两国商贸,四国盛会也快到了,以你的能力,你要是愿意做使君,孤也放心了。”
    萧凤卿面无波澜,他依旧没放弃找寻晏凌的下落,尽管心中隐约也明白自己的执念不可能再实现,但仍是不愿接受现实。
    更何况,他还得提防着睿王不日回京,因此并无出使西秦的打算。
    太子犯了瘾,没跟萧凤卿说几句就让他告退。
    临走前,太子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喊住走到门口的萧凤卿,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旁敲侧击:“老七,彭阁老的小孙女前些日子刚及笄,彭家最近正为她的婚事忙活,那姑娘在宫宴上对你一见钟情,你……”
    “臣弟的拳拳之心还请太子皇兄体恤。”萧凤卿沉沉打断了太子,正色道:“臣弟的妻子,唯晏凌一人。”
    “这只是续弦罢了,进门还是得执妾礼,不会动摇晏凌的地位。”太子故作惋惜:“况且,晏凌走了那么久,你的一生还很长,身边也需要个女子照应一二。”
    萧凤卿再次抬起的脚步止住,身影绷直如铁,口吻冷硬:“多谢太子关心,不过臣弟既不需续弦也用不着妾室,以后再有此类事宜,劳烦太子帮臣弟阻挡,臣弟必定感激不尽。”
    太子释然,装模作样地叹气:“孤就知道你还忘不了晏凌,罢了,孤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晚,萧凤卿在浮梦园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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