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京,仲春时节。
    清晨露水未歇,黄鹂鸣啼,曦光明暖温煦。
    时隔三个月,萧凤卿再一次踏入帷幕重重的景仁宫,宫人纷纷恓惶躲避。
    二十出头的青年昳丽无双,温暖的阳光披在他身上,随着他稳重前行渐行渐远地褪去。
    胡嬷嬷见到萧凤卿的第一眼,便愣在原地。
    人还是那个人,周身的气息却比从前更加地阴郁冰冷,言行举止也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曾经的萧凤卿是一柄锋芒内敛的利剑,如今便是一把寒光四溢随时能杀人饮血的宝刀,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人胆寒。
    胡嬷嬷的背部不禁渗出了薄汗,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一颗心猛跳如雷。
    她没忘记那天晚上,若非沈淑妃拼死阻挠,萧凤卿早就亲自斩断了她的双手。
    只因千丝蛊是她所培育的,所以萧凤卿不假思索想砍断她的手。
    饶是沈淑妃来得及时,她的手腕还是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
    “七……王爷。”
    胡嬷嬷在萧凤卿面前颤颤跪下,她本来想唤一声七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时至今日,她哪儿还有资格倚老卖老。
    萧凤卿的袍角在胡嬷嬷眼前停止了摆动。
    “王爷,淑妃娘娘的身体最近都很不好,老奴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大着胆子给您传信。”
    萧凤卿目不斜视,淡漠冷冽的眸光落在远处。
    “你胆子确实挺肥的,不过嬷嬷年岁大了,有的事还是悠着点比较好,你说呢?”
    胡嬷嬷吞了口唾沫,苦笑:“王爷教训的是。”
    萧凤卿再没搭理胡嬷嬷,径自进了内殿。
    他没叫起,胡嬷嬷也不敢起身,只能在青石板上继续跪着,心里酸楚得像泡在了柠檬水中。
    她一把年纪的人,想不到晚节不保,而今还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萧凤卿折辱。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谁能想到晏凌根本就不是朱桓的女儿,丁鹏那一眼的差错,把所有人都给害苦了。
    ……
    内殿里,沈淑妃仍旧在小佛堂念佛。
    萧凤卿闲庭信步走了进去,看到潜心礼佛的沈淑妃,面色寡冷,眸无波澜。
    沈淑妃静静地跪在蒲团上,听到身后的动静,神色微动,唇瓣翕动了两下,最终想说的话皆化为一声千回百转的叹息。
    萧凤卿负手走到佛龛前,垂下眸子,顺了三支线香点燃,恭敬地拜了拜,尔后插在香炉中。
    沈淑妃打量着他虔诚的模样,踟蹰片刻,开了口:“你从前不是从不信佛吗?”
    约摸真是大病在身,她的声音格外低弱。
    薄雾缥缈,檀香的味道如影随形。
    萧凤卿清俊的脸庞被雾气萦绕,辨不清表情。
    “昔日不信佛,是不信这世上真有报应。”
    萧凤卿眼眸沉静,仿佛眼底沉睡着一片汪洋大海,他其声淡淡:“直到报应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才相信天理昭昭,一切自有定数。”
    沈淑妃蹙眉,敏锐地察觉到萧凤卿对她的态度与往日判若两人,而且也不再自称儿臣。
    她低下眼睫,面前的佛桌上摆了一堆刚抄好的佛经。
    自从晏凌死后,她没一天睡过安稳觉,得知错杀了晏凌,她心中的愧疚无法言喻,只觉得说再多都是枉然。
    “君御,本宫知道你心里有多怨恨。”
    沈淑妃的胸腔如同被一根尖锐的骨刺堵着,隐隐作痛,她定了定神:“是本宫对不起你。”
    “母妃并未对不起我。”萧凤卿勾唇,笑意不达眸底,木然启唇:“母妃和沈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能有今天全靠你们的扶持相护,否则早做了一条亡魂。”
    他话中不加掩饰的嘲讽令沈淑妃眼眶轻颤,她定睛看着自己细心栽培多年的儿子,突然发觉他们的距离如此遥远。
    昔年相依为命的画面似乎皆在摘星台那夜的风雪中被吹淡了颜色,又碎裂成星粉飘散。
    “你当年到本宫身边的时候,瘦瘦小小的,求生欲却很强,本来以为养不活,结果过了没两天就会认人了,本宫逗你,你抓着本宫的手指不放,笑起来眉眼弯弯。”
    沈淑妃开始回忆往事,眼角纹路尽显,唇边扬着慈爱的笑,像极了一位普通的母亲:“本宫立过誓,要代替你父母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本宫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你也从小就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
    萧凤卿背对沈淑妃站着,面沉如水,听出她的哽咽却没回头,连身形都没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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