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人声渐止。
    萧凤卿背着晏凌自东市一路走到了中正街,间或有百姓投来打量的目光,他视若无睹。
    感受着脖颈间喷出的浅浅鼻息,他略略偏头,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恬静的睡颜。
    萧凤卿失笑:“这样居然也能睡着?晏凌啊晏凌,你的警惕性何时这么低了?”
    晏凌仍旧睡得香甜,拎着花灯和酒坛的手不自觉松了,萧凤卿眼疾手快地兜出了那两样。
    双手得了自由,晏凌潜意识搂紧了萧凤卿肩膀,他心念一动,空出一只手捻住了她的鼻子。
    晏凌蹙蹙眉,不满地嘟囔一声,尔后又自然而然地侧到了萧凤卿的另一侧肩头,那双氤氲星辰的眼眸终究没有睁开。
    “呵呵,你现在这模样,我就是把你卖了,你大概也不会察觉。”
    萧凤卿摇头叹息:“亏你平时还大道理一堆,怎么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毫无戒心了?你这般容易相信人,也难怪丁鹏他……”
    想到丁鹏在杭州那夜说的话,萧凤卿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
    这小毒妇倾力信赖的人,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将她推到他身边物尽其用罢了。
    不知怎的,萧凤卿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晏凌的身世,包括晏凌在杭州的经历,萧凤卿都心知肚明。
    此前不觉得有何不妥,眼下回溯,却觉得她也怪可怜的,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还背负着那样一个不堪的身份,好在这姑娘心性秉直,活蹦乱跳地长到了这么大,就是不晓得将来真相揭晓,她能否承受得住。
    思及此,萧凤卿原本平和宁澹的情绪也有了几分起伏。
    他不愿深思其中的缘由,只是将晏凌轻轻朝上掂了一些,让她在他背上睡得更加舒服。
    “晏凌,我不是在对你好,我只是在利用你。”
    “再过不久,你就要替我做那把手刃晏云裳、朱桓的刀,你还得帮月吟试药,我目下对你做的这些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为了他日从你身上获取双倍的回报,所以你千万别感动,也……”
    萧凤卿顿了顿,深邃的桃花眼晃过渺渺无痕的涟漪:“也千万别真的喜欢上我,虽然一开始,我确实想过要利用你的感情,不过……”
    萧凤卿犹豫片刻,终是轻声道:“你的喜欢太干净了,我要不起,也配不上。”
    晚风拂过萧凤卿额前的鬓发,遮住了他眸底稍纵即逝的挣扎,也悉数吹散了他细微的余音,那些无人能诉说的心事在这个安宁温馨的深夜悄然随风远逝,无力挽回。
    ……
    萧凤卿背着晏凌回到了宁王府。
    渊渟岳峙的男人,背上驮着个熟睡的女人,手上还提着花灯与酒坛。
    出来接人的白枫见此情景,便愣住了:“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萧凤卿目不斜视,依然没把晏凌放下来:“你长着眼睛是为了好看吗?”
    白枫讪讪,从萧凤卿手中接过花灯还有酒坛,跟着萧凤卿迈进了门槛:“王爷,属下叫人过来接王妃回浮梦园吧。”
    肩上的呼吸依然均匀轻缓,萧凤卿略一驻足又划开了步子:“你把这两玩意儿送回洗砚堂就得了,别的事用不着操心。”
    “哦。”白枫站在原处,看着萧凤卿背起晏凌回浮梦园的画面,不禁咧嘴笑道:“王爷有时候挺凶,不过偶尔也蛮怜香惜玉的。”
    ……
    萧凤卿不仅陪晏凌逛街还把她背送至浮梦园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的风迅疾传遍王府上下。
    闻讯,蔷薇苑内原先准备熄灯歇息的沈若蝶顿时坐不住了,气冲冲地跑到了洗砚堂。
    “侧妃,您别急啊,我们就这么跑过去惊扰王爷,是不是不太好?”珊瑚跟在沈若蝶身后:“王爷说过洗砚堂是他的私人居所,任何人都不得擅闯。”
    沈若蝶已经走到了洗砚堂的门口,她回头,狠狠瞪着珊瑚:“‘任何人’?我是这王府的侧妃,是表哥的女人,有哪里是我去不得的地方?”
    珊瑚从未见过沈若蝶这般凶狠的样子,怯生生地低头:“侧妃说的是,奴婢只是觉得王爷或许已经休息了,您这会儿过去,会不会打扰王爷?到时王爷又得说您了。”
    “珊瑚,你是在教训我吗?”沈若蝶柳眉倒竖:“你不过是我的婢女,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你开口闭口都是王爷,怎么,你莫非想攀龙附凤不做婢女做半个主子吗?”
    珊瑚大惊失色,连忙跪地请罪:“奴婢绝无非分之想,侧妃息怒,是奴婢嘴拙惹了您不开心!”
    沈若蝶冷哼一声,也没叫珊瑚起来,兀自转身进了洗砚堂。
    刚进洗砚堂,她迎面便碰上了去而复返的白枫。
    “见过侧妃,不知侧妃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沈若蝶听若不闻,视线往白枫手里一扫,扬声道:“这哪儿来的花灯?”
    白枫支吾,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花灯的来历,然而沈若蝶却立刻想到花灯定是跟晏凌有关。
    一瞬间,沈若蝶又委屈又嫉妒,还特别羡慕晏凌,成亲大半年,别说花灯,萧凤卿连一根灯芯都没送过,更不要提陪她出去逛街或者背她。
    就在沈若蝶怨愤难平的时候,余光忽然又掠到一抹纤细的身影。
    “月吟?你怎么在这儿?”眼见月吟是从萧凤卿的偏房出来的,而且是内穿中衣外罩披风,沈若蝶彻底打翻了醋坛子,她三两步冲到月吟眼前:“好你个狐媚子,平素瞅着不争不抢,原来私底下这么放荡,居然都睡到表哥的院子来了!”
    月吟清丽的小脸微微泛着白,她弯腰福了一礼:“侧妃误会了,月吟是身体不适才会僭越。”
    “身体不适?”沈若蝶冷冷一笑,自从那日同晏凌争锋明赢暗输之后,她的脾气越来越急躁:“想要勾引我表哥何须用这么拙劣的借口?如果世上所有的女子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就堂而皇之搬进洗砚堂,那这宁王府早就要变成后宫了!”
    “侧妃还请慎言!”月吟厉声打断沈若蝶,严肃道:“您方才的狂言若是被皇上知晓,王爷是要遭受灭顶之灾的。”
    秋眉正巧端着一碗药从小厨房出来,听到月吟这话便立时接腔:“侧妃上回不也说自己身体不适,所以请王爷过蔷薇苑吗?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侧妃的行径未免过于蛮横。”
    沈若蝶被秋眉怼得哑口无言,气怒之下,她挥手打掉了白枫手中的那盏花灯,愤恨道:“你们这些卑微的贱婢,我是你们的主子,可是你们却仗着表哥的势骑到我头上来了,信不信我立马找人把你们发卖了?”
    话音落下,门口有一道淡漠至极的男声倏忽传来——
    “侧妃在本王的地界真是好威风,不若这王爷的身份也让给你来当吧?”
    沈若蝶慌忙转身,直直撞进萧凤卿那双犹如秋日寒池的眼睛,她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吞了一口口水,艰难道:“表哥,我……是她们先对我不敬的,我就是想见见表哥,结果白枫还推三阻四以下犯上,表哥,你要替我出气啊!”
    萧凤卿清冷的眸光在那堆点燃了的花灯残骸上稍稍一滞,抿了抿唇,他缓缓移开眼,对身后的仲雷淡声吩咐:“侧妃行事无度,传本王令,自今日起,禁足蔷薇苑内。”
    沈若蝶失声叫道:“表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萧凤卿连眼风都没分给沈若蝶,径直擦过她身侧进了洗砚堂。
    月吟看了一眼满脸泪水的沈若蝶,长睫下的眼眸飘忽了一息,她随在萧凤卿身后,轻声道:“那盏花灯才刚刚燃起,还能救的……”
    “不必了。”萧凤卿漠然截断月吟未尽之言:“它本就不该出现在洗砚堂。”
    ……
    这一夜,有人偷的浮生半日闲,有人心怀鬼胎,亦有人黄粱一梦梦醒炼狱。
    聚仙阁内,刚服食过丹药的建文帝精神极其亢奋,他坐在金光闪闪的御座上,松弛的脸皮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在他的对面,赫然竖着一把红缨三叉戟。
    殿内没有点火烛,幽蓝色的天光自圆窗倾泻满地,婆娑树枝的阴影贴着地面游弋不定,像一条又一条剧毒的蛇,又像鬼影在张牙舞爪。
    周遭一片死寂,人语皆无,唯有夏虫在草丛里不断嘶喊,呼啸的风声从很远的彼岸贯穿了半空游荡的浮尘,犹如利刃撕裂了无数魂魄。
    建文帝浑浊的目光越过黑暗,直勾勾地落在那把红缨三叉戟上,神情恍惚。
    有稳健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建文帝抬眸朝那人看去,眼神迷茫,苍老的脸孔却忽然浮现出无奈的笑意。
    “子旭,你又逃课偷偷来找孤啦?是不是杨太傅又罚你抄四书五经了?孤告诫过你多少次,你想驰骋疆场没有错,可也得文武兼备才行,否则届时到了军营读不懂兵书,那些将士岂会臣服于你?”
    子旭,是萧胤的字。
    萧胤小的时候一心沉迷武艺,其实对念书根本一窍不通,众多皇子,他与大皇子萧鹤笙的感情最要好,也最听他的话。
    那时萧鹤笙仍怀有独属于少年的淳朴心性,待这个时常跟着自己的幼弟亦是喜爱的,不仅做了他武技上的陪练,还耐心培养他学文的兴趣。
    他的母后总对他耳提面命皇家无天伦,可是他觉得,子旭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好兄弟。
    将来他君临天下,子旭便为他征伐疆土,手足同心同德,共铸大楚的万世太平,何愁守不住老祖宗打下来的千秋宏业。
    “子旭,孤昨天不是教了你作诗的技巧吗?只要你能给孤作一首,孤就答应你,下次上元节带你去民间玩!”
    建文帝微微一笑,抬手,手里攥着的青花小瓷瓶咕噜咕噜滚落到那人脚边。
    风动影摇,树影被大风压弯了腰,枝杈狂乱地飞舞着,迷乱了建文帝本就模糊的视线。
    他甩了甩头,只觉得面前的萧胤今日看上去格外陌生:“子旭,你怎么不说话?”
    那人捡起空空如也的瓷瓶,缓步走近建文帝,阴柔的声音徐徐回荡在偌大的殿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建文帝愣住,下意识对这首诗生出抵触,不悦道:“子旭,无端端的,你背这首诗作甚?”
    单公公在建文帝身前停住脚步,冷眼瞧着建文帝,淡声道:“皇上,您又喝醉了在做梦呢,黄真人说过,这些丹药需得按例服用,您怎么一次就吃光了?”
    建文帝睁大眯瞪的眸子,指着单公公:“什么皇上?什么黄真人?什么丹药?孤怎么会轻信那些个装神弄鬼的术士?你又是谁?子旭呢,给孤把子旭找来。”
    单公公的声音平淡无波,面目木然,他陈述道:“皇上,您已经登基了,如今是大楚建文二十五年;您近几年迷上了求丹问道,黄真人便是您重金从蓬莱山请来的;奴才是单福全,您在盛乾宫的亲信;至于镇北王萧胤……”
    建文帝眸光乱瞟,紧忙追问:“子旭如何了?”
    单公公笑了笑,在这样阴森诡异的环境下,他的笑容显得极其瘆人,说不出的古怪。
    “皇上,您忘了?镇北王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您杀了啊,他身首异处,头颅装在一只黑盒子里,被朱督主从北境带回了骊京,您打开盒子那会儿,镇北王还没闭眼,正看着您呢!”
    建文帝的眼眶倏然一颤,怒声道:“你在胡说!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胡说八道!孤不会杀了子旭,孤最疼爱的弟弟就是子旭!”
    单公公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嘲讽,他缓声道:“皇上,是真的,您害怕镇北王有不臣之心,所以下旨屠了他满门,包括未满月的小世子,镇北王妃也死得极惨,据说临死前还被一些军士玷污了。”
    建文帝的脑海宛若有一道惊雷闪过,他捂着疼痛欲裂的头沉声喘息起来:“不!孤没有杀子旭!”
    单公公轻轻一笑,大片阴影落在他眉宇间,透着鬼气:“皇上,镇北王真的死了,您要不信大可以去太庙,他的灵牌就供奉在那儿呢,这是大楚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
    “啊——啊!”建文帝嘶吼大喊,他按着剧痛的脑袋在地上翻滚,面目狰狞可怖,镶满黄金的龙冠重重砸落,满头半白半黑的发丝像生机已绝的枯草附着在骷髅上,他因痛苦而涕泗横流,颤抖地嘶声反驳:“孤没杀子旭!你们骗我,全都是骗我的!”
    见状,单公公气定神闲地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疾步跑到聚贤阁门口:“来人,皇上犯病了,传御医!”
    ……
    此时此刻,睿王也在晏皇后的未央宫中。
    沉水香安静萦绕在殿内,寂寂晃动的珠帘后,晏皇后斜倚着贵妃榻,凤眸微阖,单手支颐。
    睿王垂手肃立于大殿,神态拘谨又恭敬。
    “母后,您单独留下儿臣可是有要事吩咐?”
    白日他们都在扶苏斋用午膳,因着太子妃薨逝的噩耗,建文帝甩袖离去,午膳自然也不欢而散,所以睿王领着吴湘儿去了未央宫。
    晏皇后心血来潮,忽然提出要见一见薇姐儿,于是睿王夫妇又临时回府将小郡主接进了宫,一家人便在未央宫待了大半天。
    晏皇后缓缓睁开眼,透过珠光闪耀的帘幕看向睿王:“太子妃是怎么死的?”
    睿王错愕:“太子妃难道不是母后……”
    “蠢货。”晏皇后冷声打断睿王:“区区章敏莲,还值得本宫花费心力对付?你前些日子不是打算利用医婆的手除掉章敏莲?”
    睿王并不意外自己的举动被晏皇后知晓,他抿抿唇,疑惑道:“儿臣是这么想的,但儿臣还没来得及动手,章敏莲就死了。”
    “身为大丈夫,居然还想靠妇孺取胜。”晏皇后冷笑一声:“宸儿,你太令本宫失望了。”
    睿王面色微变,辩驳道:“母后,儿臣不过是不希望太子的手上又多一个筹码。”
    晏皇后凉薄的眼神在睿王面上若有若无地拂过:“本宫和你说过多少次?储君的位置一定只属于你,只是时间早晚罢了,你为何如此心急?本宫对你失望,并非因为你只会玩弄妇人立足后宅那一套来夺位,而是你的眼光实在过于短浅!你蝇营狗苟,谋算的根本是于天下大势无足轻重的事。”
    睿王被晏皇后训斥得无地自容,然而他无力反驳也不敢,因为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都是晏皇后给的,比起建文帝,他更畏惧自己这位杀伐决断的母后。
    “母后,儿臣知错了,可章敏莲的死与儿臣无关,会不会是外祖父他们?”
    晏皇后脸上的神情愈加轻蔑了:“没本宫的吩咐,他们岂敢加害皇室中人?老鼠的胆子都比他们大。”
    睿王知道晏皇后素来与母家感情淡薄,对此也没太过纠结,遂问:“那太子妃是谁杀的?”
    晏皇后的红唇溢出一声哂笑,绝美的眼眸有利光掠过:“有人想浑水摸鱼而已。”
    睿王不解:“是谁?”
    晏皇后并未回答睿王的问题,淡淡道:“本宫觉着你父皇只需要你们两兄弟就足够了。”
    睿王立刻领悟了晏皇后的意思,皱起剑眉:“母后,您莫非怀疑太子妃是沈淑妃母子杀的?这怎么可能?”
    “萧凤卿那怂包,从小就跟在儿臣身后点头哈腰当舔狗,就算他现在进了五城兵马司,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如果太子妃真是他们母子下的毒手,不可能半点破绽都不露。”
    晏皇后抚弄自己装饰着珠玉宝石的甲套,幽幽道:“终日打雁,不想却被雁啄了眼。”
    睿王仍是不太相信:“母后,沈淑妃当年不是为了救你再不能孕育皇嗣吗?”
    “民间有句俗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缨为了保住老七,也算下了血本。”晏皇后眯起美眸,轻嗤:“眼下回想,那帮刺客来历不明,他们到底是人还是披着鬼皮的人,谁又知道呢?本宫当年也属一念之仁,没想到却是在养虎为患。”
    说起来,沈淮当年虽然未曾答应萧胤一起请旨赐死她,可两个人到底是一块儿上过战场的,谁晓得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闻言,睿王也静下心开始思索萧凤卿这么些年的行止:“老七从小声名狼藉,如今经由母后点拨,儿臣倒确实觉得老七有些不对劲儿,即使他臭名昭著,可始终没有越过皇家的底线,所以就连父皇也拿他没办法。”
    “宸儿,倘若萧凤卿真是一头狼崽子,咱们这回可就算真的遇到对手了。”晏皇后低笑:“宫里宫外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可惜,本宫过了那个争强好胜的年纪,求稳不求多。”
    睿王一愣,眉梢高高扬起:“母后,您真的要老七死?父皇那边要如何交代?”
    晏皇后缓步走出珠帘,笑容温和:“傻孩子,他当然得死,本宫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皇位,为了让你顺利继承大统,母后这些年的付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至于你父皇……”晏皇后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他现今自顾不暇,根本管不着你,你尽管去做吧,母后会在后头护着你。”
    睿王注视着晏皇后绝艳的容貌,目光触及她唇边冰冷的弧度,心底不禁滑过一丝阴霾。
    他是晏皇后的长子,晏皇后没入永巷之时,他也只是懵懂记事的年纪,没了生母抚养,建文帝就把他送到了无子的德妃膝下,德妃待他不错,甚至比晏皇后也不差多少。
    然而令睿王意想不到的是,晏云裳出永巷晋升皇后之后,竟亲自赐死了德妃。
    彼时睿王非常困惑,后来长大才明白,这就是晏云裳,她要的或不要的,旁人都不能沾手。
    睿王眼睑垂落:“母后,儿臣都听您的安排。”
    晏皇后浅笑,围绕着睿王徐徐踱步:“宸儿,在皇家,父子、兄弟情分那都是假的,记住,只有紧握在手中的权势才是你最大的依仗,任何挡了你康庄大道的人,你都要毫不犹豫地一一铲除。”
    听着晏皇后用最波澜不惊的语调说着这些杀机横生的话,睿王顿了顿,鬼使神差地问道:“那要是……五弟呢?”
    晏皇后诧异地看了一眼睿王,柔声道:“本宫方才不是说的很明白?皇家既无父子也无兄弟,谁阻碍了你夺取大业,谁就得死。”
    言罢,晏皇后漂亮的凤眼忽然绽放出潋滟光芒,仿若浴火红莲一般妖美不可方物,一字一顿道:“包括本宫!”
    睿王勃然变色,连忙跪地:“母后!儿臣对您从无不敬之心,您这般说,岂非是折煞了儿臣?母后,儿臣是想取得皇位,可儿臣绝不会对您做下那等灭绝人性的事!还有五弟,五弟是儿臣的胞弟,儿臣绝对不会伤害他!”
    “灭绝人性?”晏皇后抬袖掩唇一笑,眼底流转着诡谲的波光:“呵,灭绝人性的事,本宫做得不计其数,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站这儿。”
    睿王的脸色越发惶惑:“母后……”
    晏皇后淡淡瞥向睿王,表情不辨喜怒:“本宫让你跪了吗?给本宫起来,要做一国之君的人,随随便便就给女流之辈下跪,成何体统?你是打算跪着坐龙椅吗?”
    睿王依言起身,他的脊背渗出了一层薄汗,心头也蹿过一阵阵冷意,连呼吸都不自觉急促。
    他深知晏云裳绝非简单的女人,可直到现在,他依旧看不透自己的母亲到底想要什么,从她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里,他竟能捕获一些触目惊心的隐秘。
    就在这时,殿门口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卉珍快步而入,身后还跟着行色匆匆的邢公公。
    见状,晏皇后的眸底迅速掠过一抹厌恶,她放平扬起的唇角,仪态万千地坐回到贵妃榻上。
    卉珍撩起帷幔,躬身回禀:“娘娘,邢公公说皇上在四处找您。”
    邢公公满面忧色:“娘娘,请您去聚仙阁看看皇上吧,皇上的情况不太好。”
    晏皇后柳眉一挑,眸中显露出恰到好处的焦急,她朝卉珍伸出手:“本宫这就去见他。”
    睿王上前两步:“母后,儿臣也随您过去。”
    晏皇后淡声道:“不必了,你先回府吧。”
    萧鹤笙那鬼样子,如何会希望被他儿子看到?
    睿王低声应喏:“是,请母后代为儿臣转告父皇,定要多加珍重龙体。”
    邢公公朝前带路,卉珍扶着晏皇后经过睿王身边之际,晏皇后冷若冬日寒潭的声音低低飘进睿王的耳朵。
    “回雁山青山秀水,用来做埋骨之地想必是极好的,你七弟应该也会喜欢,你这个哥哥的,好好送他一程吧,算全了你们兄弟二十年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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