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语声清朗:“殷大人,调查玉华公主的死因刻不容缓,切莫有半点马虎,刑讯逼供不过是查案的手段之一,只要运作得当,没有撬不开的嘴!”
    李谦忍不住皱眉:“这岂不是屈打成招?宁王妃,你这是不是太过了?”
    “那么,李公子有更好的办法吗?”晏凌似笑非笑:“倘若你有,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参考一下,集思广益总能解决问题的。”
    李谦语塞,嗫嚅半晌,迟疑道:“我还是不相信夏露、夏翡有份谋害公主,宁王妃这般作为,实在是欠妥,夏翡就罢了,可夏露……我听闻夏露在公主遇害的时候并不在场。”
    “李公子的确挺关心这案子的。”晏凌微扬下颌,上挑的眼尾妩媚又凌厉:“不过本妃认定夏露与公主的悬案有关系,而三皇子也同意用刑,如果李公子真心希望尽快擒凶归案,你就不该提出任何疑议。皇上既然将这案子交给本妃,本妃就有权利决定如何查,流程全是本妃独揽专行,你要是不赞同,就请离开。”
    这略显咄咄逼人的话语出口,众人微微吃惊,在他们心目中,晏凌并非目中无人的形象,乍见她仗势欺人的强势模样,都不由得意外。
    李谦顿时失语,这位宁王妃软硬不吃、明目张胆地以地位压人,极难对付。
    萧凤卿扬眉,目光缓缓划过晏凌盛气凌人的明艳面孔,他收了脸上的散漫,唇角噙起笑:“王妃说的对,夏露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只要能逼问出真相,打死又何妨?王妃断定她有嫌疑加害公主,那她就是嫌犯。李公子,这可不算屈打成招,你小题大做了。”
    有了萧凤卿帮腔,李谦更是词穷。
    李哲拉了李谦一把,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警告道:“王妃说的是,你若留在这儿不管用,那不如先回四夷馆等消息。”
    贺兰谌狐疑不已,他心思一转,忽道:“李谦,莫非你和夏露有情?”
    萧凤卿落井下石:“肯定是,那位夏露姑娘谈吐不俗、绮年玉貌,一看就是李二公子好的那一口,嘿嘿,年少思慕艾,大家都懂的。”
    “我没有!”李谦大惊失色,连忙矢口否认:“宁王请慎言!”
    贺兰谌更疑惑了:“那你何必这么维护夏露?”他沉吟片刻,突然眯眸审视李谦:“难不成……你是为了玉华?”
    李哲见势不妙,赶紧出面打圆场:“殿下您也知道,下官这位二弟自小就是个老好人,他在幼时受过玉华公主的恩惠,一直都把公主当成恩人看待,眼下见公主倚重的两个婢女担上杀人嫌疑,他情急之下说错话也是有的。”
    李谦抿抿唇,垂眸不去看贺兰谌半信半疑的眼神,涩声道:“是下官僭越了,下官曾经在宫学承蒙公主关顾,如今她不幸惨死连带着夏翡、夏露都……下官一时失态,请殿下恕罪。”
    贺兰谌神色冷淡,也不知信不信,他交代李哲:“派人送你弟弟回四夷馆吧,人手太多,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哲拱手领命,余光扫见李谦忧心忡忡的表情,他心中平添不安的预感。
    适逢贺兰徵进门,他不经意地瞥向晏凌。
    两个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眸光一触即分。
    见状,萧凤卿摸摸眉头,轻声嗤笑:“大庭广众还眉目传情,王妃,注意点影响。”
    晏凌没好气地拧了一下萧凤卿的胳膊,嗔怒道:“我这是为正事。”
    萧凤卿挥开晏凌的手:“说话就说话,好端端摸我做什么?揩油不要费银子吗?”
    晏凌嫌弃地抛了个白眼给萧凤卿:“猪油,我会稀罕?做菜还嫌油腥太重。”
    萧凤卿的舌尖抵了抵腮帮子,眉眼弯弯:“做什么菜?咱两都‘炒过饭’了,那滋味儿,千回百转,总是叫我午夜梦回时都意犹未尽。”
    晏凌震惊地瞪大眼。
    她在杭州混迹于市井,荤话不晓得听过多少,但自打认识了萧凤卿,她深深感慨从前的自己真是太纯洁了。
    “看我回府不烧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春宫!”
    低声撂下这句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晏凌揉揉微红的面颊,若无其事地挎着木箱大步迈出了门槛。
    萧凤卿的屁股挨着桌沿,修长的手指夹了一支狼毫毛笔旋转,饶有兴味地目送那抹烟青色身影飒飒走远。
    阿凌真是越来越好玩了,真想把她做成美人架,一辈子都珍藏着,只给他一人欣赏。
    ……
    用过午膳不久,曾一鸣随同殷泽昆到了东厢。
    “下官见过宁王、宁王妃。”
    萧凤卿懒洋洋地歪躺在软榻上,翘着二郎腿,双目微阖,嘴里抑扬顿挫地哼唱着小曲儿,对殷泽昆两人视而不见,左看右看都不像个王爷。
    晏凌正襟危坐,眼见萧凤卿没反应,只好虚虚抬手:“两位不必多礼。”
    “宁王妃,果然不出你所料。”曾一鸣满头大汗,急急道:“我们的人在黑麋峰一处山沟内发现了血迹,派去驿站的人也回来了,据负责膳食的厨子交代,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人动过睿王的饭菜,可他们中途出去过。”
    晏凌凝眸:“血迹多不多?”
    “现场应该被人清洗过,但依照下官的经验分析,那些血迹很多!”
    晏凌笃定道:“那颗头就是那个地方被割的。”
    闻言,殷泽昆与曾一鸣身躯一震。
    “宁王妃,下官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曾一鸣诧异:“公主在辰时被害,她的死亡时间是你亲口推测出来的,为什么现在又无端提前了大半夜?”
    晏凌沉声:“正常情况下,那具女尸的死亡时间确实是辰时无疑,然而,假如尸体多了一些外在因素,死亡时间是可以延迟甚至提早的,我们都以为死的人是玉华公主,所以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曾一鸣倒吸一口凉气:“如若王妃的推断千真万确,那辰时上喜辇的又是谁?”
    殷泽昆抓住了晏凌话中最大的重点:“宁王妃,什么叫做我们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难道……死的不是玉华公主?”
    还不等晏凌解释,殷泽昆抢先自我否定:“不,这不可能!那颗头和玉华公主的容貌如出一辙,三皇子还有李副使都证实过了,死的就是玉华公主!”
    晏凌面色清冷,平静道:“躺在大理寺的那具无头女尸,不叫贺兰悠。”
    “啊?”
    殷泽昆两人目瞪口呆,良久都没回过神。
    曾一鸣恍然大悟:“该不会贴了人皮面具?”
    “蠢蛋,这么蠢怎么当上大理寺少卿的?”萧凤卿两条大长腿架在软榻的扶栏上,皂靴脱了,他悠游地晃着脚板:“王妃明察秋毫,会不认识人皮面具?她的意思是,玉华公主还活着,活蹦乱跳呢!”
    殷泽昆失声道:“当真?”
    萧凤卿抛出来的惊天内幕无异于一颗炸弹,曾一鸣被轰得找不着北,他结结巴巴:“我……我还是没听懂……死的为何不是玉华公主?那真正的玉华公主去哪儿了?”
    “别说曾少卿不明白,下官也不懂。”殷泽昆定定神,摸了一把额头冒出来的涔涔冷汗:“王妃,可否请您详实告知?”
    晏凌叹息:“此事说来话长,本妃希望今夜殷大人能配合我捉拿凶徒。”
    殷泽昆又道:“王妃不是声称自己有法子令那颗人头脸上的痕迹显形?既然她的身份成谜,王妃为何……”
    晏凌眨眨眼:“我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曾一鸣这次倒是彻悟:“王妃是在设局请凶手入瓮!王妃知道真凶是谁了?”
    晏凌赞赏地点点头:“不错。”
    殷泽昆正色:“到底事情有何玄机?请王妃如实道来。”
    晏凌示意二人坐下,轻声细语与他们谈起了整件事,随着晏凌的讲述,殷泽昆跟曾一鸣的表情时而匪夷所思,时而义愤填膺。
    萧凤卿嘴里叼着一根花茎,漫不经心地瞟了几眼晏凌,她全身心都投注到了案情当中,压根儿没看过他一眼。
    但不知怎的,萧凤卿并不生气。
    他想起第一次在白日见到晏凌的情景。
    她穿着古板严肃的捕快公服,眉目清飒,列举吴承祖罪状的时候,言简意赅、从容不迫。
    再看看她目下的样子,一袭烟青色衣裙,犹如裁剪了二月春风辉映着天岚编织而成,衬得她气质清雅明妍。
    萧凤卿看了一小会儿,有种安谧宁静的感觉像春日的温泉悄无声息地包裹他,疲倦静静袭来,他缓缓闭上了眼。
    金灿灿的日光洒满苍穹,一束束透过冰裂纹窗棂落在萧凤卿面上,映着他的睡颜。
    窗外繁华烂漫,窗内茶香袅袅,人语絮絮。
    萧凤卿的呼吸愈来愈平缓,陷入了黑甜,而晏凌那头的事,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殷大人,曾少卿,”晏凌落落起身,郑重其事:“今晚就拜托你们了。”
    殷泽昆平复了下内心所受到的强烈震撼:“请王妃放心,下官定当全力协助您。”
    曾一鸣也忙不迭做出承诺。
    晏凌将两人送走,转过身,萧凤卿安宁的睡容赫然映入眼帘。
    金色的阳光笼住了萧凤卿的脸,他熟睡之后,模样俊秀清隽,没了清醒时那份邪肆顽劣,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纯真又干净。
    晏凌缓步上前,拿支杆拉下了竹帘。
    室内的光影变得半明半暗,晏凌顺势坐在了榻边,她垂眸盯着萧凤卿。
    鬼使神差的,她抬指,轻轻抚上了萧凤卿的脸庞,纤细的指尖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的额头、长睫、高鼻,最后停驻在他的双唇。
    他的唇色鲜艳诱人,唇形也非常好看,薄薄的,是市井阿婆说过的薄凉寡情之人。
    可是……
    这张唇的温度亦能灼热撩人。
    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晏凌耳根一热,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了手。
    她莫名心虚,不自觉环顾四周,生怕有谁看到了她刚才的举止,那样的话,萧凤卿肯定会笑死她的,届时还不知会多嘚瑟。
    猛然记起一事,晏凌兴味十足地挑起了眉。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边,拿了笔墨又回到软榻旁,低眸注视着萧凤卿片刻,她哼笑一声,微微低下了腰……
    ……
    日暮时分,萧凤卿悠悠醒来。
    这一觉,萧凤卿睡得很踏实。
    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惑,他扭头看一眼,左侧的窗帘被放了下来,遮住了午时刺眼的阳光。
    他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这面竹帘是收拢的,显而易见,有人在他入睡后把帘子给撑开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
    萧凤卿唇角勾起一丝坏笑,他不动脑都能猜出来。
    平时看着粗枝大叶、凶巴巴的,没想到偶尔还挺温柔体贴。
    这么一想,萧凤卿抬眸扫了一圈屋内,静悄悄的,没见着那人。
    萧凤卿抻了个懒腰,穿好靴子下地,原想先梳洗一番,经过拱门不经意一瞥,他顿住了脚。
    晏凌有气无力地斜倚在太师椅上,面色微白。
    “哟,这是怎么了?中午那会儿不还龙精虎猛的?现在这么病恹恹的?”
    晏凌无精打采地撩起眼皮看萧凤卿一眼,没说话。
    “你这是中暑了?”萧凤卿走到晏凌面前,探手触上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你才发烧。”晏凌没好气地挥开萧凤卿。
    萧凤卿凝眸打量她片霎,见她病容不似作伪,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也不禁端敛起来:“真不舒服?我让殷泽昆找个大夫给你瞧瞧……不对,我比大夫更管用。”
    说着,萧凤卿不由分说握住了晏凌的手腕想给她把脉。
    晏凌甩手挣脱,迎上萧凤卿费解的眼神,她抿了抿唇:“没什么大碍,只是……”
    萧凤卿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什么?”
    晏凌目光飘忽一会儿,停留在萧凤卿的脸上:“你怎么这么多事?就女人家的毛病,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休息休息就行了。”
    萧凤卿思忖几息,终于懂了。
    “你体寒?一般女子是不会有这种状况的。”
    晏凌移开眼,唇角几不可见地耸动了一下。
    “或许吧。”
    “早就叮嘱过你女人家别怠慢自个儿身体,现在吃到苦头了吧?”萧凤卿没察觉晏凌的异样,关切道:“还是去找个大夫调理,太医署就有千金圣手。”
    晏凌对萧凤卿突如其来的关心很不适应,甚至有点抵触,她蹙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王爷别操心了。”
    萧凤卿一愣,愠怒:“行行行,我不管你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识抬举。”
    晏凌沉默不语。
    她并没体寒的毛病,从小到大,她的体质不输男子,这次小日子提前还宫痛不止,是她背着萧凤卿私下服了避子汤。
    没来由的,她不愿告诉萧凤卿这件事。
    萧凤卿见晏凌打不起精神,遂问:“离子时尚早,要不你睡一觉?”
    晏凌摇头:“还有些疑点没想清楚,心里存着事睡不下。”
    萧凤卿意会:“枭首?”
    “嗯。”晏凌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既然用了改颜蛊,为什么还要砍头呢?”
    萧凤卿戏谑:“我还以为贺兰徵真在向你献殷勤,搞了半天,他对你也不诚实嘛,改颜蛊一事,说一半留一半,这是故意对你有所保留还是想欲取姑予?”
    晏凌喜怒不辨,神色定定地瞅了瞅萧凤卿,忽而扬唇:“什么叫做臭味相投便称知己,我看到你和贺兰徵就明白了,怪不得他三更半夜还偷偷摸摸跑去王府私会你。”
    “私会个屁!”萧凤卿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你师父没教你多读书?两个大男人谈何私会?有毛病吗?我是直的,货真价实!”
    晏凌针锋相对:“你这幅德行,男女通吃也不稀奇。”
    萧凤卿一噎,刚想与晏凌短兵相接,房门倏地被叩响了。
    晏凌踢了萧凤卿一脚:“去开门。”
    萧凤卿冷嗤:“本王的腿金贵着呢。”
    晏凌动脚不动口,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萧凤卿本来就坐在榻边,猝不及防被晏凌一脚踢到了地上。
    “毒妇,你有完没完?”萧凤卿捂着屁股咨牙俫嘴地站起来。
    晏凌心安理得地无视萧凤卿的控诉,身子一歪,直接闭目养神了。
    “宁王,宁王妃,你们在吗?”
    门外,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萧凤卿无奈,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开了门。
    开了门,是个生面孔。
    来人的目光触及萧凤卿,立时愣住了。
    萧凤卿适才受了气,口吻不太友善:“你谁?”
    “小的叫秦野,是质子的近随。”秦野回神,递上手里的食盒:“这是我们西秦的特色糕点,质子说宁王与王妃为玉华公主的案子殚精竭虑,所以吩咐小的送来给你们尝尝鲜,质子希望您二位能好好品尝。”
    最后一句话,秦野微微加重了语气。
    萧凤卿眸光微动,信手接过食盒:“替本王转告你们质子,多谢他了。”
    “不客气,小的先告辞了。”
    临走前,秦野又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萧凤卿。
    萧凤卿余怒未消,难免不太敏锐,也就没觉察到秦野的异样眼光。
    重新回到内室,萧凤卿将食盒放到矮榻上。
    “贺兰徵送消息过来了。”
    闻言,晏凌立刻睁开了眼:“哪儿?”
    萧凤卿冲食盒努努嘴。
    晏凌依言打开食盒查看,果不其然,在几碟精致的点心下,藏着一张寸宽的折成菱形的纸条。
    萧凤卿没动,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
    于是晏凌径自拆开了纸条,一目十行地看完,她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就说他们为何要枭首,原来如此,改颜蛊,委实太邪门了。”
    萧凤卿倾身从她指间抽出纸条,粗略扫了扫,他意味深长一笑:“这位贺兰质子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居然想玩大义灭亲那一套,还希望我们到时在老皇帝跟前美言几句,好歹也是兄妹,竟眼睛都不眨地把自家妹子给卖了。”
    晏凌不以为奇:“五十步就不要笑百步了。”
    萧凤卿轻哼一声,侧目睃了眼窗外的阑珊暮色:“你猜,四夷馆那个人在干嘛?”
    “还能做什么?”晏凌闲适地咬了一口西秦的花糕:“为了心爱之人,自然是龙潭虎穴都要闯咯。”
    ……
    此时此刻,四夷馆客房。
    李谦一直静坐在纱窗下,大半天都没开过口。
    他身前的琴案横放着一把七弦琴,焚香渺渺,香雾扶摇直上,氤氲了李谦阴郁的容颜。
    琴音空灵,整个下午,李谦都在不知疲倦地弹奏着同一首曲子,从未停歇。
    “二公子,您这大半日都没吃东西,饿不饿?小的这就去叫人送些好的饭食过来。”长随吕顺作势要往外走。
    “吕顺。”李谦突然收了抚琴的双手,看着吕顺笑了笑:“你几时跟着我的?”
    吕顺不防李谦会忽然问起这个,憨厚地笑道:“小的六岁就伺候您了。”
    “六岁?一眨眼就十来年了。”李谦轻轻笑开,面上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淡淡道:“我比你大了四岁,当时在李家只是个饱受欺凌的私生子,你跟着我,应该也受了不少委屈吧?有好几次,我都撞见你一身伤地跑回来,甚至连药酒都没钱买,我明知你是为了维护我才与他们打架,可我有心无力,无法站出来替你讨公道,我这个主子真不称职,这么多年,真的谢谢你了。”
    吕顺腼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来二公子都知道,我还以为您被小的骗过去了。”
    回想起那段艰难岁月,饶是老实如吕顺都唏嘘不已,高门大户的阴私屡见不鲜,藏着掖着的腌臜事数都数不过来。
    李谦是李大人外室生下的儿子,外室死后,李大人便将李谦接回了李家。
    李家不缺儿子,李谦的生母又是以色侍人的花魁,李大人对她本就是逢场作戏,而李谦因为生母不光彩的身份,在李家自然亦是仰人鼻息受尽磋磨。
    “二公子,您可快别说这些了,有什么可谢的,是小的该谢您赏了我一口饭吃。”吕顺收回思绪,安慰李谦:“苦尽甘来,当年幸好有玉华公主帮您,玉华公主指名道姓让您做了伴读,那之后您的日子才渐渐转好,府里的人也不敢再拜高踩低欺负咱们,可惜……”
    吕顺小心翼翼地偷觑了一眼李谦微恙的表情,斟酌一会儿,还是惋惜道:“可惜玉华公主红颜薄命,竟被歹人害成那样,这世道也太黑了,为什么偏偏就好人不长命?!”
    李谦默不作声地呆坐着,俊逸的眉宇之间无声无息沁散一股抑色。
    吕顺生怕自己的话会让李谦伤心,忙道:“二公子莫要悲伤,逝者已矣,公主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您为她黯然伤神,二公子请宽心,反正案子有线索了,大楚的宁王妃一定能查出凶手给公主偿命,咱们也得化悲愤为力量,等着看凶手落网!”
    李谦的眼眸陡然一片幽邃阴沉:“你也觉得宁王妃能抓到凶手?”
    吕顺以为李谦是对晏凌没有信心,急忙说:“二公子,小的先前都打听清楚了,宁王妃没嫁给宁王前,是在杭州做捕快的,破过不少案子呢,只要她说自己能破那就肯定能破,况且,还有大楚的大理寺啊,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李谦面无表情,眸光游移不定,身上那股诡异的气息越发浓重了。
    吕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李谦今日格外古怪,但他也没多想,毕竟他们主仆都受过玉华公主的恩泽,别说李谦,就是他这个仆人都为玉华公主的死郁郁不得纾解。
    李谦没再说话,两手又轻轻放在了琴弦上,缥缈缱绻的琴音很快便充斥了整间屋子。
    吕顺站在原地,走不是留也不是。
    李谦弹这首曲子谈了整整一下午,他不晓得名字,但怪动听的。
    依稀记得,曾几何时,他家公子也跟公主合奏过这曲子,他当时听着,下意识就想起了在学堂听过的那句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除了曲儿悦耳,公主与公子合奏的画面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就在这时,李谦的呼唤打断了吕顺的回忆。
    “顺子。”
    “诶。”吕顺习惯性地应声,应完,忽地笑了:“公子,你好些时候都没这么叫过小的了。”
    李谦和煦一笑:“这是你乳名,你初来乍到那会儿,虎头虎脑,别人都这么叫你。”
    提及往事,吕顺蛮不好意思的:“小的爹娘死得早,都是家生子,奶奶把小的送到您身边伺候,也是期望小的能为您带来好运,这辈子都顺风顺水。”
    “顺风顺水?”
    李谦喃语这四字,耐人寻味地笑笑,从今夜以后,他的人生再不可能顺风顺水,即便是昔年的风光,也是贺兰悠带给他的,至于他本人,生来便是卑贱的庶孽,就连亲生父亲都未曾正眼瞧他。
    “顺子,我饿了。”
    吕顺一喜:“小的给您准备饭菜去。”
    “不。”李谦叫住吕顺:“我从没来过大楚,那日在驿站听闻城南的陈记馄饨很好吃,你给我去买一碗吧,不过他家离这儿非常远,估摸你要跑上大半宿。”
    吕顺不疑有他,他的欢喜溢于言表,只要李谦肯吃东西,让他走遍天涯海角都心甘情愿。
    “公子,没事的,小的白日睡饱了,正巧睡不着呢,我现在就过去,等天一亮,陈记馄饨一开店,我就给您买一碗,开门红嘛,您吃了保准开心!”
    李谦又笑笑,自琴案下取出一张百两银票给吕顺。
    吕顺怔住:“公子,一碗馄饨要不了多少钱,再说,小的自个儿也有。”
    李谦温声道:“拿着吧,多买几碗,总能派上用场。”
    吕顺虽不解其意,但他向来不忤逆李谦的指令,是以接过银票,谨慎地揣进了贴身的兜里,还抬手拍了拍胸膛,他憨憨笑着:“这样就不怕掉了,公子,您等着我。”
    李谦的脸上迅速掠过一抹黯意,尔后若无其事地笑道:“去吧,路上小心。”
    “好!”吕顺欢欢喜喜地关上门,走了。
    屋内又恢复了静寂,李谦撩袍坐到了琴案旁。
    不多时,琴声骤起。
    依然是同一首曲子,然而,缠绵悱恻的曲调却霎时间变得铮铮激扬。
    这是贺兰悠亲自谱的小调,他为之取名——清平乐。
    彼时,这乐曲寄托了他和贺兰悠太多太多关于未来的美好遐想,他希冀他们的余生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能够清宁平安,可是,就在他们以为能如愿相依相伴时,秦皇的一纸诏书无情地在两人间划开一道巨大的天堑。
    分明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想要厮守一生,却那么难。
    只因贺兰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是寄人篱下的私生子!
    迫不得已,李谦为了解救贺兰悠于水火,走上了那条不容回头的路。
    他知道,或许晏凌白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故弄玄虚,但他不能拿贺兰悠去冒险。
    吕顺从小服侍他,万一事情败露,必将受到牵连,所以他用一百两将他打发了,从皇城到城南要一宿,足够他事成或失败。
    倘若东窗事发,吕顺也肯定会得知真相,届时,他拿着银票可以随意找个地方过一辈子。
    琴声渐渐终至尾声,李谦的眸底有坚定决然之色迭起不散。
    当沙漏的流沙流完半个葫芦状的小口子,李谦推开琴案,义无反顾地换上了早就备好的夜行衣。
    ……
    大理寺牢房。
    更夫敲打二更的声音透过厚重的砖墙传到夏露耳中。
    她和夏翡是被分开收监的,并不在一处。
    忆起白日接受晏凌盘问的情景,夏露有些惶然,她一遍遍回想那夜的经过,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想杀人,但是……
    她不要嫁到大楚,她不要做秦皇政治联姻的棋子!
    她只是想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罢了,她和李谦都没做错,她也不需要感到愧疚!
    奴婢,本来就该为主子去死。
    就在夏露出神之际,牢房两侧的壁火倏忽一闪,紧跟着,一条矫健的人影仿佛壁虎游离到了牢房内。
    看清来人,夏露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出去的!”黑衣人紧紧拽住夏露的胳膊:“他们已经有眉目了,再不走,一切晚矣!”
    夏露拉住黑衣人,沉声道:“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晏凌不可能发现端倪!我们就这么贸贸然走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爱刑讯我,就由着他们吧,只要熬过这道坎儿,我们都会无恙的,就算他们想给贺兰悠的凶案找替罪羊,也得掂量掂量西秦那边同不同意。”
    黑衣人深知夏露的性子倔强,三言两语便把事情的经过给说了。
    夏露面色微变:“这么说,这也许是他们在故意设局抓你?那你为何要来?”
    “因为你在这儿,我不能容忍你受到丝毫伤害,要是贺兰谌真把你生死不论地交给大楚,你还有活路吗?”
    夏露面露嘲讽:“好一个诡计多端的晏凌,她是有心算无心,故意用我来要挟你露出马脚,真够卑鄙!”
    话音落下,牢房两侧猛地灯火大亮,伴随台阶上传来的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管清越微凉的女音徐徐响起:
    “知我者,玉华公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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