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如果她是一个裁缝,一定会将龙革视为最优秀的服装面料。
    但一想到这是从娜提雅维达身上褪下来的、攒了几千年的皮中的一张,感觉就很异样了。
    龙革衣服很舒服,或许是过于舒服了, 明明穿上了,感觉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穿一样。
    莱芙控制着自己无端发散的联想, 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非常合身。
    她又偷偷试了几套别的。
    每一套都同样合身。
    也不知道娜提雅维达是什么时候给她量的尺寸。
    光是想到这一点,莱芙脑中不应当出现的影片就又开始连环串播模式。
    娜提雅维达耐心地等在门口,知道莱芙必然要纠结许久。
    真的很想欣赏一下骑士小姐此刻的表情,明明很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让龙革紧紧贴着她的肌肤。
    莱芙开门的速度比娜提雅维达预料中要快一点。
    她身上还是穿着换上龙革之前的衣服,手里捧着叠好的剩下的龙革。剩下的一堆衣服加起来,也不过叠成了脑袋大小的一个方块。
    骑士小姐不会还是不敢穿上吧?娜提雅维达甜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
    怎么会?莱芙像是丢掉一个烫手山芋似的把龙革衣服塞到了娜提雅维达手里,然后稍微拉开了一点领口,露出一小截,我穿了,只是穿在里面。
    为什么不外穿?娜提雅维达故作不知,难道不好看吗?
    这还用问,颜色太闪眼,材质太特殊,为了任务穿一穿勉强还可以,若是日常穿着,恐怕迟早得逼疯她。
    莱芙道,我有点冷。
    原来是不够保暖,我会尽量长出足够保暖的龙革的,娜提雅维达抬手,轻轻地用手帕擦去莱芙额角的汗珠,骑士小姐不要心急。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穿出来给娜提雅维达看一眼莱芙往后缩了缩。
    娜提雅维达心道,只是看到领口的一点,也可以说是穿出来给她看吗?
    莱芙又退回了帐篷里:明天再穿,我先换下来。
    次日,吃了功效未明的药之后,三人朝着人鱼海域走去,缓缓潜入水中。
    娜提雅维达将莱芙抱在怀里,捂住了莱芙的眼睛。
    这是做什么?莱芙的后背紧紧贴着娜提雅维达柔软的胸口,眼皮上覆盖着娜提雅维达的手掌。
    她说话的时候咕噜咕噜地吐出了很多气泡。大约是那瓶药的功效,分明处于海水之中,却并没有影响她发声。
    娜提雅维达没有回答,莱芙用手拨开了娜提雅维达的手。
    虽然身体感觉不到水流的冲击,但是她们下沉得很快。
    一旁的游巫抱着胸,笑眯眯地站着,扫了莱芙一眼。
    一个年老体弱的人都能自己独立下潜,她堂堂一个年轻力壮的圣殿骑士,居然得缩在魔龙怀里,岂不是像个胆小鬼
    阳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在蓝色的深海中闪闪烁烁,一条扁平的、乌云一般的鱼从头顶飘过,遮掩住了阳光。
    大大小小的、形状各异的鱼类在身边游过,其中有好些长着尖尖的牙齿,但是这些牙齿只能带来陌生的恐惧,而没有让莱芙有丝毫拔牙的欲望。
    莱芙下意识地挣动了几下,想去摸砍刀了。
    骑士小姐别怕娜提雅维达箍住莱芙的手脚,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游巫在旁边桀桀地笑了起来。
    在深海的鱼群之中,莱芙感觉自己非常渺小。浮力和水压让她很不适应。她不确定在这种环境下是否能像在陆地上那般战斗。她讨厌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的感觉。随便一只小鱼,一根海草都能拉紧她的神经,明知做不到,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把所有会让她紧张的东西除掉。
    娜提雅维达身上的气息带着强烈的安抚作用。
    莱芙抓着娜提雅维达的胳膊,吞吐了几口咸涩的海水,渐渐地适应了口鼻之中的咸涩味道,海水的进出,逐渐变得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斜下方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周围的鱼很少,所有的鱼都本能地避开着这个漩涡,生怕被漩涡卷进去。
    只有莱芙这三人没有回避,直直朝着这个漩涡过去。
    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脚下终于触到了实地。
    娜提雅维达放开莱芙。
    脚下是硬的,但是莱芙走起来还是深一脚浅一脚。
    发带在刚才下坠的过程中掉了,头发四散开去,显得杂乱,但是渐渐的,飘散在水中的发丝增加了硬度,可以稳稳地垂坠在脑后。
    娜提雅维达换了一条金色的龙革质地的发带,给莱芙将头发重新绑了起来。
    不远处,有一座庞大的银蓝色的建筑,聚集了许多珊瑚,还有巨大的贝壳。
    骑士小姐,您还不换衣服吗?娜提雅维达道。
    我穿了,在里面。莱芙好不容易才忽视穿着龙革的别扭感,经娜提雅维达一提醒,又别扭了起来。她拉开袖子,给娜提雅维达展示了穿着龙革的证据。
    她还存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现在身上这套正常的衣服能混过去,之后就没有必要穿龙革了。
    在银蓝色建筑的入口处,吸着几只有成年马匹大小的大海螺。
    见有访客来,一只红色的大海螺探出了螺壳,用须须撑着身体,挪到了三人面前。
    娜提雅维达穿着一身白袍,在幽暗的深海里依旧显得闪闪发光。
    大海螺张口道:你可以进去。
    莱芙不清楚海螺是怎么发声的,海螺使用的语言和德亚大陆的通用语不同,但不知为何,一听到就能理解其中含义。
    海螺又看向麦妮,怒气冲冲地说:人鱼之王不能见到丑陋的存在,你这样的存在,光是靠近人鱼之王,就是亵渎。
    游巫脱下黑袍,里头是一条绿色的长裙,散发着荧光。
    海螺瞬间变脸,改口:可以。
    最后它走到了莱芙面前。
    分明找不到眼珠,莱芙却从那团螺肉中感受到了挑剔的打量。
    莱芙知道海螺要说什么,没等海螺开口,把外套一解,里头是一条金色的龙革裙。
    海螺重新又吸到了建筑的外壁上,给她让行。
    骑士小姐真好看。娜提雅维达的眼亮亮的,没想到骑士小姐会选了这个款式呢,下次也可以试试其他的。我准备了很多,反正是要送给骑士小姐的,您根本就不用还给我
    莱芙实在没的选择。这件裙子遮盖的面积最大,而且只有这件裙子,没有在奇怪的地方镂空。
    穿上龙革之后,她觉得皮肤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周围满是海水柔软而微凉的触感。娜提雅维达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已经把她扒了个干净。
    莱芙好不容易向前挪动了几步,找了几块贝壳,站在后面,稍微有了一点安全感。
    骑士小姐的脸怎么那么红,没事吧?恶龙佯作不觉,伸出手来在她脸上摸了摸,这可怎么办,骑士小姐可是很想见人鱼的,之前就迫不及待地想来人鱼海域,现在终于到了,恐怕不想耽误时间吧。
    你先进去莱芙咬着牙,一个音节一顿。
    莱芙有点腿软,实在走不动,必须得缓缓。
    好吧,那我先替骑士小姐去见人鱼了。娜提雅维达满意地笑着,骑士小姐慢慢来,不要太心急哦。
    麦妮没有跟在娜提雅维达身后进去,而是迟了几步。
    这几日,从莱芙对娜提雅维达的态度转变上,麦妮也学到了一些。
    莱芙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类,而且喜欢主动。若是要求她、想法子设计她,就很难如愿。相反,若是示弱,并给以一些暗示,反而会引起她的兴趣。
    这时候,麦妮本想肆意地嘲笑,接着诱导莱芙报复魔龙,借机逼她帮自己要债,却只能硬生生地忍下了这些想法,面露忧郁地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一块贝壳上。
    麦妮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因为麦妮在控制传染病上无私地帮了许多忙,莱芙对麦妮改观,见麦妮这般难过,挺关心的。
    我在想念我的小普甸。麦妮愁苦地拉长了一张脸,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它又做错了什么?跟了我这样一个无能的主人,我甚至保护不了它。我现在,只想把它要回来。
    让莱芙在执行重要任务期间帮游巫要债,这是做不到的;但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欠债不还的恶徒夺走一个老妇的小猫咪,她也委实做不到。
    不要担心,或许,那条人鱼把普甸照顾得很好。莱芙稍一分心,就忘了穿着魔龙革这回事了。
    不可能的。可怜的小普甸它很怕水,平时只要它的小爪子被水打湿了,它就不肯吃东西。麦妮起先不过是将普甸当成过渡,用来劝说莱芙帮她要债,没想到说着说着,居然真的有些难过了,而且小普甸它很挑食,它只肯吃我亲手做的小鱼,对于别的食物爱理不理的。
    生活在海底,它会不习惯,恐怕绝食了很久,现在说不定骨瘦如柴。
    莱芙越听越觉得不忍心,拉着麦妮往里走:那我们快些进去,早些见到普甸也好。
    麦妮颓然道:小普甸也不喜欢别人亲近,它只认我一个主人,这么久见不到我,一定很想念我。
    小普甸它不爱动弹,每次都得我催它才肯起身,那条人鱼怎么可能像我那般用心地逗它玩。
    说不定,小普甸每天都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里,等着我来救它。
    想到有一只骨瘦如柴、孤独忧伤的小猫咪在等着她们营救,莱芙加快了脚步,沿着建筑当中最宽大的一条路往里走,与一路的海鲜擦肩而过,走了一阵,突然听到了猫叫声。
    还好。麦妮轻叹,看来我的普甸至少还活着。
    我不一定会帮您要债,但是那只可怜的小猫咪,就包在我莱芙循声而去,推门而入,见到一个硕大的黑毛团子在她面前掠过。
    在莱芙的印象里,游巫的黑猫一直是精瘦而矫健的,四肢纤长,身体苗条,面庞细窄。这只黑猫很难用憨态可掬来形容,相反,浑身都带着一种阴森、邪恶的气场,不爱玩耍,不爱与人亲近莱芙甚至有点怕这只猫。
    一条长杆的尾端悬挂着几根羽毛,黑猫正跳来跳去,在追逐羽毛这是一根加长版逗猫棒。
    听到身后的动静,黑猫长长地咪了一声,飘飘悠悠地落下,转过身来。
    普甸麦德拉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跃上了猫头,骑在猫脖子上。
    黑猫晃了晃脑袋。
    依旧是绿色的眼睛,黑而亮的毛发,只不过胖了两圈,甚至还发了腮,猫毛在水中散开,更是显得圆滚滚的。
    莱芙先前以为这个品种的猫就是天生长不胖的,如果不是麦德拉认出来,她几乎要当成另外一只猫。
    瘦瘦的黑猫吓人,长胖的黑猫,居然让她有点想摸几下。
    加长版逗猫棒上的羽毛又晃了几晃,胖胖的黑猫小跳起来,爪子往上伸了伸,绕着羽毛,原地转了好几圈。
    普甸终于认出站在门口是它的曾经的主人,正要冲麦妮跑去。
    麦妮面色稍霁。这时候,空中掷来一只手指大小的虾。
    对于普甸而言,显然那只虾更加重要。
    普甸身上的膘并没有影响它的活动,它动作敏捷地跳起来,叼住,嚼了几口,吞了下去,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朝着屋内它现在的主人的方向跑去,撒着娇讨要着之后的投喂。
    您说它,莱芙道,怕水、挑食、而且不爱动?
    麦妮:
    莱芙松了一口气:看来人鱼确实把普甸照顾得很好您看没有您,它照样过得很好,甚至还长胖了。看到普甸活泼的样子,麦妮奶奶您一定很开心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游巫:心碎的声音
    普甸: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第265章
    端坐在贝壳中的人鱼一手执一根长杆, 逗着黑色的肥猫,另一只手则遮着眼睛,仿佛生怕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东西。
    真是黯淡啊, 这么黯淡的东西可不能出现在我面前。但凡看你一眼,我一天的好心情就要被破坏了。人鱼道。
    我很明亮, 是你不敢看我。娜提雅维达的白袍上的宝石细粉映衬着屋中珠贝的光, 完全是黯淡的反义词。
    我看到的不是您的衣着,而是您的精神。人鱼依旧遮着眼睛, 无所不能的魔龙,您什么都能拥有,这世间却没有您想要的东西。因为您没有追逐的东西,您的精神,那朵永恒的花朵是黯淡无光的。有的追逐利益, 有的追逐名声,有的追逐力量,可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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