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想来得及的。游巫又一次给予了无偿的信息,这种突如其来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慷慨让莱芙胆战心惊,有足够的时候等她醒过来,在此之前,他们性命无忧。
    莱芙点点头,望向怀尔托。她有些不明白,为何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展现出委员会尉官的第二重形态?
    沉吟几息,她示意狼崽将妇人放出来,正放在人群的死角之中。
    接着,莱芙走向那妇人的方向,将她扶起来,就在这时候,药效正好发挥到了合适的时候,那妇人慢慢地醒了过来,恢复了发病之前。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莱芙没有用什么药物,只是用手触碰了那妇人几下,妇人就完全恢复了过来,在一阵沉默之后,开始欢呼起奇迹奇迹!
    莱芙抿着唇,等于默认了村民们的猜测。
    呵,分明是我的药的效果,小莱芙倒是很擅长给自己揽功劳,年轻的圣殿骑士脸上的那种处变不惊让麦妮又好气又好笑,她垂首,在莱芙耳边轻声细语,唔,莫非是背着老婆子偷偷读了莱芙白骑士的传奇故事集,小莱芙很喜欢其中的形容吧
    知道自己擅长做什么,不擅长做什么,这是自知之明。莱芙起先还略有几分不好意思,被麦妮这么一激,她一边解释,一边坦然地应对着人群中惊叹和赞赏,居然真的理直气壮起来,我是一个圣殿骑士,除了拔牙之外可做不了别的只能由医者做的活计,而我的老熟人恰恰能做到,我自然不必为此感到不安或者惭愧。知人善任,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这自然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麦妮一时竟没有想出反驳莱芙的说辞。
    原本还有几道目光落在怀尔托的身上,而现在,所有人都望着莱芙。
    怀尔托想起了几十年前发生的事,当时他还是一名见习神官,与他一同见习的神官之中,有一位经验阅历样样不及他的。在升任正式神官的时候,怀尔托比所有人都先获得了这个机会,然而那一年,获得所有风头的却是他的这位友人,因为他被一位参加正式神官授衔礼的中枢要员认出有圣地精灵的血统。
    在几年前,怀尔托曾经与这位老友重逢过一次。怀尔托垂垂老矣,饱受关节炎的折磨,一口牙几乎完全脱落了,怀尔托恶一向以博闻强识胜过同辈人许多,然而记性也变得很差。而那位有着圣地精灵血统的幸运儿,却依旧保持着几十年前的样貌。他是一个腐朽的老者,过不久就会埋在尘土中,不会有人记得,而那人却永远是一个万众瞩目的青年才俊。
    怀尔托怒喝了一声,干瘦的身体上的肌肉猛然涨起,撑破了红色的长袍。浓绿色的枝枝蔓蔓从他的须发末端延伸出来,他的脚底下生出了细丝,细丝变成根系,以足底为圆心,往四面扩张。
    枝条和藤蔓上缀满了人头大小的叶子,怀尔托的头发组成了一朵巨大的乌云,将惠赖亚斯整个笼罩在其中。在枝节上又长出无数个气生根,直直向下扎根,扎破了黑色的高台,扎破了木牛木马和滑梯,扎破了民居。
    原来是一棵魔树。莱芙注意到其中两个气生根生长的位置,恰好就是先前怀尔托让她站上去的位置。
    惠赖亚斯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宜居所,而是这棵魔树盘踞的领地。
    这里的土地、建筑还有每一处摆设之中,都植入了怀尔托身体末梢的一部分,可以想见,任何试图进犯的魔物,只要走到那些原本貌似不存在的气生根边上,就会如同莱芙方才那般,被引入地底的树脂茧室之后,被吞噬、被吸收,反过来成为惠赖亚斯自卫以及发动攻击的工具。
    片刻前还有几分温馨的惠赖亚斯,此刻充满了破败而妖异的气息,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曾经祭祀过邪神的殿堂。
    在气生根上,长着一张张扭曲的魔物的脸,睁着邪恶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冲着莱芙痛苦地尖叫着,仿佛要吞吃什么这些正是怀尔托尉官吸收的魔物们。
    一次次的震惊体验已经让惠赖亚斯人有些麻木,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那位年轻的骑士会怎么处理这个突然出现的怪物。然而,莱芙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
    就在怀尔托神官的须发的三分之一化身气生根扎根地面之前,她已经先一步揪住了怀尔托两侧的长眉毛,用刀刃削断了。不知为何,她发现剩下的气生根偏偏就绕开了在场的居民,在生长过程中并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接着,她以刀尖为笔,飞速绕着怀尔托不断膨大的身躯,画下几道圆弧,割开了根须。
    浓稠黏腻的树脂如同狂风中交织的雨幕,从各个方向朝着莱芙溅射而来。
    战斗之中,红棕色的微卷的头发在搏斗中散了开来,潮湿的鬓发成了一绺绺沾在脸上,她周身覆盖着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刀锋飞舞成花,那些黏稠的树脂滴仿佛怕了她似的,就连一滴都没敢往她身上沾。
    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轻笑声爆发,距离她很远的气生根居然纷纷断裂。
    惠赖亚斯人被气生根的断裂声吸引,短暂地将视野从战局中移开,等到他们望向那位年轻的陌生骑士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就那树人的脑袋剃光了。
    莱芙白?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了这个名字,第一声只是试探,声音很轻。
    莱芙白。接着是第二声。
    那位年轻的女骑士的外表虽然和那位传闻中的骑士完全吻合,不过大体上还算是平平,不至于让人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第一眼看过去,她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好武的、偏好朴素打扮的小姑娘。然而在激烈战斗中呈现出来的娴熟技巧、力量感,以及神奇的现象,却无疑会让见识过的人一遍一遍地向所有遇见的人散布见闻,并且记住她的名字。
    莱芙白!莱芙!莱芙白!
    一层层的声浪传来,像是由星火引燃的燎原,一发不可收。
    莱芙不由得踉跄,脸略微烧了一下。
    她知道怀尔托的愈合能力异常强,当机立断地从系统背包里取出的特制的带有龙革粉末的绳索,三两下就将怀尔托捆了个严严实实。接着低下头,胡乱抓了抓脑袋,用手指梳理了几下乱发,接着将头发束了起来。
    麦妮颇为自得地望向欢呼的人群,即便是少与外人交流的惠赖亚斯,也同样流传着的莱芙白的名字,这也算是游巫的成就之一。
    呜呜呜,麦德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莱芙捏了几下之后清醒过来,整个小人扒拉在她的手掌上,冲她哈了口气,正当莱芙凑过去想听小人要说什么的时候,小人冲着她,打了个大声的饱嗝。
    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莱芙问。
    啊,这个麦德拉的眼睛转了转,摆摆手,敌人太狡猾,我也记不清了
    莱芙捏着麦德拉的后颈子,去问被束缚着的怀尔托神官。即便小人已经安全了,莱芙还是放心不下,因着麦德拉和娜提雅维达的联系,她必须得搞清楚麦德拉究竟是怎么被困住的,才能确定这和娜提雅维达的迟迟未归有没有关系。
    怀尔托实在不太愿意和莱芙交谈,为此保持着半人半树的状态,皮肤透出绿色,脑袋上长胡子、眉毛、头发的位置凌乱不堪,像是刚刚被割过一茬的牧草地似的。看到在莱芙掌心里活蹦乱跳的实际上是想要逃跑的麦德拉,气不打一处来。
    魔树冠的位置开了一个口:她把那片叶子吃了,是包过那颗怪糖的叶子
    被怀尔托逮到的时候,小人正迷迷糊糊地说胡话,才刚刚舔完叶子上残留的糖渣,见他出现,干脆将叶子吞了,像是生怕他同她抢似的。
    有一个贪吃的、丝毫不谨慎的手下,这让怀尔托误以为这个小人的主人也是同样莽撞的性格。没成想,终究还是他轻敌了。怀尔托疑心病犯,甚至怀疑起那枚古怪的糖果是否也是莱芙白刻意留下来的,目的就是让那孩子将惠赖亚斯人引入魔物的巢穴,好让她有一个由头来针对他。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若非莱芙白早有预谋,他怎会败得如此不明不白的!
    亏我这么担心你,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家伙。莱芙并不知道怀尔托神官内心深处的想法,她将麦德拉抓在掌心里,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戳了一下小人的脑门,结果你做了什么?你去偷吃,居然去偷吃呵,我有饿着不让你吃东西吗?真是丢人。就算要偷吃做什么要去偷吃包糖的叶子,是连一颗完整的糖都吃不到了吗?是了糖叶子?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麦德拉捂着脑袋上的包,我只是很好奇它的味道而已,如果你是我,在看到那片糖叶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去偷吃的
    莱芙狐疑地朝着游巫的方向看了一眼,猛地想起先前麦妮似乎也给过她一种用叶子包着的糖,她并没有尝过。
    不知道这种糖吃了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也不知道惠赖亚斯中的那个孩子吃的糖是不是同一款糖,不过很明显,麦妮牵扯进惠赖亚斯之事的时间,远比她先前估量的要早得多。
    总之,麦德拉被麦妮的糖撂倒,总比给委员会的人撂倒要让她安心得多。
    偷吃了就偷吃了,至少不要忘记正经事莱芙托着麦德拉,让她靠近一个昏倒的人,想想办法。
    麦德拉绕着那个人走了几圈,跳上跳下一番之后,那人便醒了。
    莱芙也看不清小人是怎么操作的,接着是下一个人。
    惠赖亚斯人听着麦妮的指示一个一个散开,麦妮给出的理由是治疗需要保密以及不污染病人的空气,但还是有几个人拖着不肯走。
    他们半是担心病人,半是好奇莱芙要如何治疗怀尔托神官口中致命的致命的疾病,看不到小人的他们,只见到莱芙在每个昏倒的人的面前呆了一会儿、伴随着间歇性的自言自语,然后那些失去意识的人便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如果仔细看,还可以发现他们身上沾着小小的诊金单,收款地是白岛。
    留下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他正是先前在莱芙胁持着怀尔托神官之时、畏葸不前的人群中第一个冲上来、为了救怀尔托神官准备与莱芙硬碰硬的那一个,这时候却执一把铁锹,正欲往怀尔托脑袋上砸去。
    你要做什么?麦妮拦在了怀尔托面前。
    这个东西太可怕了,要是让它继续留在惠赖亚斯,我会睡不着觉的。年轻人向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民居因为附身其上的气生根的断裂而失去了依仗,有的破了窟窿,有的完全倒塌了,就算怀尔托不在这儿,今夜的惠赖亚斯也无人可以安眠。
    这个时候,惠赖亚斯与其余暂居地的区别终于呈现了出来。
    这是魔物的地盘,惠赖亚斯人在魔树的庇护下生活。在魔树消失之后,魔植的根系试探似的往这边蔓延过来,那棵为怀尔托所珍爱的杉树开始腐烂,因为地表高度的变化,民居和其余建筑呈现出纵向的撕裂般的裂口,用不了几天,至多十几天,惠赖亚斯就会便得和周围的魔林没有什么区别。
    惠赖亚斯人必须在几日内离开这片土地,疏散到别的宜居地。
    年轻人知道得清楚,若是继续留在魔树的荫蔽下苟且偷安,他们迟早会变得像那几个可悲的见习神官一副模样。
    所以你就要杀了他?麦妮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强行摆出来的可以称为悲悯的情绪,不过这种情绪放在游巫的脸上显得更加怕人,他被魔物控制了心神,他所做的事情违背了他原本的意愿。至少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伤害过你们。他为你们做的事,比起他可能带来的危险,要小得多。你就不能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吗?
    那又如何?莱芙听到那个颇为莽撞的年轻人说,这是一个怪物。我们是人,而它不是。
    莱芙冲那个年轻人道:你先离开吧,我们会妥善处置他的。
    实在没有想到,游巫居然会为他说话。莱芙目送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一旦知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原本有多少敬畏爱戴,就会有多少恐惧痛恨。这是很平常的事。
    麦妮道:即便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从没有打算造成伤害,相反做了很多利于他们的事,那个存在也同样遭到厌憎痛恨,这也是应该的吗?
    莱芙道:麦妮奶奶,您似乎意有所指?
    麦妮不语。
    我不能判断这应不应该,只不过,如果这样的事发生了,我早有有所预料,不会惊慌失措地到处问为什么、凭什么。莱芙看着麦德拉救醒了最后一个人,他们回到自己的居所,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很快,在场的除了莱芙、麦妮、麦德拉、被捆起来的怀尔托还有几个长着兽头的黑袍神官之外,就剩下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盯着怀尔托神官边上的羊毛小玩偶,想要去拿,却又不敢。
    莱芙把小玩偶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尘土,递给她,然后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小姑娘害羞地避了一下,抱着玩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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