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莱芙很想说每场看马戏的人都那么多,就算同时进去也未必能碰上。
    娜提雅维达瘪着嘴道:骑士小姐对于伊莱娜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莱芙道。
    格外的宽容,忍耐,还有关心。娜提雅维达道,我想骑士小姐的职责所在,可并不包括照顾好一个人类幼崽的心情吧。
    她是一个小孩。莱芙道。
    是一个任性的,普遍而言招人讨厌的人类小女孩。娜提雅维达道。
    小孩子都有任性的一面。莱芙道。
    您是指所有人类幼崽吗?但至少骑士小姐就没有任性过呢,一直以来都非常懂事。娜提雅维达道。
    不,恰恰相反。我是非常任性的,比伊莱娜任性很多倍,更加自以为是,也做出了许多惹人讨厌的事情。莱芙道,曾经被认为是无可就药的孩子。你要是在那时候见了我,估计要躲着走。
    嗯?娜提雅维达疑惑地看着她。
    莱芙金色鱼头面具下的脸波澜不惊。
    看完上一场马戏的人,一边谈论着刚才的表演,一边往外走。多数是带着小孩的大人,还有成群结队的年轻人。
    入口处的马戏团雇员们提醒下一场观众入场。
    到我们了。莱芙顺着人流,走向入口处,和任性的人类幼崽怄气的娜提雅维达,也不算什么成熟的魔龙吧。
    骑士小姐不要被我的表面迷惑,我三千岁了呢。娜提雅维达低着头和她咬耳朵,比麦妮奶奶的年纪大了许多,即便看起来比她年轻。
    别骗我。莱芙垫起脚来摸摸娜提雅维达的脑袋,魔龙和人类又不一样,三千岁的魔龙还很小呢。
    娜提雅维达抓住了莱芙的手:有没有人跟您说过,魔龙的脑袋不能乱摸?
    为什么,会长不高吗?莱芙想要往前排走,但是被娜提雅维达拉往相反的方向。
    马戏团的观众席呈现为一个前低后高的扇形,靠近舞台的前排座位密集,而后排的座位则较为稀疏。支撑起表演场地外层巨大毡包的骨架在内侧并没有遮挡,最后一排的个位数的几个座位,错落在骨架的缝隙之间。
    我已经成年很久了。娜提雅维达拉着莱芙坐到了离舞台最远的两个座位上。
    舞台上,开始报幕。
    观众席附近本就数量不多的油灯熄灭,陷入一片昏暗。
    我不信。莱芙摇摇头,种种迹象表明,你的行为模式幼稚。爱撒娇,闹脾气,不像是成年龙。
    我是装的。娜提雅维达道。
    你亲口说过自己年幼。莱芙道,我怎么能确认你现在不是在扮大人?
    娜提雅维达道: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才一千多岁呢。
    莱芙知道自己对于魔龙的了解不足,但是作为她在魔龙学方面主要知识来源的娜提雅维达,却又不是一只完全坦诚的、甚至以撒谎为天性的魔龙。她想要了解娜提雅维达,于是只能随时准备推翻自己的假设,再建立更可靠的假设。
    如果这点是真的,那么三千岁确实不小了。莱芙道,不过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本来想说的,可是骑士小姐给我唱儿歌哄我睡觉呢。娜提雅维达说,一不小心就忘记这件事了。
    莱芙盯着舞台上看了许久,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一段表演结束,她跟着观众们鼓起了掌,根据生殖器官成熟的年龄可以推测出寿命,如果对于魔龙而言,一千岁就是成熟的年龄,娜提雅维达你现在岂不是岂不是年纪很大了
    骑士小姐懂得真多。娜提雅维达的笑容有些僵硬,但魔龙和普通的动物是不同的,我现在还是适婚的年龄呢。
    一个身上挂满食物和饮品的小贩经过,莱芙将他叫住买了两小罐牛奶。一罐给了娜提雅维达,一罐自己喝。
    莱芙知道当地人喜欢在牛奶中放上各种调料,这罐牛奶闻起来和她从雪丽大祭司那儿拿的那壶有点像,但是尝起来的味道不一样。在甜味、苦味、辣味之外还有一股酸味,让莱芙联想起擦了打翻的调料瓶的抹布。她将奶液含在了嘴里,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骑士小姐太喜欢在毫无必要的事情上多想了。娜提雅维达侧向莱芙,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您现在想什么。您一定在担心我现在是不是过了适宜繁育的年龄。我可以回答,没有。如果您要问我,魔龙的繁育期有多久。我的回答是,要多久有多久。
    莱芙直视娜提雅维达,将口中滋味复杂的液体吞咽了下去,像吞了一只苍蝇般皱起了眉头,道:说话不要那么露骨。
    骑士小姐之前说的话,也并不含蓄呢。娜提雅维达道。
    莱芙不语,小口啜着味道古怪的饮品,居然喝光了一罐。
    在谈婚论嫁的时候说起年纪骑士小姐分明就是在担心繁育期的问题嘛。娜提雅维达伸出一条胳膊,将莱芙勾到她怀里,既然这样的话,骑士小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喂,你你莱芙抢过娜提雅维达放在一边的牛奶罐子,和自己的罐子一起拿在手中,隔在两人之间,你这只魔龙,没有羞耻心吗?
    羞耻心?这是人类才有的东西。娜提雅维达抱着莱芙蹭了几下,带着金属光泽的尾巴贴上了莱芙的裤腿,可我是一只野兽呢,骑士小姐。而且冬天都快过去了呢。
    两只牛奶罐落在了地上。
    舞台上的表演本就热闹,观众喝彩声也不轻,没有人注意到后排发生了什么。
    你这样,不怕我让你再生一个蛋吗?!莱芙当机立断,用意念打开系统背包,扫视了一遍格子里的物品,然后将一口大铁锅调出来,位置正好卡在两人之间。
    骑士小姐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呢?娜提雅维达遗憾地将尾巴收了回去。
    为了煮东西吃。莱芙抱着锅,喘了一口气。
    骑士小姐是在以为我年纪很小之后,才开始对我好的。娜提雅维达道,可是现在知道我年龄大了之后,就开始嫌弃我了。
    怎么又绕回到年纪上了?我没有嫌弃你。莱芙摇摇头,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假装年幼呢。
    我想试试看,变小了之后,骑士小姐会不会对我产生邪念。娜提雅维达道。
    才不会呢,我又不是喜欢小女孩的变态。莱芙抱着锅,坚定地说,而且无论你几岁,我都绝对不会对你产生邪念的。
    骑士小姐一会儿嫌我年纪小,一会儿嫌我年纪大。娜提雅维达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
    不需要扮演任何年龄的人类,娜提雅维达只要按照你自然的模样来表现就好了。莱芙道,不需要因为我的喜好来改变自己的。
    娜提雅维达想了一会儿:既然这样,我永远十五岁,人类女子做新嫁娘的年纪。
    莱芙目视舞台,正襟危坐,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词:十八
    骑士小姐,您说什么?娜提雅维达道。
    莱芙不语。
    十八岁。娜提雅维达道,是会让骑士小姐产生邪念的年纪吗?
    都说了不会的。莱芙拿锅挡住了下半张脸,有些暴躁地小声吼,把尾巴收起来。
    第166章
    马戏团后台。
    刚刚结束表演从舞台上下来的杂技演员用湿布擦拭着皮肤上的彩绘, 连轴转的演出让她极为疲惫,往椅子上一靠便打起了呼噜。
    候场的魔术师艾德里安一边指挥着学徒整理道具,一边往脸上沾胡子。经人介绍来向他学习把戏的老魔术师提姆捏着帽子, 局促地站在一旁。
    听着,老跛子。一会儿你就在旁边看着, 别出来捣乱。艾德里安不过三十出头, 然而早已在魔术行当展露头角,手艺更是出众, 按着他往常的习惯,在出场前猛灌了一口烈酒,披上挺刮的黑外套,脚下生风地往外走,等到我叫观众配合的时候, 你就上台来,照我之前说好的做。还有,把你的帽子丢了, 换一个新的。
    提姆连声应是,往上方看了一眼,点点头, 接着匆匆往观众席走去。
    支撑起毡包的骨架提供了许多可以借力的地方, 莱芙以一个不算太不自在的姿势踩在圆顶斜面的两条骨架上, 贴着毡包外罩站着,手中拿着一把弩。她一身棕色衣服,脸上的金色鱼头上半面具,已经换成了能遮住全脸的黑色面具, 使得她的身形几乎隐没。
    原来骑士小姐今晚不是专门陪我玩的娜提雅维达腾空立着,一身白袍即便在没多少光线的地方还是隐约闪着微光, 尾巴尖顶着金色鱼头面具,无聊地重复着戳上去又接住的动作。
    今晚委员会要派人回收那个柜子,这个情报我昨天告诉过你。莱芙将箭放在矢道上。虽然射弩是今天新学的技能,但是莱芙的动作相当利落。从置箭到击发的全套动作,她已经重复过几十遍,从对战魔狼的战绩来看,她的射术不算糟糕。只不过毕竟是新手,她用弩还没有达到用砍刀时如臂使指的熟练度,此刻掌心出汗,有点打滑。
    弩是这个没有热兵器的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远程武器。相较于砍刀,扣动悬刀需要的力气实在太小,只需要轻巧的动作,就可以收割生命。在学射弩的时候,莱芙以捏碎了三把弩为代价,才适应了这种轻巧。使用远程武器,和刀刀到肉的近战武器的感受悬殊,如果白日那三十二头狼是被她一刀刀砍死的,血肉和骨骼受到破坏的触感会通过刀刃传到她的掌心,动作和结果之间有具体的联系,她的身体会记住这种杀戮的感觉,但是用弩则缺乏一种实在感,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想起委员会核心的玩家,莱芙其实一直很明白他们所做所为的根基所在。对他们而言,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缺乏一种实在感。轻巧地操纵按键,将普通的动物、有灵智的魔物甚至是异界的人类作为猎物没有什么区别,毕竟那些喜怒哀乐的变化、受伤时喷出的血、生命受到剥夺的恐惧隔着一层屏幕,根本传达不出来。即便身在异世,这层屏幕依旧如影随形,隔在他们和这个世界中间。
    这层屏幕带来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不是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瞧不起,而是自诩为真的人,对于虚假的存在,丝毫不在意。
    莱芙冲着娜提雅维达举起弩。
    也许娜提雅维达以为她每次冲她举起武器,都只是玩笑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要屠龙,所以根本不在意吧。
    但她和那些玩家,其实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又把自己变小了,瘪着嘴,尾巴戳着面罩一起一落。
    刚刚还说自己是成年龙,可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还有动作分明充满了误导性。莱芙依旧板着脸,声音却轻柔了不少,不要仗着别人看不见你,就随意把尾巴露出来
    娜提雅维达哼了一声。
    说起尾巴,长久以来,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莱芙道。
    什么?娜提雅维达道。
    你每次以人类形态露出尾巴的时候。莱芙道,是不是就要弄破一条衬裙?
    没有破。娜提雅维达将面具拿在手中,收回了尾巴,往后看了一眼,骑士小姐这么说太奇怪了。
    如果没有破,尾巴是怎么出来的?莱芙觉得这个质疑正常且合理,但娜提雅维达的语气仿佛在说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看到这一幕,普通人应该都会有这个疑问的,我总不可能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吧。
    没有破,而且骑士小姐确实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娜提雅维达的脸黑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一抹笑,按照骑士小姐的推论,我从人形变成原型的时候,岂不是要撑破衣服?
    这倒是哦。莱芙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不过,骑士小姐希望是破的吗?娜提雅维达像一只白蝴蝶一样飞到了莱芙身边,支着腮帮子打量着她,骑士小姐一定希望是破的吧?知道没有破是不是很失望?哎哟,骑士小姐真是恶劣呢,拒绝了成婚,倒是很关心我的衬裙呢
    莱芙意识到她不应该提出这个话题。
    马戏团东家是一个矮小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根装饰性大于实用的拐杖,精明的目光扫过后台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法容忍任何人在他眼皮子低下偷懒,嘴里不时发出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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