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的杂耍表演赏钱颇丰,柳兰溪回去后点了一桌子美酒佳肴犒劳姐姐,可惜他姐姐不食人间烟火,平白浪费了一桌子食物。
    卖了一天苦力的小木偶自然也无福消受人间美食,一桌佳肴只有柳兰溪一个人孤独品味,他无趣地放下筷子,突然有点怀念起疯道士陆修静来。
    “姐姐,你说道君会不会被抓走了呀?”柳兰溪回头看了眼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朽月。
    “不会,他很快就能回来。”
    朽月缓缓睁开寂静的眸子,望了望少年,开口说道:“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如此叫我,听着奇怪。”
    柳兰溪为难地叹了口气,“唉,我早说扮演成夫妻多好,姐弟这个身份我也不太喜欢呢。”
    朽月皱皱眉,仔细思考了下柳兰溪叫她娘子的情景,她觉得‘娘子’这个称谓可能让她尴尬得就地阵亡。
    “你还是叫姐姐吧!”
    朽月揉了揉额心,霎时觉得姐姐比娘子好听多了。
    两人正在讨论称谓的问题时,窗外惊现一团猥琐的人影,而后窗户忽然被推开,陆修静鬼鬼祟祟地从窗户外钻了进来。
    “道君,你回来啦?”柳兰溪向他招招手,“快过来,我给你准备了一桌酒席接风洗尘。”
    陆修静满脸淤青,一身道袍被扯得破破烂烂的,整个人十分狼狈,连小木偶看了也感到有点意外。
    所以今天不止是星惑仙帝的羞耻日,同样也是陆崇道君不堪回首的一天。
    陆修静一进房间便狂飙老泪,也不理柳兰溪,径自过去搂着朽月的脖子哭诉:
    “呜呜,火折子,本道君活了这么久,一直兢兢业业地降妖除魔,深受众多道家信徒爱戴,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你说这传出去本道君的脸面该往哪搁啊?我不活了我!呜哇啊啊啊……”
    柳兰溪拍拍他的脊背给他顺气:“道君,真是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还这么脆弱啊?”
    “你个小魔头能懂什么,本道君明明好心在帮他们捉妖,结果他们不但不领情,还对我大打出手,换作是你你乐意吗?”
    柳兰溪扒拉开伏在朽月肩头的道士,好言相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你推倒了他们供奉的神像呢?乖,男儿有泪不轻弹呢,要不,你把眼泪弹我身上得了,别弄脏了灼灵的衣服。”
    “去去去!”陆修静一把推开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妖孽,“火折子都没意见,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多讲究?”
    朽月睨了眼伤心欲绝的道士,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陆修静,你该这样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公孙若推倒了你在人间的神像,想必你的信徒也会对他群起而攻之的。每个神仙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既然进到了文帝的管辖领域,自然也要尊重他信徒的信仰,破坏人家神像就是你不对了。”
    陆修静一谈及此事,又气又怨:“我也不是故意破坏的呀!那妖怪哪里都不钻,偏偏钻到良琼文帝的神像里!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损毁那尊神像,还怎么抓住那妖怪?”
    听到这里,柳兰溪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忙问他:“那妖怪呢?”
    陆修静解下腰间葫芦递给他,“喏,在里面呢。”
    柳兰溪接过葫芦,正欲打开盖子一看究竟,陆修静紧张地制止道:“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你别放跑了!”
    “跑不了,本尊在这儿呢。”朽月手心蹿起一撮青色火苗,那张冷酷无情的面孔让人倍感心安。
    柳兰溪将葫芦盖揭开,一团黑气从葫芦内倾泻而出,倒在地上之后显现出了妖物的真面目——一团黑色的女人长发!
    “糟糕,中计了!”
    陆修静幡然醒悟过来,原来这是鸠婆的诡计,意图破坏文帝神像,中止请神大会,不让公孙若到燕来国除妖。
    “居然连本尊也被蒙在鼓里,失算了。”
    朽月迅即甩出青炎,那团蠕动的头发眨眼间被焚成一摊灰烬。
    柳兰溪:“鸠婆诡计多端,今晚只怕还会出来作乱,我们不如守株待兔,将她当场擒获。”
    “正有此意!这个鸠婆害本道君如此狼狈,若是落到我手里,非得将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才好!”
    陆修静愤愤不平地坐在满桌佳肴前,一生起气来忽然就有了胃口,他狼吞虎咽地大吃特吃,要把整张桌子都啃了似的。
    “慢点,道君,没人跟你抢。”柳兰溪给他倒了一杯茶。
    陆修静嚼着满嘴饭菜,嘟囔道:“不吃饱哪有力气抓住鸠婆?本道君这次绝对要一雪前耻,以消我心头之恨!”
    *
    深夜子时,寂静的夜空被无数惊慌的叫喊声打破:
    “快来人啊!鸠婆又来抓孩子了!”
    随后,大街小巷敲锅打盆声此起彼伏,无数火把集结在神庙前的广场上,今夜鸠婆抓了□□户人家的小孩,燕来国民众自发组织起抓妖的行动。
    在队伍前,有个带头人在义愤填膺的群众面前发言:
    “大伙别害怕,请神大会砸了,良琼文帝来不成也没关系,我们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把小孩给抢回来!有人看见鸠婆抓了小孩往城南的磨坊去了,大家行动起来,抄起家伙向城南火速进发!”
    正所谓一呼百应,底下百姓纷纷高高举起火把,士气高昂地喊道:“抓鸠婆!抓鸠婆!抓鸠婆!”
    誓师完毕,这列队伍便浩浩荡荡地赶往城南磨坊。
    在城南磨坊外的围墙边,陆修静早已快人一步地埋伏在角落,朽月和柳兰溪则潜藏于另一个出口。他们之所以知道鸠婆今晚会出现于此,全得益于小木偶事先开了玲珑窍,给他们透露了确切地点。
    四人联手出击,可以说鸠婆今晚插翅难飞。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一只长脖鸠鸟嘴里叼着一个大竹篮,扇着翅膀盘旋在上空,俄顷化作一股黑烟溜进了磨坊内。
    陆修静见鸠婆落入圈套,手中符印结成,空中两把虚游飞刀蓄势待发,可还未真正动作,磨坊内的鸠婆倒先出声了:
    “婆子我劝外面的三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否则我手上的九条小孩性命就要没了!”
    鸠婆一说完,磨坊内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哭闹声。
    又拿孩子威胁!
    方才还斗志昂扬的陆修静立马犯怂,举起双手退让道:“鸠婆,你别动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鸠婆讥笑道:“哼,人类的孩子无辜,我们妖魔的孩子就不无辜吗!”
    陆修静听出她话里有话,心中生疑,难道此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怨气冲本道君来好了,我给你千刀万剐泄愤如何?”他试图与之谈判,先稳定对方的情绪再作其他打算。
    鸠婆疑似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兀自哧哧地怪笑了一阵。
    “呵呵,道长,我跟你无冤无仇,婆子拿你泄愤做什么?”
    陆修静紧握拳头,怒道:“那你想怎样!”
    “怎样?哈哈,当然是想把燕来国的所有孩子全吃光啦!”
    鸠婆尖锐的笑声撕扯着听者的耳膜,陆修静心下预感不妙,警告道:“你别乱来啊!你若是敢动那些孩子,本道君跟你没完!”
    磨坊内没了动静,连小孩的哭声都没有了,陆修静正打算冲进磨坊内拯救人质,谁知那鸠婆自己从里面走了出来。
    “道长,你可还记得我啊?”
    陆修静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恍悟道:“原来是你,美女!隐藏得够深啊,居然附身在了凡人女子身上蒙混进城,难怪本道君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鸠婆仰头大笑,“哈哈哈,婆子我还要多谢道长帮我毁坏神像呢!那东西看着可真碍眼,碎了好啊,碎了好!”
    陆修静沉下脸,强忍怒气:“孩子呢,被你藏哪儿去了!”
    “嘻嘻,你可以猜猜。”鸠婆长舌舔了一圈夸张的红唇,餍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陆修静视线一下就凝固在了鸠婆圆鼓鼓的肚子上。
    “你,你竟然把孩子吃了?妖妇,你怎能如此残忍!看来本道君饶不得你了!”
    陆修静怒火中烧,念了一道口诀,两把虚游飞刀霎时幻化成万千刀子雨向鸠婆头顶倾灌。
    朽月和柳兰溪一人一头坐在磨坊屋脊两端,本来想要帮忙,看到陆修静这回动了真格,似乎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呀,她真把孩子吃啦?”柳兰溪诧异道。
    朽月拿出了腰间的挂件,拽着红绳晃了晃:“师弟,你开玲珑窍看看。”
    小木偶已经习惯了被颐指气使,他觑了眼鸠婆的肚子,一目了然:“只是把小孩藏肚子里罢了,没真吃。”
    刀子雨攻势迅猛,鸠婆后背展开翅膀将自己护住,也是奇怪得很,那羽毛虽非无坚不摧的硬甲,但异常柔顺,能轻易避开所有尖锐的利器。
    不过这种以卵击石的做法坚持不了太久,陆修静的虚游飞刀乃是意念结成的虚幻无形之物,他的怒火已达极限,没将鸠婆身上戳个千百窟窿势必不会停手的。
    那双翅膀护身效力渐渐减弱,已被密密麻麻的飞刀割得残损不堪,鸠婆才意识到了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人物。
    她原以为陆修静不过是个普通的除妖道士,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此人道行高深莫测,绝非等闲之辈,或许……她可以试着寄希望于这个道士身上。
    鸠婆脸上刀痕遍布,身体血肉模糊,模样殊为可怜。她忽然屈跪于地,诚恳地对陆修静央求道:“灼灵道长,鸠婆有冤,可否听我一言?”
    朽月无聊地坐在屋顶耍弄着木偶,听到这一声“灼灵道长”,还以为是在叫自己,刚想问鸠婆有什么苦衷,陆修静则直截了当地回绝鸠婆的请求:
    “哼,休要花言巧语,你不死不足以慰那些孩子的亡灵!”
    柳兰溪侧躺在屋脊上,打着哈欠替鸠婆说情:“道君,反正她也快死了,不妨就听听她的冤屈呗。”
    在几人正说话的间隙,不远处的小路上移动着许多火光,原来是之前的那列人类队伍,这些人不一会儿便将磨坊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不是破坏文帝神像的臭道士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举着火把的领队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施法的陆修静,那人又看了眼跪在他面前的鸠婆,牵强地把两人联系在一块:
    “这个江湖骗子肯定和鸠婆是一伙的,他们一个抓走孩子,一个破坏神像,实在天理难容,罪无可恕!大家把这两个人往死里打!”
    于是众人不问青红皂白,举起手中的刀斧冲过来对着二人乱砍一通,众怒难犯,陆修静不得不中断手中术法,转而对付那群是非不分的凡人。
    有道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陆修静双拳难敌四手,又不好对这些愚昧的凡人使用暴力,只好抱头蹲下,找一个最舒服的挨打方式。
    朽月看着形势不对,弹指一挥,底下愤慨激昂的凡人被施她了定身术,保持举着菜刀,挥舞镰刀锄头的砍人姿势。
    “真服你了陆修静,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伤害凡人,怂得很有志气嘛,要换作本尊可做不到。”
    朽月从屋顶上飞下,甩袖掀起一股强风,将围在陆修静周围的凡人全都清理走。
    但令她意外的是陆修静这次并没有受伤,鸠婆张开自己残缺的翅膀将陆修静护在身下,把这个怂得很有志气的道士保护得完好无损。
    鸠婆一身伤痕累累,先是被虚游飞刀绞得遍体鳞伤,后为了保护陆修静又折损了双翼。
    她奄奄一息地倒在陆修静怀里,那张巨丑的脸痛苦地扭作一团,嘴角抽搐着溢出殷红的鲜血,含混不清地说着一句话:“道长真乃神机妙算,婆子我……确实生有九子……”
    “鸠婆,你为什么要救我?”陆修静满目诧色地看着怀里的女人,想起方才对她下了狠手,心中有些愧怍。
    “婆子有件事想求道君帮忙……”
    “什么忙你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本道君定竭尽全力帮你办到!”陆修静痛快地答应下来。
    他有一点跟朽月很像,就是轻易受不得别人恩惠,一旦受了,必定全力以赴还掉欠下的人情。
    “多谢……”鸠婆苍白地笑了笑,“我的九个孩子被奸人偷了,若是道君能找到他们,请带我的孩子们回家。”
    陆修静铿锵有力地承诺:“好,本道君一定帮你找回孩子!”
    “道君,你已经答应婆子了,可不准反悔啊……”鸠婆说完,脑袋一垂,整个人一瞬间没了生命迹象,死了。
    “鸠婆!!”
    陆修静摇着怀里的尸体,声音哀恸,脸上老泪纵横,如果朽月没及时提醒他的话,下一刻可能会没有形象地放声大哭。
    “陆修静,瞧你那德行,有那么感动吗?”朽月站在一旁有点不理解。
    陆修静瘫坐在地上,随手搓掉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哽咽道:“你不懂!本道君活了那么大把年纪了,第一次有人因我而死,呜呜……”
    柳兰溪弯下腰戳了戳他耸动的肩膀,好心提醒:“道君,鸠婆没死,她好好地站在你旁边呢。”
    “没死?”
    陆修静略感茫然地抬起头,他透过婆娑泪眼,突然发现他身边站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朽月,柳兰溪以及一个陌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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