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你这么说你帝尊是不对的。”
    贺斩蹲下身,第一次为朽月说了句像是人说的话,“你知道吗,你父母于我如至亲,它们死的时候,我也似朽月这般难受。人非草木,哪有不会伤心的?”
    滔天红着眼,鼻涕挂一鼻子,用袖子胡乱一抹:“所以你们这些大人都是冷漠的动物,哭不能痛快地哭,笑不能痛快地笑,不也很可怜吗?”
    贺斩沉默,喜怒恣意,那是小孩任性的权利罢了。他又想到了交代滔天的任务,方绕开这个话题,问道:
    “对了,我让你去人间调查的事你且调查得如何了?”
    正事要紧,滔天顾不得悲伤,吸溜一下鼻子,用手揉了揉眼眶,将所知事尽数道来:
    “我下界打听到在一月之前,有人看到天空中有两只大鸟在撕咬争斗,一只通身火红,一目双睛,我猜测是传闻中的重明鸟。另一只像只丹顶鹤,有且只有一条腿,料想是时帝的原形,毕方鸟。之后二鸟胜负未分,一前一后飞走了,至那时起,时帝就不再出现,人间因此一直停留在白日。”
    贺斩沉下眉头,摸着下颌自言自语:“重明鸟?莫非是玄晏?他怎么回来了?”
    “玄晏是谁啊?”滔天问道。
    贺斩:“玄晏曾与丹旻是师兄弟,以前倒是形影不离,后来如何反目也是不得而知。这样吧,我们再一起下界查查看还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另一边,朽月来无时殿无功而返不说,又让滔天这么一闹,心情差到了极点,随意掰扯了片云头,仰面躺了上去,想着要一睡抛光烦恼。
    也不知睡了多久,朽月耳边传来阵阵女子嬉闹声,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她鼻子闻到了人间烟火气息,侧头往下投一瞥倦懒的视线,才知云朵飘到了一处富饶的山郭。
    小山郭百姓安居乐业,倒也不受日夜紊乱的影响,依山傍河,水源倒还充足,田地有水浇灌,河边有人捕鱼。
    一路听腻了人间百姓的哭声,偶遇某处笑声不绝,难免引起她的好奇心。
    朽月飞落在山间树丛中,又沿着山径逶迤而下,因忘了换身便装,珠冠锦服,好比一位天潢贵胄巡街□□,皇帝逛菜市口,一路上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哟,你瞧,这山间地头的,这位华服玉履的仙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哼,八成是山林里黑狸成了精,还看!瞅瞅你这德行,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膀大腰圆的女人在喂鸡,见自家男人还在紧盯着朽月不放,大手抓了一把谷子朝他脸上撒去,“看看看,我叫你看个够!”
    男人也生了气,过去摔了女人手里的谷篓子,“你这婆娘,好不讲理,俺只是多看了一眼别的女人你就生气,你偷跑去让那个小白脸给你画画,俺不也没说什么!”
    “不许你说画师小白脸,老娘跟你拼了!”妇人突然疯狂起来,用力将糟心丈夫推到在地,再翻身其上握拳一顿捶打。
    悍妇一顿操作猛如虎,三两下便将亲夫收拾得妥帖,朽月从其门口经过时,还被这妇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姑娘,你甭理会隔壁那家大娘子,他们夫妻打打闹闹惯了,也不怕外人笑话的。”
    隔壁篱笆院内,一位老叟正端着饭菜摆于石桌上,恰巧看见刚才那一幕,客气地出来门边,向朽月笑呵呵地解释。
    朽月致以点头谢意,转头望向院内,发现这家人正准备用膳。太阳东升西落之后很快又从东边冒出来,也不知现在吃的是早饭还是晚饭。
    “若不嫌弃,姑娘可到鄙舍用些膳食。”老者操着一口当地的淳朴乡音邀请道。
    “多谢好意,我还有要事,途经此地而已。”朽月谢绝邀请。
    老叟也不多留,拄着拐杖勾腰走出门外,朝着远处河滩边喊他孙女的名字,让他孙女回家吃饭。
    “阿竹,赶快回来吃饭,菜都凉啦!”
    在河滩上,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女正围着一位执笔作画的年轻画师,她们时而低头怯怯说笑,时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正在画画的男人。
    老叟口中的‘阿竹’便是那些少女中的一个。
    待画师画好一副佳作,一群女子便蜂拥而上前去观摩画作,对画师的绘画技艺更是不吝赞赏,简直要把他刚刚画好的画作夸上了天际。
    老叟喊了好几声,没人应答,有些郁闷,跑到河堤上又喊了一通。
    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位名唤阿竹的少女向河堤上招了招手,大声回道:“爷爷,我不饿,你先吃!”
    老叟赌气地往腰上一插手,“我说臭妮子,你现在不吃回来也别吃了!哎呦可气死我了,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药了这是,连饭都不吃哪还成!”
    “那个人是谁?”
    朽月目色空茫,远远望着河滩上被花环蝶绕的男子问。
    老头子知道她说的是谁,回道:“哦,是我们镇子新来的一位画师,长了一副倾国倾城的风流相貌,把镇子上的姑娘们都迷得七荤八素的。这不,全都找他画画去了!瞧瞧我那不孝孙女,现在可好,连饭都不吃了!”
    撇开画师文绉绉的穿着打扮不说,朽月总觉得那身影在哪儿见过似的,背后凉风一吹,觉得丝丝凉意直蹿背脊,不敢多想。
    正待她离开,画师突然向这方侧头瞥了一眼,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忽而见他转头又不知跟阿竹说了什么话,哄得少女一顿花枝乱颤,神魂颠倒。
    阿竹羞涩地点点头,终于舍得回家,从河堤边上的台阶小碎步跑上来了。
    这个叫阿竹的少女跑到老叟面前撒娇认错,注意到朽月站在旁边,不自觉多瞧了几眼。
    “咦,这位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阿竹上前仔细观察朽月的面容。
    无稽之谈,朽月对面前的少女无半分印象,更别说见过。她淡漠一笑,“你倒是说说,在哪里见过?”
    “哦,想起来了,在柳画师的画里!他画里各种各样的美人相啊,每一幅都似你的模样!”
    阿竹眉眼天真,脸上满是少女的纯情烂漫,为发现一件不足道哉的小事而欣喜若狂。
    “柳画师?柳兰溪!?”
    难道是他!朽月难以置信地回望河滩,可惜那处已经空无一人。
    “呀,姐姐原来你和柳画师认识啊!太好了,能跟我说说他的事么?”阿竹拉扯着朽月的袖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阿竹,你还不进来吃饭!”老叟站在门边怒气冲冲地催促。
    “我们叫这位姐姐一块进去吃吧?”
    阿竹热情好客的程度不输等她吃饭的爷爷,虽然她的目的是想知道更多关于‘柳画师’的事。
    老叟嗔怪道:“你这妮子,怎么回事,吃顿饭也忘不了柳画师!人家姑娘说了有要紧的事,快别耽误她了!”
    “呵呵,我那件事其实也不急,用个膳的时间还是有的。”朽月笑意深深,临时改了注意。
    老叟虽感意外,但还是将客人请了进门,添副碗筷后,三人围着院内的石桌坐下。
    “粗茶淡饭,怠慢了。”老叟看朽月没动筷子,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味,面上有些尴尬。
    “不会。”
    朽月就算坐着不动也自带威严,语气淡漠,没有主动与人客套的习惯。
    阿竹腼腆一笑:“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唤我阿月便是。”
    朽月试着弯起嘴唇,装作平易近人的样子,可仍旧没动筷子。
    “柳画师以前是做什么的呢?家在哪里?你与他又是怎么认识的?他有喜欢的人吗?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像是打开话匣子一般,阿竹兴致勃勃地抛了一堆问题,显然这些问题对她来说比桌上干巴巴的饭菜香。
    “阿竹,吃你的饭!成天胳膊肘往柳画师那边拐,眼里还有没有你爷爷了?”老叟被气得胡子直打颤。
    奇怪,柳兰溪喜欢什么人,干你何事?
    朽月莫名有些不悦,那种感觉,就像有人要抢她手里的专属物一般,连说话也不自觉变得酸溜溜:
    “他以前啊,是个游手好闲的道士,家在千茫山朝尘观……”
    “啊!他怎么会是道士?”
    阿竹笑容僵硬,只觉天地灰黑一片,数道天雷劈得脸黑头焦,桌上的饭菜都不香了。
    朽月还没来得及回答,桌子忽然震了起来,她低头定睛一看,自己的手正好搭在了桌子边缘。
    她将桌上饭菜猛地扫开,圆形的石头桌面原本没有字,这下全显了形,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大字!
    十二地支,十二时辰,是天墟逆晷!
    朽月喜出望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好了,有了这逆转阴阳的物什,何愁救不回晴君!
    老叟大惊失色:“诶,这是地震了么,了不得了,这桌子怕是要长脚!”
    朽月抓着他忙问:“老人家,你这石桌哪来的?”
    “哎呀!前两天在菜地里捡的,估计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我家菜地里现在还有个大洞呢!我看着石板平整,正巧家里还缺张饭桌,就运回来当桌子用了……这,这石板是有什么古怪么?”老叟咽了咽口水,有点慌乱。
    听夙念说天墟逆晷是一分为二的,如今阴时晷和阳时晷合体出现,正合了朽月的意,她掷了一锭金子在老叟怀中,豪气冲天道:“这桌子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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