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静脑袋还是蒙的,坐在雪地上憋屈地揉着生疼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所有人一到这里就认错人?”朽月问到了点子上,她知道,这件事只有疯道士能回答。
    陆修静盘腿坐在雪地上沉思片刻,接着闭眼掐指算了半天,终于在黄花菜快要凉了之时有了答案:
    “有人在北辰山上设下了阴阳局,此局又名为‘众生错’,始于荒神伯匀下的一盘乱棋。众生错者,亲恨友疏,仇爱敌亲,错乱认知是也。都道人生有三苦: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此局便是以这三苦作药,让误入其中的众生酣饮不醒。”
    “原来如此,爱即是恨,恨即是爱,难怪入局后关系全错乱了。”柳兰溪得出一简短的概括。
    牵思突然插嘴问道:“那这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起入局呢?”
    “那自然还是陌生人了,毫无干系的两人一时也没办法产生错觉,当时会救你也是这个道理,因为本道君不可能对陌生人见死不救的。”陆修静耐心为她释疑。
    “人心易受外欲之障蔽,若能格除障蔽之物,便能做到明心净思,超然物外,不为此局所惑。这样的人,本道君只见过一个,那就是言仪。他心有明镜,照人照己,能保灵台清明,不受阴阳错乱误导。”陆修静话头一转,“但是,能完全不受阴阳局影响,还能带众生脱困的,可真算得上是空前绝后。”
    柳兰溪听出了陆修静在指他,故而大方承认:“多谢陆道君夸奖。”
    “这种人,是怎样的人?”
    朽月当着‘这种人’的面在问别人他是哪种人,柳兰溪作为她口中的‘这种人’,表示不理解为什么不直接来问自己快些。
    “那自然是众生之外的人了,我想估计不能算不作‘人’。”
    这下大家都听出来了,陆修静明里暗里在骂柳兰溪不是人。
    柳兰溪盈盈一笑:“自然不是人,我是魔。”
    他倒也诚恳,不遮遮掩掩,回答得十分顺畅自然,没有半点犹疑地开诚布公。
    牵思被柳兰溪突如其来的自表身份吓懵了,半晌没回味过来。
    “火折子,你看看你看看!本道君就说嘛,这小子不简单!他伪装身份在你身边一定动机不纯,心怀鬼胎,说不定此事与他有干系!嘿呀,小坏胚子藏得挺深,火折子你觉得要如何处理他才能泄你我之恨?”陆修静正经不过三秒,为亲自揪住了别人的小尾巴而激动万分。
    “他的身份本尊早知道了。”朽月面无波澜地说了一句要气死人的话。
    陆修静:“……”
    “柳兰溪的事放一边,你先说说此局如何可解?”朽月直截了当地问。
    “古话说得好,破阵容易破局难,因为阵是动的局是活的,难就难在此局本道君还真解不了,”陆修静在朽月面前暗搓搓地指了指柳兰溪,遮嘴悄声道:“不过有这小子在,咱怕什么?”
    “道君,你要搞清楚,我是魔,不是菩萨,也不是谁都帮的。”
    柳兰溪听见了某道士在背地里说的话,于是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一甩袖子,并将两手高傲地背在身后,一副本妖魔就算闲的发慌也不想干预你们神族内部之事的神气。
    “火折子,你确定要跟这种人做朋友吗?”陆修静再次义愤填膺地向朽月控诉。
    “本尊本没想让他搅进来。”
    朽月自然知道柳兰溪该是什么立场,只要他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奇怪,你怎么会被困在冰块里?”
    “别提了,我一时失手,让凛凰的寒凤鳞冰冻成球了!”陆修静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哎呀,不好,言仪好像被他亲妈关在冰牢里,他和我一同来的,谁知凛凰狠起来连自个亲儿子都打!”
    陆修静忙问在一旁发呆的牵思:“小丫头,你知道冰牢在哪吗?”
    自从刚才知晓柳兰溪身份之后,牵思一直心不在焉,她犹自在心里想出了一万种劝说父君的法子:私奔,以死相逼,隐瞒身份,自愿堕魔……每一种可行性几欲为零。
    神魔不能相恋的天条铁律钉在那里,柳兰溪是个凡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魔!神魔自古两不立,世上原来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如果有,断然也不会让她碰到。
    见她魔愣没反应,陆修静又问了一句:“小丫头,你祖母关人的冰笼子知道搁哪儿吗?”
    牵思忪忪愣愣地回过神来,方知道有人在跟她说话,忙回道:“冰牢在山北的寒潭底下,除非有祖母头上的那支凤钗钥匙引路,否则我们下不去的。”
    陆修静耸了耸肩:“这就难办了,凛凰不可能让我们近身的,你看看本道君这惨兮兮的模样就知道下场了。”
    “本尊去会会她。”朽月把头上披着的斗篷帽子摘下,抖了抖雪,对面前三人道:“你们就别凑热闹了,特别是你。”
    她后面说那个‘你’时眼角余光恰好掠过柳兰溪,不言而喻,自然是指他。
    交付完简单的嘱咐后,朽月踏着宫墙瓦上的雪飞入院中,像一只潇洒的雪雁,不带走一片雪花。
    这等于是把碍事的家伙都给抛下,自己一身轻装上阵,朽月这德性陆修静早就见怪不怪,每次她这样冲锋上阵自己也乐得清闲。
    陆修静本想找个地方稍作休息恢复元气,怎料天公不作美,哗啦啦翅膀扑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方一转身,发现无数冰凤凰跃跃展着雪翅出洞,从无数凤喙中发出了类似于寒风呼啸的呜呜声,外面风云涌动,眼看着是要下暴风雪的预兆。
    “哦喔,要坏,这些傻鸟又出来了,”陆修静不禁呆在了原地,偏头对柳兰溪站的那个方向问:“小子,你有什么好办法对付它们吗?”
    没人回应。
    他转头看去,柳兰溪早已跟随朽月的步伐翻身上梁,他甚至只来得及瞅见此人衣袂的一角,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陆修静:“靠,这小魔头还挺豪横!”
    他心中暗暗唾弃这没义气的小子,心道还好牵思小丫头没弃他而去,挤出笑来问她:“丫头,你知道怎么搞定你祖母养的这些大白雕吗?”
    “现在正是冰凤凰觅食的时间,它们填饱肚子自然就会回去了。”牵思搓着冻僵的小手哈了一口气,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柳兰溪走的方向。
    “不是吧……不好,它们发现我们了,快躲起来!”陆修静拉着小丫头就要跑。
    意外的是牵思比他想象中淡定,神色十分从容:“没关系的,它们认得本公主,不会伤害我的。”
    陆修静尤自风中凌乱地指指自己:“那我呢?”
    牵思还没回答,一只从天而降的冰凤凰振着双翅,飒飒往陆修静这边飞来。陆修静内心拔凉地召唤出两把飞刀应势而击,在万千刀刃的攻击之下,那只冷血飞禽顷刻被大卸八块。
    他站在底下没来由地挨了一阵冰雹夹雨雪,捂着头浑身哆嗦地把脖子缩到衣领内。
    此举引来公愤,越来越多的冰凤凰朝他聚集过来,情急之下,牵思赶忙用身子挡在他前面,这些大鸟见是自家主人,翅膀打了个旋儿,鸣叫着纷纷飞走了。
    风声一过,陆修静没脸没皮地捡拾起根本就没有的自尊,觍着脸哈哈笑道:
    “其实你不用出马,本道君也能解决,不过还是多谢啦。”
    牵思干笑了两声,虽然心里有点鄙视,但还是客气道:“道君别客气,我主要是怕你把我们家的灵宠都杀光了,再说,您也救过我,这是应该的。”
    小丫头看着天上的冰凤凰,灵机一动:“道君,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拿到祖母的凤钗。”
    “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牵思向他招了招手,陆修静立即附耳上去,她细细说道:“我们只需如此如此……”
    陆修静听完向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凛凰的亲孙女,坑起自家人来还挺有一套!”
    ……
    朽月穿过银装素裹的庭院,这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白雪光洁,却极易藏污纳垢,想必在雪层底下掩埋了不少尸体和血迹。
    牵思此前说过,凛凰发疯杀光了圣后宫的所有仙娥,这事应该不会有假,否则她也不可能畅行无阻地在宫苑内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长廊后,朽月到达前殿外廊,这时从她面前晃过一个黑影。待转了个弯,那影子又不见了,她提速上前追去,及至拐角时,猝然伸出一手要掐她白颈。
    如此蹩脚的偷袭倘真不算太新鲜,朽月顺势箍住那个人的手腕往下压,左手迅速燃起青炎直击其面门,正要下手,看清这人面目又猝然停止。
    朽月讶然:“黎魄?”
    地上身形魁梧的男人显然没料到会被反杀,以为复仇未半而不得不中道崩殂了,闻言缓缓睁眼看她,不胜惊喜地喊道:“帝尊你怎么在这?”
    “陆修静叫我过来的,”朽月伸手拉了他一把,“说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同本尊交代?”
    黎魄知道瞒不过去,左右望了望,拉着朽月的手道:“帝尊,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这时旁边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只见柳兰溪正趴在窗台上不悦地看着他们:“说什么悄悄话,带上我一起如何?”
    黎魄第一次见到此人,正判断他到底是敌是友时,朽月颇感无奈地把这货从窗上拽下来,转头对他道:“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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