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听闻好友病重,伊扬闻讯便匆匆赶回。
    他始终忘不了杜胥远临终看他的眼神,是一种未能帮护他到最后的遗憾,其中还夹杂着壮志未酬的不甘。
    “我在回到雅兴的路上,恰巧碰上了三哥伊宏,胡邬等地让莫延征军队占领,他从胡邬逃难到了雅兴,于是我便将他带进了城并安置在侯府中。”
    “呵,恰巧?”朽月忽然轻笑一声,那语气似问非问,仿佛已看透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伊扬敛眉苦笑,于是继续说道:“谁知一到侯府时正逢栖风病危,我与三哥赶去时,他已经不省人事,嘴里还不停念着冷姑娘的名字。
    听下人说冷姑娘私下交代他们需好生照顾栖风君,她要出一趟远门去取药,当栖风问起便说她有事得回家乡。冷姑娘一走便再也没回来过,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到头来连栖风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应该是见上了。”朽月漫不经心地宽慰道,说是宽慰有些勉强,她那话反让伊扬一头雾水,大惑不解地问:
    “此事我并未听闻,王兄此话何解?”
    朽月瞥了伊扬一眼,转而岔开了话题:“本尊当然知道的比你多一些,所以之后呢?”
    回忆。
    之后杜胥远形容枯槁地卧于病榻中,病骨支离,神思混沌不清。
    病榻前,伊扬抓着杜胥远的手,但他的双眼却紧紧盯着一旁的伊宏看,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见伊宏上前走了几步向杜胥远微微倾身致礼,一脸毕恭毕敬地颔首道:“久闻栖风先生大名,只恨早不相逢,今日于此得见虽了心愿,却不成想先生竟会病得如此严重……伊宏还望先生多加保重,祝先生能早日康复,快点战胜病魔。”
    见伊宏上前,伊扬才介绍说:“此乃我三哥伊宏,在回来的路上遇见的,想着四处兵荒马乱不安全,我就携他一道回雅兴来了。”
    谁知杜胥远一听,猛然伸出两手欲上前去扼住伊宏的脖颈。
    伊宏见状兀自往后退了一步,杜胥远抓了个空还因此差点翻下榻来,幸亏伊扬及时将他扶稳,强行将他按回枕上。
    惊魂未定的伊扬不免好生嗔怪道:“栖风君,你怎不顾身子羸弱还这般激动?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必如此惊慌!先生大可放心,如今本侯回来了,万事皆有我呢!哼,不就是几个残党乱匪,本侯难不成还拿他们没辙么?”
    但无论伊扬说什么,杜胥远仍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纵有千言万语却奈何口不能言。杜胥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处,他突然一阵咬牙切齿,因为看到了伊宏站在伊扬身后正冷冷地朝他阴笑!
    终于,杜胥远在回光返照前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柳……复!”
    他方一说完,便翻了眼白溘然长逝。
    伊扬当时只以为栖风没能手刃恶人而心中有憾,而未有多想,还为他亲自操办了一场风光大葬。
    栖风生前为雅兴鞠躬尽瘁,生得百姓爱戴,死后全城同哀,禁娱三月。
    杜胥远死后的第三天,假白王莫绯来到了雅兴。
    侯府此时正紧锣密鼓地办着白事,前来吊唁的人不绝如缕,全府上下一片忙碌。
    守门家丁倒是一眼就认出了顾之清,但对那位长身玉立,容姿熠然的绛衣公子全然不识,不敢贸然放行。
    家丁看那他身边还跟着两位端丽冠绝的妙龄女子,料想此人定是某位贤身贵体的大人物,遂上前将顾之清拉至一旁询问:“顾公子,你身旁这位公子是何人,你们今日来祁临侯府可是为吊唁一事?”
    “你觉得他像是来参加丧礼的?”
    顾之清瞅了眼穿着一身绛红的‘伊白陌’,他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在络绎不绝的丧客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顾之清拂去额间虚汗,无奈道:“我建议你赶紧去通禀你家侯爷,这位公子你可怠慢不得。”
    家丁听顾之清这么一说,慌忙瞅了一眼那位神秘的男子,碰巧对方也正看着他,忽远远地对他粲然一笑,彬彬有礼地道:“听说我弟弟祁临侯前几日回来了,劳烦你去与他说一声,就说我伊白陌在此等他。”
    “伊……白陌?”家丁登时瞠目结舌,大喜过望地脱口而出:“你是白王?!”
    “嗯,正是本王。”
    这位‘白王’笑意阑珊,温文尔雅的举止给家丁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家丁虽没见过白王本人,但是侯爷就在府内,这人要是敢假冒国主一眼就会被识破,所以暗自猜测应该是他本人无疑了。
    其实他只是觉得不可能有长得这般好看的骗子,但事实上,会唬人的骗子都长得挺好看。
    守门家丁六神无主地将侯府管家叫来,那管家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对惊慌失措的家丁说:“你立马通报侯爷一声,就说白王驾临,快去!”然后才不卑不亢地跪下行礼:“老奴不知白王圣临,有失远迎,如有不周冒犯之处还请宽恕。”
    “老人家起来吧。”
    ‘伊白陌’将管家扶起,又抬眸看了眼头上那两盏随风摇曳的白纸灯笼,大门两旁还贴着一对白花花的挽联,茫然不解地问:“有谁故去了么?”
    “唉,是栖风君,他突然在三天前的夜里病逝了。”老管家如实作答。
    还没等‘伊白陌’反应过来,从朱门内蓦地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喊:“王兄!你怎么来了?”
    伊扬腰间还缠着一条白丧巾,只听到‘伊白陌’这三字时就急匆匆地从灵堂赶来,乍一见王兄安然无恙地站在门口,不禁有些忘乎所以,上前大手一揽便抱住了他。
    显然,这个白王还没适应这种亲密的兄弟之情,皮笑肉不笑地将他的双臂松开,不愠不怒地拍了拍对方的臂膀,莞尔道:
    “没想到祁临侯竟这么想念本王,这兄弟情真令人感动……不过,弟弟下次再见到我时可切莫再像这般热情了!”
    “为何?”伊扬奇怪地看着他这个阔别已久的亲哥哥。
    ‘伊白陌’闻言噗嗤一笑,假势嗔怪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该注意场合分寸才是,免得让人笑话了去,弟弟觉着呢?”
    伊扬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额头,惊醒道:“王兄说得有理,臣弟下次定当注意!”
    “纸鸢见过侯爷。”一直在旁边的安静少女向伊扬微微委身作揖,柔心弱骨的身子如风中之柳。
    一边的肖舒云也跟着纸鸢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位是?”伊扬对肖舒云眼生,他不记得伊白陌身边还有这样一位侍女,于是随口一问。
    “民女曾在西昭宫中司任绣娘一职,有在宫中见过几次侯爷的,侯爷不曾注意便是了。”
    “原来如此,”伊扬对她回以客气一笑,转身对白陌说道:“王兄,有什么事进府再说。这几日我正为栖风君办理后事,不知王兄要来,臣弟此次着实欠缺考虑,若因此而影响王兄的心情实属臣弟之过。”
    “无妨。”
    ‘伊白陌’不在意地说道,脸上笑颜不减,与伊扬并肩进了侯府,明显没有因为别人的丧事而影响心情。
    顾之清,纸鸢和肖舒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也一道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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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朽月靠在椅子上捧着自己的半边脸静静地听着伊扬讲述,伊扬仿佛是在帮着他这位失忆王兄努力还原某段记忆一般。
    或许也是某种试探,朽月多少也察觉出来了,只是保持着缄口不言,不予置评。
    伊扬只觉得此次王兄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段时间不见,他整个人由冷傲变得亲和起来,那言笑晏晏的模样令人有些无所适从。
    说来也十分好笑,正因为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和颜悦色的白王正是声名狼藉,受世人唾弃咒骂的莫梁昏君莫绯所倾情演绎的。
    ‘伊白陌’被伊扬带到了会客厅,顾之清一改往日嬉皮笑脸,难得乖巧地在角落坐下。
    纸鸢和肖舒云本来碍着身份不敢随意落座,不过伊扬纵横沙场随性惯了,来者即是客,便也将两人招乎过去坐下。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位穿着丧服的男人,瞧见伊白陌稳如泰山地坐在主位上,先是一愣,又顷刻恢复了神色。他忙走上前来在莫绯面前屈膝跪地,谦卑温驯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臣弟见过王兄。”
    莫绯盯着伊宏的后脑勺狐疑了半天,他实在猜不出这是伊白陌的哪一个弟弟,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一定不是他的亲弟,因为与方才伊扬的反应截然不同。
    有一点让莫绯很失望,就是这些个兄弟姊妹竟没一个与伊白陌长得相似的,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伊白陌打量了伊宏一遍,十分客气地笑道:“起来说话。”
    谁知伊宏听他一笑,心里不免打毛,仍然跪地不起:“臣弟惶恐,不经王兄允许私自来此,还请王兄宽恕臣弟擅离职守之罪!”
    擅离职守?莫绯不知所以然,又怕露了马脚,于是试探地问道:“你既然知罪,那为何又违背本王的命令?”
    “请皇兄息怒,臣弟谨遵皇兄旨意一直守着疆界,但前段时间莫延征带兵攻城,臣弟一直负隅顽抗,势死守城。敌军围攻七日后奈何城中断了粮草,胡邬城破,臣弟也是不得已才弃城而逃,请王兄责罚!”
    “永珍太妃呢?”伊扬不禁皱眉问道。
    “母妃他……”伊宏被这么一问,眼睛突然红润起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说:“臣弟没能保住她老人家,等我赶到时她已经……王兄!我母妃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啊,请王兄为臣弟做主!”
    伊宏突然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笔挺地跪在莫绯跟前,泪眼婆娑地抽噎着。
    莫绯心道有点意思,看来他是让伊白陌给发配边疆了,且不论他嘴里有几句真话,单凭他现在的这副哭相就已经很令他恶心了。
    见莫绯毫无反应,伊宏由小声啜泣转为声泪俱下,一边哭着一边苦苦哀求莫绯为他做主。
    伊扬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拳锤在了木桌上,义愤填膺地对莫绯说道:“哼,莫延征欺人太甚!只要王兄发话,臣弟立马去将疆土抢回,为太妃报仇雪恨!”
    莫绯视线从伊宏身上移转到伊扬身上,眼波流转间已有主意,于是温言和声劝道:
    “哦,原来是莫延征干的好事,嗯,本王知晓了,事关伊国门户安全,胡邬是一定要抢回来的。只是我军还在东边征战,现忽然要召集人马去攻抢西疆边境的胡邬,只怕眼下为时不宜,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弟弟还是莫要冲动得好。”
    伊宏闻言,似有不甘,抬起涕泗交颐的的脸看着莫绯,欲开口再次哀求。
    还没等他出声,伊扬倒先抢了话:“是臣弟糊涂,我军主力还在莫梁驻守,在根基未稳之际贸然撤军的确欠缺考虑,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西昭不是还有些兵马留存么?可否调遣一二?”伊宏见缝插针地打起了西昭驻兵的主意,看来是十分坚持抢回边境要地胡邬城了。
    看来白陌公子这位弟弟也非等闲之辈,莫绯嘴角勾起会心一笑,立马知道了他打的什么算盘。
    伊宏主张调军远攻胡邬必定有诈,这招声东击西可谓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乘虚拿下西昭,又可在胡邬埋伏一波大伤伊军元气。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时远在莫梁的主力兵马粮草断了供应,不得不回过身来对付已占山为王的莫家军。
    莫绯目光没在伊宏身上,相比于看男人,看女人要来得赏心悦目。他从方才就一直盯着侍女纸鸢看,那双流盼的眸子像会说话一般,令痴人心魂飞驰。
    纸鸢许是被这样看着感到尤其不适应,这位琼姿花貌的病中美人窘迫得双脸红透,恨不能蒙上对方的双眼才好。
    非要厚脸跟来西昭的绣娘肖舒云就坐在纸鸢的正对面,‘白王’这样炙烈的目光令她不得不生出一丝妒意。
    从槐山去雅兴的路上伊白陌就一直抱着纸鸢,饭食药汤皆由白王亲自送入口中。肖舒云闭眼也不是,睁眼也不是,只怨自个没本事让白王喜欢,还落得险些被驱逐的下场。
    “这倒不是不可以,本王会从西昭抽调两万兵马去胡邬。”莫绯突然开了口。
    伊宏见伊白陌松了口不禁心中暗喜,默默地揉了揉跪麻的膝盖,就等着叫他起身入座。
    莫绯偏偏没让他如愿,拿起桌上的清茶品了一会,末了才道:“就由本王的手下领兵出征吧。哦,对了,你要一起去吗?”
    这后一句是问的伊宏。
    “手下?”伊宏茫然。
    “喏,”莫绯朝顾之清哪里努了努嘴,向两人示意就是这货。
    伊宏和伊扬蓦地转头看向顾之清,此刻正昏昏欲睡的白蛇郎君突然感觉到几股焦灼的目光投射身上,立马挺直腰板打了一个激灵。
    什么?出征?原来伊白陌方才说的手下是在说他?
    顾之清目瞪口呆地用手指指着自个问:“公子你确定要我去?”
    莫绯颔首掩笑,表示他理解的没错。
    “王兄,这位兄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应是无半点带兵打仗的经验吧?”
    伊扬从小在军中混迹不免有所质疑,哪块是能上战场的铮铮铁骨,哪块是纸上谈兵的二吊子他一看便知。
    顾之清肤脂白净,面若敷粉,况且他全身没个二两肉,一看便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软脚鸡,谁都不敢相信他能骑马射箭,更别提上不上得了战场。
    就连顾之情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本事。
    话说回来,顾之清在妖界可是出了名的‘顾小跑’,跟其他妖怪打架就必须要做好打不赢的准备。
    顾之清做蛇的准则就是打不赢就跑,他逃跑的速度已堪称六界一流。要是上了战场打不过敌军,他很有可能会弃兵而逃,溜之大吉。
    “此事就这么定了。”
    莫绯语气坚定一锤定音,已做的决定丝毫不容置喙的作风倒是与朽月如出一撤,都是霸道难伺候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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