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小是小,走路看起来慢悠悠的,实则速度非常快,比现实版的人追车还要夸张。
    曾昀光便轰油门。
    周郁摇下车窗,笑吟吟对小姑娘道:“你叫欣竹?我是周郁,今年十八岁,你呢?”
    欣竹没有看她,只道:“周郁姐姐,我今年十岁。”
    “十岁啊?才十岁就在废墟里来去自如,你真了不起。对了,那天你救走那个小男孩呢?怎么没看见他?”
    “婆婆说他可能会吓到你们,所以没让他出来。”
    “怎么会?”
    欣竹却转头,用布条看着周郁:“你不害怕吗?”
    明明没有眼睛,但却有极强的视线感集中在周郁身上。
    周郁道:“他出现得太突然,一开始是有点吓到,后面看习惯就还好了。”
    欣竹点头,像个大人一样夸她:“你很诚实,不像这里住的其它人,每次看见小猴子就大惊小怪。要不是树姥姥都让他们忘记了,只怕会把我们说成怪物。”
    周郁跟她搭上话,干脆两只胳膊都撑在车窗上,将大半个脑袋都探出去道:“你们有多少弟弟妹妹呀?住在哪里?平时吃什么?”
    好奇的问题实在太多,但最重要的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总觉得紫藤花在向我打招呼。所以,它就是树姥姥吗?”
    周郁脸上显出亲切的微笑:“还是说,树姥姥其实是个人?”
    欣竹责怪地看她一眼:“你太没礼貌了,树姥姥当然是人!”
    然后停下来,指着前方:“你们下这个盒子,跟我走进去好了——”
    话没说完,趴在穹顶建筑上的无数树根扭动着张开,冲出一根庞大的主根。
    根的顶端,赫然是个老妇人的上半身。
    她雪白的头发紧紧地盘在后脑,一丝散发也无不说,连眉目都规整得仿佛描绘过一样,身上的衣衫更是严整得没有任何折痕。
    唯有盘发上插了一朵小小的紫藤花,朴素端庄又极度优雅。
    周郁见识过不少作风严谨的人,他们注重外表,讲究礼貌,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对人对事严肃认真。
    所谓外表,不是一定要打扮得花里胡俏,而是端庄大方优雅;
    所谓礼貌,是态度亲和绝不居高临下。
    所谓工作态度,是无论做什么都认真专研,绝不敷衍。
    无论男女,他们都在自己的行业做出成就,并隐约开始具有权威性。
    这位树姥姥给周郁的感觉就是如此,活脱脱一位事业女性,纵然半人半树,但就和欣竹说的一样,是个人!
    树姥姥降下主根,视线和走下车的他们平齐,微笑道:“谢谢你们能将就我这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也欢迎你们来我和孩子们的家。”
    这个亲切的欢迎,却令曾昀光和指挥部的一众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说呢,他们在前线打打杀杀惯了,对上的变异体要么残忍,要么恶毒,要么诡异,根本无须寒暄,直接打就是了。
    可这个有完全的人类面孔,冷静理智又态度和善,连精神力都没有丝毫的排斥。
    怎么搞?
    突然有点懵了。
    只有周郁,站出去,缓缓伸出右手道:“你好,我是周郁,请问该和孩子们一样称呼你为树姥姥?”
    顿了一下:“还是女士?”
    第47章 忘记了   我是医生
    树姥姥对树姥姥这个称呼更满意, 但很恰到好处道:“可以是树姥姥,也可以是树女士。”
    将他们引向大门。
    穹顶建筑,也就是医学院的体育馆内部, 被无数树根改建成原始风味的殿堂建筑。
    虽然充满原生态的感觉,但被努力地打扫和规整过了。
    靠边的地方, 很多整齐摆放的桌椅板凳, 一个大黑板, 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另一个靠边则安放了很多器械和滑梯,是孩子们玩耍和运动的地方。
    居中是一个高大的树根盘窝,二三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 在小猴子的指挥下含糊不清道:“欢迎哥哥姐姐来家里玩。”
    包括被小猴子捡回来,起名‘不要’的那个小男孩,也躺在木头婴儿篮里。
    说不出的怪异,但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又说不出的温馨可爱。
    树姥姥的身体从穹顶上落下来,坐在高窝上道:“条件有限,努力维持也只能是目前的样子。”
    指着孩子们的桌椅板凳:“请坐吧!”
    周郁笑了,这句话是传统华人的客套话,可见人类深刻地树姥姥留下了烙印。
    便主动走过去, 坐下。
    而欣竹,带着几个稍大些的孩子, 从高树根下的门里捧出来很多小盘子,里面装着各种野果子、野菜和野草汁水。
    这是他们的待客之道。
    树姥姥则在众人谨慎品尝陌生食物时, 讲起了她的旧事和要求。
    生命是非常神奇的, 树姥姥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时,身上缠满了紫藤花,灾变也过去了十年时光。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知道自己是人。
    所以发现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和紫藤花的主根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树姥姥说吓了一跳的时候,整张脸都笑开了,是真的觉得十分有趣。
    显然,她作为人也是豁达的那一类。
    树姥姥脑子里有很多知识,就开始研究自己和紫藤花的关系。
    她发现自己能操纵紫藤花的一切,根茎叶花,只要在紫藤花生长范围内,她都能自由来去。
    这是植物的特性。
    而人的特性,她居然能将紫藤花的木质纤维化为人的神经系统那样的东西,通过树枝来感知这个世界,散发精神力达成目的。
    树姥姥向周郁举起手,无数的神经显出来,和她身体下方的树根联系起来。
    她笑道:“我做实验的时候,有个幸存者闯进来,看见我这个身体吓得晕了过去。我担心他醒来后到处乱说,就想让他忘记一切,结果他真的忘记了!”
    周郁和曾昀光对视一眼,再看看旁边被欣竹和小猴子管教着,乖乖排排坐的孩子们。
    一开始,树姥姥在废墟里探索,自娱自乐,自给自足。
    后来有天,发现几个幸存者居然从外面抱了个奇怪的小孩回来,一边兴奋地架锅烧水,一边对孩子说着什么。
    “是你爹妈不要你的,怪不了别人。”
    “反正不是让野狗吃就是被野蛇吞,让我们吃有什么区别?”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树姥姥也不知为什么勃然大怒,将那篝火和锅碗掀翻,用树枝绞死了幸存者后,将奇怪的小孩抱了回来。
    她其实很害怕,第一次杀人,但愤怒让她无法自控。
    等冷静下来,又转回去,将那幸存者死亡的现场收拾了一下,尸体丢地下室去了。
    彻底毁尸灭迹,抹去了自己存在,低调地不招惹麻烦。
    然后才仔仔细细地检查那孩子。
    树姥姥从树根丛里拉出来一个小雕像:“你们看,就是这样可怜的孩子。”
    三只手,两个头,两只脚,脸虽然可爱得不行,但身体令人惧怕。
    孩子已经三四岁了,不会说话,吃喝拉撒全无法自主,说他是人,其实更像只会呼吸的行尸,连基本的自我意识也没有。
    “实在太可怜了,就想着,反正每天也没事,不如试着治治看,不求治好,能治到有自主意识也挺好的。”
    树姥姥将手指上的细弱神经拉来扯去:“反正我有很多很多的神经,可以重建很多个人的神经系统,对不对?”
    这声对不对的时候,周郁发现崔梅的身体在发抖,眼神变得极度狂热起来。
    她悄声问:“你怎么了?”
    崔梅的声音在发抖:“我觉得姥姥可以救白芳。”
    树姥姥听见这句话了,将身体凑过来,坦率地对崔梅笑道:“姑娘,我很害怕你,你身体里很多很多的毒,能伤害到我。”
    说完,她看一眼曾昀光,又坐上了高台。
    曾昀光的准备被看透,但镇定道:“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树姥姥叹息一声,再拿出另一个木头雕像。
    还是那个孩子,依然有两个头,但已经学会了笑,而且木雕的姿态是在用木棒打草。
    树姥姥道:“很不容易帮他重塑了神经系统,但因为我是第一次,经验不够,所以不够完全。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发育,导致原来的神经系统和我为他做的那套冲突,夭折了。”
    她将木雕放回去,解开一层树根,露出下面密密麻麻不知几十个木雕。
    “很多孩子被抛弃,我不必特别去找,就捡到了这么多——”
    “他们不被父母接纳,得不到人类的爱,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自然很好地接受了我的存在,所以我要回馈这种恩养,将孩子们全部收留了。”
    曾昀光郑重道:“姥姥,那你请我们来——”
    树姥姥点头道:“你们第一次进废墟就好大的动作,将南边那个双塔掀翻了,整片地推平烧毁,把我们都吓坏了。”
    双塔就是被曾昀光他们平掉的原中州标志性建筑。
    树姥姥虽然已经是王级的变异体,但强在迷惑人心和神经控制,攻击和防守上的缺陷非常大,再加上她有树根拖累,移动的空间有限。
    若曾昀光他们持续以粗暴的方式推进废墟,那早晚会撞上打起来,而结果必然是拖着几十个孩子的树姥姥失败。
    所以她担忧着,小心翼翼地将曾昀光之外的人迷惑了,拖延时间想办法。
    幸好他们的攻击性修复行为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后来就变成了探索式的,给了她很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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