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
    二十天。
    一个月。
    ……
    落闲终于开始拿起剪刀剪起了铜钱纸,纸张自手中簌簌落下,每一张铜钱纸皆有不同。
    方开始,落闲只会在原地剪,转着身子各种角度剪。后来围着后院,然后去竹林,去树林。
    大师兄否决落闲剪的铜钱纸也很委婉:“用了这张铜钱纸,只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等大师兄点头说:估计棺材里那位应该会喜欢的时候。落闲床头上一开始足有三尺多厚的旧书,已经只剩不到一个指甲盖的厚度。
    最后是老头子。
    与几位师兄不一样,老头子让落闲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林子里,给他数出林子中有多少不同的草木。
    而且在他问到落闲林中不同位置的草时,落闲得给他说出来不同位置相同品种的草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同。
    一听便极其麻烦,不过落闲和以前一样,只说了声好,便带着纸笔去往林子。
    泥土中所含的水、每日晒到的光,周围不同品种的草等等,影响最终草木生长的原因数以千计。
    等落闲皆能一一回答后,老头子开始让她挖草,根系不得毁坏一根,不然重挖。很多草的根系不仅深,而且异常脆弱,哪怕轻轻移开泥土还是会断。
    断的次数多了,落闲明白单靠移开泥土是不行,于是她在挖草时,会提前观察草的模样,生长环境,推测出下面根系的走向。
    这样一来,断根的情况果然好了很多。
    不停挖,挖到手指渗血,直到落闲挖出完完整整的草,根系整齐,没有一根断裂。
    看着落闲提着几大麻袋,里面每一株草木品种完全不同,有的根系足足蔓延一丈有余,有的根系有数千万根,但没有一根断裂。
    老头子一笑,让落闲开始找她每天药浴中的药材有哪些,然后让落闲自己给自己熬药。
    蜈蚣、蛇血、蜘蛛、腥草……熬出来比老头子熬的还要臭。
    老头捂着鼻子直夸落闲青出于蓝胜于蓝。
    之后老头子佯称带落闲去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结果带着落闲去镇上卖丹药。
    三日不倒丹。
    一夜威风丹。
    返老还童丹。
    美颜瘦体丹。
    落闲:……
    两人刚一到街上,一群大爷大娘拎着烂菜叶子、臭鸡蛋追着两人扔。于是老头让落闲自个儿去卖,一文钱一瓶。
    因落闲长得清秀,气质独具一格,本来有些迟疑的镇民还是犹犹豫豫过来。不过一见熟悉的竹筒装着随便捏的药丸子,立马变了脸。
    好在大爷大娘们看落闲是个小姑娘,一个劲苦口婆心劝落闲别走歪路,还想把自家儿子、孙子介绍给落闲,说没钱来他们家,准疼她。
    落闲随着老头卖过一次药,自己又去了一次。去了两次,落闲再也不去了,什么忤逆师门,不尊师重长,全搁一边去。
    不知不觉,整整三尺厚的书仅剩手中的一页。饭桌上落闲也能在六双竹筷争锋中,稳稳抢到一碟子菜。
    有一天,二师兄神神秘秘塞给她一本册子,让她没事多看看,说这东西有大用,落闲看了下上面的名字。
    飞禽册。
    飞禽?
    二师兄难得再三强调:“这东西十分重要,一定熟记。”
    “好。”
    落闲习惯背各种厚的书册,这本不过一掌后的飞禽册,如今背下来于她轻而易举。
    这日,朝阳未升,树林中晨雾弥漫。落闲带着一个竹筒,早早来到一颗比后院梧桐大了几倍的树下。
    她在第一次看见五师兄接梧桐树下的朝露喂给十一师兄,而且知道那朝露可以延缓十一师兄体内的毒后,便自己找了颗树练习。
    一开始数千万滴朝露落下,当即将落闲淋了个透,一看手中的竹筒只有两三滴水。
    不管每日再累,落闲从未停下练习。终于,近一个月来,落闲总算可以一滴不漏地全部接住朝露。
    不过她还是再得确认。
    霞光刺破云层那一刹那,落闲击向树干,唰一声,树叶晃动。
    阳光折射入莹透水滴中,落闲眸子变得犀利,脚步迅速,身形如影。
    短短几息,衣袂扬动,落闲身上滴水未沾,她满意看着小半竹筒的纯澈水滴。这步法是每日她在劈柴时,观看五师兄接朝露时学来的。
    等明日,她便可以为十一师兄接朝露。
    倒掉水,落闲去了林子深处,昨晚师兄们让她今天多打点猎物回来。虽然老头和师兄们看似没心没肺,爱偷懒,爱使唤人。
    不过有时候却格外细心,比如他们说今天是落闲入门的第二个年头,怎么都该好好庆祝,要吃顿好的。
    还怂恿着老头把两年前新埋进去的酒挖出来,分明是为了庆祝落闲入门两年,但猎物得落闲来打,皮毛、骨头得落闲来清理,显然这群懒人只是想找个理由好好吃一顿。
    不过若非他们提起,落闲还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两年,明明那些血淋淋、刻骨铭心的愤怒和恨意仿若还在昨日。
    晚上,星辰布满夜空,萤火虫光芒闪闪,晚风拂过梧桐树叶,带来阵阵清香。
    桌子搬到外面来,酒香四溢,破旧的木桌上摆满了毫无装饰的菜,还有落闲摘来的可口野果子。
    虽然十一师兄不能动,也没有意识,但他们还是将轮椅推到落闲身边。
    两年过去,五师兄个子一点没变,他往落闲碗里倒了满满一碗:“六师妹来喝呀。”
    “好。”
    上一次喝酒还是两年前方入无名派的那次。
    辛辣入喉,落闲呛得一咳,这酒比上次的还要烈。
    “这点酒量出去说是无名派的人都嫌丢人,死病鬼都比你喝得多。”二师兄又替落闲满上整整一碗。
    “两年,一个月一碗,二十四碗,一碗不准少。”
    “哈哈哈哈。”
    “喝完睡觉。”
    “咳,咳咳。”
    “滚远点,死病鬼别咳到我碗里!”
    “欸欸欸,我的酒啊!臭崽子,别洒出来!”
    ……
    碗沿触碰间,几坛子酒斜斜歪歪,坛沿中流出酒来。大家说说笑笑,到最后仿佛都醉了般。
    意识迷迷糊糊间,落闲听见三师兄懒散的声音,他问:“他与你什么关系?”
    虽然三师兄没有说谁,但昏沉沉的落闲莫名清楚问的是十一师兄。
    似曾相识的问题,落闲张了张唇,还是没有答出来。
    什么人?
    什么关系?
    山洞中十一师兄双目失明,甚至没有看过她的脸,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喜欢他?”
    “瞧你性子寡淡,待了八年的宗门说走就走,着实不像为了一个救命恩人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
    喜欢十一师兄。
    喜欢……
    几个字在脑中回响盘旋不散。
    又被劝着喝了几碗,落闲在发现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时,踉跄着起身推着十一师兄回房。小心把人放在床上,确定捻好被角,落闲舒了一口气,彻底醉晕过去。
    第二日,惦记着今日要给十一师兄接朝露的落闲猛地惊醒。
    顾不得炸裂的脑袋。她连忙往外一看,天边晨雾弥漫。还好,旭日还未升起。
    正当要为十一师兄收拾,带人出去时,落闲发现本该躺在床上的人不在屋里,连着轮椅也不见了。
    落闲急忙出屋,在后院看见了师兄他们。
    他们悉数聚在梧桐树下,轮椅中的十一师兄赫然在正中心,火红斗篷盖上,垂下遮住十一师兄的脸。
    落闲敏锐察觉今日气氛些许不同。
    看见从屋内出来的落闲,老头似是无奈,与以往全然不同,精明的一双眸子中皆是慈祥,白须在清风中抚动,仿若随时要飞升而去的仙人。
    “小落啊,你不该这么早醒的。”
    什么意思?
    落闲凤眸轻动,走近了几步,就在下一息,她发现十一师兄浅淡的呼吸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弱。
    瞳孔轰然一震。
    落闲冲到轮椅面前,蹲下身,在几位师兄注视下,落闲捻住斗篷一角,方往外带,斗篷下,两只仅有皮扯着的腐朽枯手垂掉下来。
    浑身血液发凉,大脑中如惊雷倏然炸裂。
    落闲抿紧唇,双眸轻抬,看向遮在斗篷下的脸。那半张腐朽的脸上,如今几乎全部化成腐朽。
    溃烂残破干皮下直直透出里面脆弱灰骨。
    已经停滞了两年的毒,以惊骇的速度饿虎出山般急剧反压回来,先前停在右半眼处的腐烂已经侵蚀到下颌。
    每一息都在以疯狂的速度吞噬。
    只是短短这点时间,落闲眼睁睁看着毒蔓延到锁骨处,吹来凉风中夹着骨头吞食后化作的灰尘,令她绝望而窒息。
    本如风中蛛丝的呼吸终于断裂,顷刻之间,所有信仰瞬间崩塌。
    “竹筒给我!”落闲声音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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