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熔岩洞已是临近凌晨三点。
    星光已隐。
    细碎的脚步快速而不失稳重地行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
    突然,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孟水芸朝身后望去。
    黑压压的四周哪里有人的影踪?
    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孟水芸摇头,继续前行。
    走出后花园,绕过回廊,就是自己的卧房所在——沧月轩。
    来到角门前,一盏灯笼突然从门后伸了出来。
    光亮下是一双骄傲的眼睛。
    “表姐,我该向您临睡道安呢,还是向您问声早安呢?”穿着真丝睡衣的于凤凰挑着眉毛问道。
    丫鬟宛儿挑着灯笼,上上下下晃动着。
    孟水芸抬起手遮挡着灯笼里发出的光线。
    “睡不着,出来走走。”
    于凤凰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我温柔的表姐刚刚和某个男人幽会去了呢。”
    不想和于凤凰发生任何争执,孟水芸提起罗裙想步入沧月轩。
    一只脚抬起挡住了孟水芸的去路。
    “你走错了。这里是林家,这里是林家二少爷的院子。您又是哪一个呢?”于凤凰挑衅地问道。
    一件短襟的袄子披在孟水芸的身上。
    回头看去,竟然是满头大汗的念双。
    于凤凰呵呵地笑道“还真是一个好丫头。可惜啊,跟错人了。”
    于凤凰闪身走了进去,丫鬟宛儿跟了上去。
    念双诚挚地看着孟水芸,道“二少奶奶夜里想出来尽管出来,再不要熬到念双熟睡。”
    孟水芸感激地握紧念双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两个十八岁的姑娘相互搀扶着步入沧月轩。
    ……
    清晨。
    行走在林间,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
    孟水芸停住了脚步。
    那是宝儿的哭声。
    自从林夜思生下宝儿,自己还不曾去看望过。
    来到林夜思的房前,孟水芸犹豫了,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看望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呢?自己要以什么身份问候那个正在坐月子的女人呢?
    孟水芸在门外踯躅着。
    温柔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来了,就进来吧。我还以为你这个弟媳妇忘记我这个大姑子了呢。”
    孟水芸不好意思地走进房间。
    哭闹的宝儿看到走进房间的孟水芸,咯咯地笑了。
    众人欢喜。
    坐在床上的林夜思笑道“宝儿看见了舅妈就开心地笑了。”
    宝儿肥嘟嘟的小腿小胳膊特别惹人爱。
    孟水芸从林夜思怀里轻轻接过宝儿,道“我们的宝儿好可爱啊。”
    宝儿再次咯咯地笑了。
    林夜思笑道“可爱吧?你和桐卓也生个。”
    一丝心痛涌上孟水芸的心头。
    林夜思看出孟水芸内心的变化,道“旁人我不知道,我也管不了。但在我这个大姐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弟媳妇,我二弟真正的所爱。”
    孟水芸转身,背对着林夜思,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伤心。
    小小的宝儿瞪着一双大眼睛仔细地看着孟水芸,认真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小小的手伸了出来,似乎要抚摸孟水芸。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小的人儿,那个在小村的酒儿浮现眼前。
    泪滴落在宝儿的身上。
    想酒儿了。
    尽管这些日子,念双和绿真多次借着外出的机会出去看望酒儿,并带去了自己给准备的东西和吃食,但不安还是时刻萦绕在孟水芸的心头。
    酒儿有没有吃饱?酒儿有没有闹病?
    无数的担忧挥之不去。
    ……
    从林夜思房间出来,孟水芸决定亲自去看望酒儿。
    当念双知道孟水芸这个想法,大吃一惊。
    “二少奶奶,你不要再为自己找麻烦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吗?一步错,步步错。”
    “可我真的想酒儿了,我看不到她,我这心总不安生。”
    孟水芸去见安容顺,只说是想出去走走,回于家铺子转转。
    安容顺应允,并让人给孟水芸准备了两盒点心做为礼品带给于家老两口。
    得了安容顺的准许,孟水芸带着念双急切地出了林家大宅。
    两人上了一辆人力车,到了向单街,孟水芸下了车并没有径直回于家铺子,而是到附近的几个店铺里买了一些孩子用的吃食和用品。
    携带着这些东西,两人七拐八拐,绕了几个巷子,然后径直朝十里外的小村而去。
    念双的姨娘是个善良的老人。
    酒儿虽然穿得破旧了些,但面色红润,衣服干净。
    孟水芸和念双进门时,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正在喂酒儿吃米汤。
    想到宝儿那些昂贵的玩具,想到宝儿身边围绕的亲人,想到宝儿在自己娘亲怀里甜甜的笑,孟水芸十分感伤。
    抱起酒儿,孟水芸感觉自己有些眩晕。
    为何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会让自己这么不舍?
    为何小小的她看起来如此熟悉?
    为何亲切的感觉如此强烈?
    酒儿挥舞着两个粉嫩的小手抚摸着孟水芸的脸颊。
    “酒儿长大了呢,看,她笑得多甜啊。”念双怜惜地看着酒儿。
    ……
    拜别念双的姨娘。
    孟水芸和念双走在回去的路上。
    傍晚,下工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归来的渔人挑着满担的鲜鱼去寻买家。
    孟水芸和念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急步地走着。
    突然,一只大手按在孟水芸的肩膀上。
    孟水芸骇然地回头看去。
    酒气扑鼻。
    “是你——”孟水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颓废而又脏兮兮的青年。
    数月前,这个青年闯进了林家,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盖头揭了下去。
    青年弓着腰,一只手里拎着一个酒瓶,一只手颤抖的指着孟水芸。
    “你说,你说——我们的孩子呢?”
    念双生气道“你就是那个穆非?你这人怎么这样,上次来搅扰婚礼,这次又当着我们二少奶奶的面耍酒疯。”
    穆非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二少奶奶,知道她是谁吗?”
    穆非突然一把抓住孟水芸的手,环顾四周,大声道“哪一个说她是林家二少奶奶?你们这些人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她早就是我的女人,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孩子。”
    “砰——”酒瓶被狠狠摔在地上。
    “我们的孩子呢?你说,我们的孩子呢?”穆非掐住孟水芸的脖子剧烈摇晃起来。
    “你疯了吗?你这是玷污我们二少奶奶的清白。”念双拼命撕扯着穆非的手臂,无奈穆非力量奇大。
    “滚开——”穆非猛一用力,念双被推倒在地。
    孟水芸挣扎着,无奈疯癫的穆非犹如一头受了刺激的狮子。
    因为窒息,孟水芸的脸色渐渐变成青紫。
    红着眼睛的穆非大声道“我只问你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街道被看热闹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真的,不,不是——”孟水芸艰难地说道。
    有人小声道“没想到林家二少奶奶竟会与人偷情,还生下一个孩子,今天下午还到我这店里买了一些孩子用的东西,我还寻思怎么会这么早准备孩子用的东西呢。”
    “可不是吗,我也以为这林家二奶奶有喜了,她今天也到我的店里了。”
    “啧,啧,还真是热闹,自从这个女子到了我们云水镇,真是热闹得很啊。”
    念双从地上爬起,突然朝穆非撞去,穆非手下一松,孟水芸瘫软在地上。
    “二少奶奶,快醒醒。”念双将孟水芸从地上扶起,哭道。
    一双细长高跟鞋踩着酒瓶的碎片走到孟水芸身边。
    气息奄奄的孟水芸抬头看去,竟是张芝兰。
    “姨娘——”孟水芸道。
    张芝兰大声道“你这丫头,叫你和念双出来给刚刚出生的宝儿买些孩子用的东西,竟然花了这么多时间。
    赶紧起吧,宝儿的爹来了,人家可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金融世家,杨家来人接夜思了。宝儿可是杨家最宝贝的孙子,哪一个敢怠慢了,哪一个敢嚼舌头?”
    众人唏嘘。
    张芝兰转回头看着穆非,道“你不是穆盛制衣的穆老板的儿子吗?为何今天如此落魄?今日酒醉虚妄之语,我就饶你一回,他日若是再要搅扰,定要让你吃官司。哪一个敢诬了林家的清白,我张芝兰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兀自散去。
    偌大的街上只剩下穆非一人摇摇晃晃。
    突然,这个数月前还朝气勃发的印刷工倒在地上开始剧烈呕吐起来。
    傍晚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
    路过的人们掩鼻而过。
    ……
    在念双的搀扶下,孟水芸缓步走进林家大院。
    安容顺端坐在堂前,手里抚摸着一只白猫。
    于凤凰正轻柔地捶着安容顺的两个肩膀。
    “去看过你姑姑和姑父了?”安容顺问道。
    孟水芸低着头,揉搓着手里的丝巾。
    “你姑姑和姑父可说今日这点心味道如何?”
    安容顺突然将手里的白猫丢到地上,白猫呜嗷一声,飞快从地上爬起,窜出门外。
    安容顺无比失望地看着孟水芸,道“我一直觉得你很乖顺,要比很多人都善良,知道体谅旁人,知道感激别人的好。
    我允你随意出去走动,本是好意。可你为什么一定要骗我呢?”
    念双心惊道“念双一直陪在二少奶奶身边,二少奶奶其实——”
    “住嘴。”安容顺厉声道。
    孟水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如果有错,一定是水芸的错。”
    安容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孟水芸身边,道“水芸,你让我很失望。不要以为我老了,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宅子虽然闭塞,可这人是活的。”
    安容顺走了。
    秋嫂惋惜地哀叹一声,紧随而去。
    张芝兰看了一眼孟水芸,道“我可什么也没说,我这姨娘对得起你。”
    说完,张芝兰扭着腰肢走了。
    穿着碎花旗袍的于凤凰俯身看着孟水芸,道“哎呀,今天啊,我想我娘和我爹了,也就顺便回去了,也难得老太太高兴,竟然啊,随我一同去了。哎呦嘿,可就巧了。啧,啧,啧——”
    于凤凰走了。
    孟水芸抬头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从没有的寒冷和陌生渐渐将她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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