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内容,出自《西城人物秘史》,存于古剑书阁的绝密之地。
    二十年前,明正从前任师尊手中接过掌教之位,按例需查阅此书,以备了解西城诸位长老和尊者的来历。当时他阅到邬丛莲的这一资料,因文中表达隐晦,心中也并未多想。
    时至今夜,此时此刻,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又想邬丛莲此人平时在西城十分低调,为人随和亲切,即使明正,也并未看出他有丝毫不妥。
    现在细细想来,此人种植罂粟,喜爱阴柔之风;为人处世方面,往往更是瞒天过海,偷梁换柱,滴水不漏。若为修者,堪称完美;若为魔者,则是骇人至极,可怕至极!
    邬丛莲认了罪,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的颜长老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扒皮抽骨,却仿佛满腔的力气打出去打在一团棉花上,让人恨都找不到地方发泄。
    霍长老道:“这么说,三百年前,的确是你破坏了凰曦公主的术士,将周辉的魂偷运而出?那周辉的魂可是被送回了长乐?”
    邬丛莲沉默了片刻,还未出声,就听颜长老厉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年还有一魂,是凰曦那刚满月的儿子!彼时邬丛莲说,那婴儿魂力太弱,已然烟消云散了。可是现在我细细想来,他邬丛莲擅长炼魂、能转死人为生,说不得,是他移花接木、偷天换日!凰曦被压、婴儿被送回长乐、而周辉!早不知被他藏到何处去了!”
    听闻此言,姜夙兴的心猛地提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霍长老沉声道:“邬师弟,你说。”
    邬丛莲低声笑了片刻,柔声道:“好,我说。三百年前,我为报周辉的再生之恩,将其魂偷出,转交于颜师兄,被其送回长乐。这三百年间又辗转还魂无数次,眼下,那孩子的去处,你们应该去问长乐的人,他们比我更清楚。至于当年那个婴儿,的确伤的太重,魂碎了,我也无能为力。我说这些,都是实话。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尽力了。”
    霍长老:“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周辉的下落。可是当年的几个当事人,凰曦公主和颜师弟都被欺瞒三百年,毫不知情。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你,你既然说事情是如此,咱们不信也得信。颜师弟,择日你亲自带一批人去长乐追查此人。周辉此人杀子抛妻,实乃我西城奇耻大辱,无论如何,务必要将其缉拿归案!”
    颜长老目光深沉,“这个你不说,我都一定会去做。”
    “至于邬师弟……”霍长老眉头深皱,颇有些头疼,回头看明正,“明师弟,你是掌教,处理长老这事,还是要你来做主。”
    明正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看了看颜长老,又看了看纸门里的人影,为难道:“此事牵扯太多,最重要的是,牵扯到西城三百年前的秘闻。我们对外界本来就是宣称周辉是正道中人,且于三百年前白日飞升入了灵界,周辉是我们西城的骄傲和标识;而邬师兄他又是执法宫的长老,虽然犯了错,可是他在西城弟子中,甚至在诸界中,名声都是甚好的。如果贸然处理……”
    霍长老皱着眉:“此事的确不好处理,关系到西城的名声。”
    明正道:“依我看,咱们还是学习先尊们的做法吧。今日之事,以及三百年前的真相,也只有我们在场的这几个人知道。为了保全西城的名声,咱们就还是不公开了。”
    霍长老捋捋胡子,“你的意思是……咱们暗中处理了就行了?”
    明正点点头,眼神讳莫如深。
    颜长老则一脸愤愤,却是也只好如此。为了大局着想,周辉和邬丛莲这两个人,名声是要给他们留着,但是暗地里,他颜则天绝不会让这两人好过!
    明正看了一眼天色,道:“瞧,都快卯时了,再过一刻,就要换早班了。咱们呐,也该回去了。”
    看了一眼纸门里的人,低声对霍长老道:“先缓两天,再商议吧。”
    霍长老点点头,对颜长老道:“这几日,先派你伏魔堂的弟子到严明堂外守着吧。”
    这是要软禁邬丛莲。
    三位长老商议完毕,正要离去,忽听邬丛莲的声音传来。
    “姜夙兴可在?让他进来吧,我有话要对他说。”
    姜夙兴立在拱门处,闻言看向明正和霍长老。
    霍长老神色严肃,明正低声道:“夙兴他是个聪慧的,自有分寸。”
    说罢对姜夙兴道:“你去吧。”
    姜夙兴弯腰拜礼,送三位长老离去。走远了,他隐约听到霍长老说:“秦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让他一会儿过来守着……”
    姜夙兴又在院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四周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听不到。他这才举步走入院中,那纸门上的剪影清晰可见,姜夙兴立在台阶下,仍旧弯腰拱手拜礼。
    “邬师伯。”
    耳边传来一声笑,“你到现在还作这般礼节,岂不好笑?”
    “那些事都与弟子无关,对弟子来说,您是执法宫的三长老,是弟子师父的师兄,是白棠师兄的师父。”姜夙兴语气平淡,不卑不亢。
    “哈哈哈哈哈……”
    邬丛莲忽然发起笑来,这笑声一波三折,宛如银铃,实在勾人。
    姜夙兴忍不住皱起了眉,却也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还仍旧保持着弯腰垂首拱手的礼节。
    也不知笑了多久,大概邬丛莲也笑累了,他歇息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你今年几岁了?”
    “回师伯的话,虚岁十九了。”
    “十九……我比你大了整整三百七十岁呢。”邬丛莲呢喃道。
    姜夙兴道:“师伯虽然年纪比我长,可是面相看着也与我差不多。”
    邬丛莲笑道:“你这小子,便是凭着这一张嘴让我那傻徒儿对你倾心的?”
    姜夙兴也笑:“白棠哥他可不傻,他只是憨厚。”
    “哼……”邬丛莲笑了一声,又沉默了很久,久的姜夙兴脖子发麻,手臂发酸,都以为他睡着了。
    “你过来。”夜凉如水,邬丛莲的声音也入水,冰凉,温柔,却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姜夙兴直起身,走上台阶,端端立在那里。
    “拉开这扇门。”邬丛莲说道。
    姜夙兴一愣,看了看眼前这扇纸门上的剪影,心里无端端有些害怕。
    谁知道邬丛莲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呢?会不会突然伸出血红的舌头、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他?
    发觉自己的脑子里竟然开始胡思乱想,姜夙兴缩了缩脖子,将思绪聚焦到现实中。
    他伸出手,缓缓拉开这扇纸门。
    首先入目的是雪白耀眼的玉白长袍,边角绣着银色花纹,十分清冷高贵。长袍下却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着同样是暗红色的盛开花朵,仔细一看,正是那院中的罂粟花。
    邬丛莲斜躺在躺椅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迤逦铺开了整个棕色的木质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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