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法言、陆变化、吉文操、范虚和安仲期正在天风的静室里,天风听到忠恕的来历竟然如此曲折,心中感慨万千,一是暗责虬髯客故弄玄虚,留这么大个迷团,害他们平白乱猜十多年;二是感伤忠恕父母早亡,幼年失恃失怙,身世可怜;三喜还有故交忧念,这个孩子有大人物提携,将来必有光明前途。吉文操见天风沉默不语,骂道:“虬髯客那个老混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留个孩子在这里,简直欺人太甚。”天风理解他的心情,虬髯客潜入寺中留下孩子,已经是目中无人,扫了朝阳宫的面子,更露一手绝活,撕下吉文操的道袍,显然是想炫技震慑,如果是二十年前,天风也会感到颜面无存,可在当下,那又有什么干系呢!他哈哈一笑,对吉文操道:“不瞒师弟,那事之后我也日夜担心,唯恐有人在身后偷袭,每天都把仪袍看一遍,呵呵!”众人见天风当众自嘲,都笑了起来,吉文操骂道:“那贼胡不知死哪去了,今后遇到,非要好好臊臊他。”说完马上就向安仲期道歉:“安师弟,不好意思,我是气糊涂了。”安仲期笑道:“我是胡,可不是贼胡,我也没撕你袍子,你肯定不是骂我。”众人都笑了。法言笑道:“这人在如日中天之际突然消失,恐怕真地去了绝远的西域,吉师弟要臊他,还须远去西天,至少得到昆仑仙境。”众人都笑了起来。
    陆变化道:“当时独孤将军要带走那孩子,监院师兄碍于亲情,不好回绝,幸好被候将军挡了一挡,不然还真有点为难。”天风点点头,吉文操道:“当时我与陆师弟一样的心思,那孩子有亲人认领当然是好事,我们也不会拦着,但他既然在山里留住了十多年,就这样去投亲,大唐李靖会如何看我朝阳宫?再者,他的仇人是武显扬,以他现在的身手,再过五十年也追不上。”天风还是点头,吉文操道:“我有个想法,路上与陆师弟探讨再三,想把一些护身的技艺传给那孩子。近些年我们一心修道,格斗技击的事放下不少,但我寺位高修远,纵使荒疏数十年,也比中原武人高出一截。这孩子学了后纵不能建奇功立大业,至少可在战阵之中防身,不知是否妥当?”陆变化点头:“我和吉师兄私下计议的,也没和监院师兄商量。”天风这些年整治门规,严格规矩,忠恕虽然从小在朝阳宫长大,但他未入道籍,要把道门的技艺传给门外之人,确实有违门规,他们不和法言商量,是怕万一天风不准,责怪起来,由二人一力承担,与法言没有干系。
    法言道:“二位师弟想法周全,其实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天风笑道:“诸位师弟把我想得太老了,我还没那么食古不化。本门技击之艺虽然是祖师周真人所创立,但源流还是在山外,不用挟艺自珍,我们只要别误传匪人就行了。明德师弟曾传过这孩子清宁生,功底已经扎好,我近年经常想起师父传下的山居掌法,已经有点生疏,就陪着这孩子温习温习。”法言见天风主动要传忠恕掌法,心中一喜,道:“我陪他练天真剑法吧。”陆变化笑问:“吉师兄,你…”吉文操道:“你和安师弟都别客气,你的神仙指估计练得纯熟了,安师弟的刀法也是一绝,都别藏私,一块教了吧。”陆变化笑道:“你倒是大方,那你呢?”吉文操道:“嘿嘿,我没什么看家的技艺,就当个陪练吧。”陆变化笑道:“你小心眼多啊。我们都把自己护身的本领献出来了,你陪着练习,不一会就全会了,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众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忠恕去了藏经阁,几天不见,贾明德一如过往地坐在案前苦思,听到他进来,眼皮都没抬。忠恕悄悄取了几本书,坐在案头看了起来。见了独孤士极,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下山的,可能还要从军,对山外的世界自然关注起来,选了一本《地理志》翻看,正看得入神,法言进来了。自从那天之后,忠恕觉得法言更亲近了,马上站起身来,法言向他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然后来到贾明德身边,贾明德抬眼一看,起身行礼。法言笑问:“贾师弟昨天又没睡安稳吧?”贾明德诧异:“睡得不错啊,早早入定,虚空定神,只是梦见了祖师爷在丹房炼丹。”法言道:“外丹我是外行,安师弟最近进展不大,是否影响你结集啊?”贾明德道:“这个胡人,老想着要比周真人出奇一些,把炉子改造了,结果弄出的丹药闻起来不一个味道,也不知道还丹之法能否在今年结集。”法言安慰他道:“不用急,丹道深湛,非一时可以穷极。”二人又扯了几句炼丹的事,法言就把忠恕的身世和昨天天风等人计议传功的事讲了,忠恕听说掌教真人要亲自传他武功,心里很是高兴。要学武功,舞刀弄枪的,当然不能再来藏经阁,法言今天来,就是代忠恕向贾明德说明的,贾明德看了一眼忠恕,道:“十天来一趟,不要忘记坐功。”法言让忠恕取了本《出家因缘经》,带着他告别贾明德出了藏经阁。
    朝阳宫第三进院子最西侧有个安静的砖房,名叫雪松阁,这名字与佛道无关,因为在阁口能看见雪山与松林而得名,是创寺时佛家律师们辩经的所在,能容下二十多人,僧人们离开后,因屋里没立佛道塑像,较为宽敞,就成为道人们习练武艺的地方,地面上放置了四个坐定的蒲团,左墙摆放两个兵器架,放着各式刀剑,皆是木头制成,还有几把尺子状的玉石,封山后道人们就在这里练习技击格斗等所谓的末艺。
    法言带了忠恕来到雪松阁,先把当年武显扬如何处心积虑谋夺掌教之位,导致宫中火并,事败后逃下山去,效力于突厥等等,详尽讲了一遍。忠恕明白,像武显扬这样令天风都忌惮的人,武功一定高得吓人,要报父母的仇必定是千难万难,很可能冤仇没报自己先送了性命,所以不用法言交待,他也明了留在山上的意义。法言告诉他平时就在这里练功习武,天风、陆变化、安仲期、吉文操都会来教他武功。
    法言坐在对面,接着给忠恕详细介绍朝阳宫武学的来龙去脉。道士与僧人一样,习武的初衷都是为了健身,入籍之后的道士不事农耕,每天打坐静思,身体极易疲劳,所以道家创立了许多活动身体的法门,最早的就是华佗的五禽戏,后来为了保护宫观产业,又创设了一些防身格斗的招术,逐渐流传于世间。自秦代以来,朝庭严厉禁止民间私斗,勇士们习武主要是用于战阵杀敌,唐初时,那些名扬后世的武功套路还只是些雏形,至多算是武人自我命名的杀敌技法,雅俗混杂流传不广,运用也不通畅。战阵上的兵器,以长枪、短刀和弓箭最为典型,所以当世枪法、刀法、箭法最为流行,其次是剑法,最后才是后世广泛流传的拳掌指法。朝阳宫的弟子中,许多人在俗家或在其它教派修习过各种各样的功夫,携技来到祁连山后,相互交流,所以几乎天下所有的功夫在阿波大寺都能见到。周君内住持朝阳宫后觉得技击之术虽然是末技,但对于修道特别是炼气有所辅助,于是就去粗存精化繁为简,辅以清宁生内功,把流传于寺的各种技法整理成册,结集为朝阳宫武学,包括剑法、掌法、拳法、刀法、指法、枪法和擒拿各一套,其武功名称皆取自于道家的《出家因缘经》。
    《出家因缘经》是入道的启蒙读本,无论哪门哪派的道士都要诵读,经中分道士为七阶:“一者天真,谓体合自然,内外淳净;二者神仙,谓变化不测,超离凡界;三者幽逸,谓含光藏辉,不拘世累;四者山居,谓幽潜默遁,仁者自安;五者出家,谓舍诸有爱,脱落嚣尘;六者在家,谓和光同尘,抱道怀德;七者祭酒,谓屈己下凡,救度危苦。”朝阳宫武学就分别叫天真剑法、山居掌法、幽逸拳法、出家刀法、神仙指法、在家枪法和祭酒擒拿,除天真剑法有二十一式,其余每种武功皆是七式,招式名称也全部取自《出家因缘经》。
    当时及后世的武功套路,名称多取自形式或意境,像“白鹤亮翅”、“力劈华山”等,听名称就能猜到动作架式,而“羞花不语”、“绵绵细愁”等则是取其意涵。唯朝阳宫武学名实不一,一式“总非我有”,仅从招式名称,既不知这是一招掌法,也不知道如何施展。当初周君内命名之时,就有师兄弟提出异议,他笑了笑,依然如旧。追根究底,周君内还是认为武学并非真正的道家技艺,仅是可有可无的外在辅助,在施展这些招式时如能开悟道心,体会道家真谛,那么练武也算一种修行。
    法言讲了大半天,告诫忠恕好好读一读《出家因缘经》,然后就告辞了。忠恕知道这本经书对自己习武非常重要,就认真地读起来,看过一遍,把不认识的字在地上画了下来,然后从第一页开始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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