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慈悲母树抚平了逝者亲属的悲伤,随清风一起散去。
    基金会阻止了大规模的记忆清除,让所有当初生活在那片土地边缘的人们,遗忘掉恐怖的回忆。
    联盟政府公布了灾难调查结果,陨石撞击引发了强烈的地质活动,导致火山喷发,地壳撞击发出的地鸣声震晕了附近的居民,三千万人被埋葬在火山灰中,只有寥寥几名幸存者。
    同时陨石还带有强烈的辐射性,所以灾区被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准前往。
    媒体紧接着提议将陨石撞击那天定位祭奠日,连同前段时间丧生在那场洪水中的逝者一起缅怀,随即得到政府联盟政府同意。
    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同时,非典型恐虫症依旧在扩散。
    被精神类药物折磨的无法安眠的人们疲惫不堪,根本没有精力去怀疑政府所言是否属实。
    即便是有不和谐的声音,也会瞬间被网络上无数的浪潮掩盖。
    就这样,事情过去,只留下西洲大陆上一块灰败的区域,就像是皮肤上的疮疤,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岁月才能使其痊愈。
    ……
    ……
    夜晚的路边。
    “你这种程度,就别出来吓唬人了嘛,随便拉过来一个人看完巨人138话产生的心里阴影都比你大。”
    夏仁看着眼前的感染体,显然没什么耐心。
    披头散发的女人声嘶力竭道:“你根本无法理解我的痛苦!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她目光一转,看着旁边人畜无害的莉莉:“感受我的痛楚吧!”
    说完直接扑过去。
    莉莉眼巴巴地望着夏仁,似乎想要得到他的肯定。
    “吃吧。”
    夏仁说道。
    他现在已经不缺这么点儿成就点了。
    莉莉开心地笑了笑。
    然后转头将嘴巴张开两米长,像是一扇房门,正好将扑过来的感染体整个吞了进去,“咕嘟”咽下,跑到夏仁腿边一阵蹭。
    “都遇不到实力强点的敌人了。”
    夏仁感叹了一句。
    自从星之彩事件过去之后,西洲的所有异派都销声匿迹,不敢露头,这也导致夏仁碰见的都是感染体这种已经没有任何挑战性的敌人。
    如今,已经到了十二月末,马上就是新年,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冥助的委托了。
    正想着,手机传来震动,他前段时间让在总部修养身体的唐堂堂帮自己留意房屋中介的动向,如今终于有消息了。
    【西洲马里兰大都,发现未知异派活动痕迹,已委派调查员前往。】
    【受委派者,b级,房屋中介。】
    ……
    ……
    “姆恩,不论如何,我绝对会让你活下去的。”
    病床上,一名金色柔软短发的儿童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手上还插着输液用的滞留针。
    威廉坐在病床边,握住儿子的双手,双眼布满了血丝。
    几年前那个女人在伤透了他的心后,狠心离开,留下支离破碎的家庭,威廉曾一度因此一蹶不振,整日酗酒,很少去管儿子。
    直到有天他又一次酩酊大醉的回到家中,看到年仅五岁的儿子站在厨房的灶台前,双脚踩在板凳上,纤细的双手握住与他体型不符的平底锅,瘦小的身躯努力向上挺,只为了吃一块热乎的煎面包。
    只为了,一块面包。
    威廉扶着门框,在厨房门前怔了良久,在背后默默看着儿子满头大汗地忙碌。
    他至今还记得儿子发现他时,回过头那个天真的笑容。
    “爸爸,我能自己做东西吃了,不会给爸爸添麻烦的。”
    从那刻开始,威廉就决定,以后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尽自己所能,给儿子最好的生活。
    他再没有喝过酒,重新开始工作,努力赚钱的同时,不管再累,都绝对会留出时间陪儿子。
    日子一天天变好,过往的伤痕逐渐愈合,眼看未来充满了希望,可就在不久前,威廉在给儿子洗澡的时候,忽然发现儿子背上出现了一片密集的红色圆点,看起来像是过敏症状。
    他立刻带儿子去医院检查,结果竟然是恶性血管瘤,而且是先天遗传,如果不及时治疗,死亡率将会直线攀升。
    但是治疗费需要八十万,这对威廉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离婚时,为了要儿子的抚养权,他几乎将所有财产都让给了前妻,如今,父子俩现在住的房子都是租的。
    威廉已经想尽了办法,但却怎么也筹不到这么多钱。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刚刚鼓气勇气去了前妻那里,想要寻求她的帮助,姆恩毕竟也是她的儿子,如果能够把那套房子卖掉的话……
    但威廉从来都知道,那个女人有多么绝情。
    “那孩子是死是活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要钱免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愧疚,仿佛理所当然。
    威廉望着儿子手臂上,那已经蔓延出来的红色瘤体,心里像刀剜一样痛。
    “还差六十万,只需要六十万……”
    擦干眼泪,威廉站起身,离开病房。
    威廉已经颓废过一次,他不会再颓废第二次。
    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他,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儿子。
    如今还需要六十万,就能够买儿子的命。
    医院走廊上,威廉从兜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名片,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肾的位置。
    一颗四十万,加上眼角膜……
    时间快来不及了,儿子还年轻,即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值得。
    做出了决定,威廉走进医院的洗手间,他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有睡好觉,需要洗把脸,来缓解自己的疲惫。
    打开洗手间的门,里面打扫的很干净,应该没有人。
    威廉站在水池前,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冰凉的自来水,正打算洗脸,却陡然有一股森然的凉意顺着脊椎,蔓延到四肢,使他忍不住颤抖。
    恐惧猝不及防地冲击着他的理智,威廉僵在了原地,浑身颤栗。
    四周空气仿佛凝固,眼前的景象微微扭曲,耳边传来若有若无低语声,像是幻觉,但又像是一条条拥有实体的可憎蛆虫,疯狂钻进威廉的脑海。
    鬼使神差地,威廉缓缓抬起头。
    水池上方的镜面上,映照着他的身影,但却如此陌生,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理智不停催促着威廉,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镜子里人,说话了。
    “人类,汝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
    威廉仿佛一瞬间忘记了恐惧,脸色有些呆滞。
    镜子里人语气轻柔,继续说道:“只要向吾许愿,所有的要求,吾都可以帮你实现。”
    威廉讷讷地张口:“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到吗?”
    “是的,不过愿望达成之后,吾将会向汝收取相应的……代价。”
    威廉没有犹豫,立即回应道:“不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让我儿子活着,只要能够凑够手续费,对!我需要钱!”
    威廉双手撑在镜子上,神情激动:“六十万!我需要六十万!”
    话音刚落,威廉兜里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不过此时的他根本没空去管。
    镜子里的人眼神流露出悲伤。
    “汝的愿望已达成,吾要收取代价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威廉左右看了看,洗手间里没有出现大量现金,也没有能够装着现金的手提箱。
    “喂,钱呢?”
    威廉扒着镜子,质问对方。
    然而没有回答,镜子里的画面也重新变得正常。
    威廉愣了愣,眼神中闪过几分迷茫。
    他后退两步,离开洗手池。
    “我在,干什么?”
    对了,我在洗脸,刚才好像是,手机响了。
    威廉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银行的信息。
    最新入账:600000盟币。
    ……
    ……
    “嗯?”
    刚走到医院门口,夏仁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波动,忍不住抬起头,目光望向医院深处。
    “怎么了?”
    秦芸问道。
    陆怡和莉莉视线也望了过来。
    “没什么。”
    夏仁摇摇头。
    他们昨晚出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刚来到西洲马里兰大都管辖下的索里市,时间已经将近中午。
    根据黑色手机提供的信息,最近一次发现的疑似异派献祭场景的凶杀案就发生在这座城市,房屋中介也已经来到了这里。
    夏仁刚下飞机就开始给房屋中介打电话,但无论如何都打不通,询问当地的后勤部才知道,遇害者的遗体暂时保管在这所医院,房屋中介一大早就来调查了,夏仁于是也带着秦芸她们赶过来。
    中午门诊大厅里人比较多,夏仁刚打算直接去医院的太平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
    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找到了异常的源头。
    那是一个打扮颓废,但是脸上洋溢着兴奋笑容的中年男人,对方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开心时,走起路来脚步都显得比较轻盈。
    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方的眼睛。
    没有光芒,瞳仁像是两个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洞穴,没有任何的光亮能够从中逃逸出来。
    完全的漆黑。
    夏仁以前见过拥有同样情况的人。
    那个人,叫于静静,造成这种情况的,是——答愿镜!
    夏仁径直朝对方走去,不过还没等他走到跟前,就被人抢先一步。
    一名同样金发,身材圆润的护士跑到男人面前,说道:“威廉先生,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你儿子的住院费还在欠着,至少你先交一部分……”
    威廉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淡淡地回应道:“哦,知道了。”
    “还有,哈伦医生说你儿子的病情再拖下去,风险会成倍增加,最好下个月就做手术。”
    “手术费,好像是八十万吧?”
    护士点点头:“对的,八十万左右。”
    威廉掏出手机,再次看了看那条信息。
    最新入账:600000盟币。
    当前余额:793809.33盟币。
    切,那个拖油瓶,我好不容易有这么多钱,难道要为了给他治病就全部花光吗?
    威廉可不愿意,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一点感情都没有,反正是那个女人生的,让对方去管就好了。
    “手术跟我有什么关系?”
    威廉不耐烦地推开护士,就要离开。
    “等一等。”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让开!”
    威廉想要推开阻拦在面前的人影,但对方却根本纹丝不动,威廉只感觉到自己仿佛在推一座沉重的金属雕像。
    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到为首的一个英俊到不像话的年轻人,正在微笑地看着自己。
    在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漂亮的女人,以及一个绿色蓬松卷发的小萝莉。
    “你们是……”
    光是被年轻人这样看着,威廉便莫名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他有预感,如果自己违背对方的意愿,将会面临极为可怕的后果。
    夏仁开口说道:“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一下,请问有时间吗?”
    “有!有的。”
    威廉懦懦地回答道。
    夏仁眼神看向一旁的秦芸。
    十几分钟后,依靠秦芸的蛊惑能力,夏仁他们才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谈话过程中,威廉自己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他此时的想法和过往的记忆出现了难以想象的矛盾,如果不是被秦芸诱导着亲口说出来,恐怕他自己永远也无法发现异常。
    “我,到底是怎么了?”
    威廉低着头,心底感觉到浓浓的恐惧。
    如果他的记忆没错,银行卡里的这笔钱本来应该是儿子救命的手术费,是他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出售身体器官也要得到的巨款。
    但是眼下,他却无法理解自己过往坚持。
    威廉发觉自己,好像突然之间,就和儿子形同陌路。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医院外的花坛边,秦芸继续问道。
    威廉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恍惚,低着头想了好久,才不确定地回答道:“好像,是去了一趟洗手间之后……”
    “地点?”
    夏仁问道。
    威廉说出了那个洗手间的位置。
    “你说你的账户凭空多了六十万对吧?”
    夏仁一直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强行逼迫着威廉的目光与自己对视:“这笔钱,你知道应该花在什么地方,对吧?”
    这已经是一句赤裸裸的威胁,按照常理,威廉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威胁。
    但是,内心深处的理智告诉他:
    不要拒绝。
    “我,知道……”
    “那就行,记住,你是孩子的父亲。”
    夏仁转身带着秦芸她们离开,留下惊魂未定的威廉。
    “是答愿镜吧?”
    走到远处,秦芸问道。
    “没有错,像是答愿镜的风格。”
    当初于静静的情况和威廉极为相似,都是在愿望达成以后,就永远失去了某些东西。
    曾经夏仁想不通于静静到底向答愿镜许下了怎样的愿望,如今他却想明白了。
    但是。
    “一心想要拯救儿子性命的父亲,却被剥夺了对儿子的感情。”
    这真的,算是完成了当事人的愿望吗?
    如果不是他们今天凑巧撞见,恐怕一场人伦悲剧在所难免。
    夏仁前往了威廉所说的那个洗手间,除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污染气息外,别无所获。
    以答愿镜的能力,除非它主动出现,否则根本没有人能够找到它的踪迹。
    虽然很想找到对方并收容,不过眼前真正要紧的事情却并非这件。
    这所医院是超人协会的据点之一,有后勤部引荐,夏仁几人得以畅通无阻。
    在一名年老医生的指引下,他们来到医院的太平间。
    疑似被异派献祭杀死的遇害者遗体就被暂时保存在这里。
    “早上的时候,有没有其他基金会的人过来?”
    路上,夏仁朝那位老者询问道。
    “倒是有一个。”
    “是不是一个三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的人?”
    因为时间比较近,老者没有犹豫,回答说道:“是他,名字比较奇怪,好像是叫房屋中介,不过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夏仁皱了皱眉。
    一个小时前,刚好是自己到达索里市的时间,难道他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为什么?
    越是找不到房屋中介,夏仁就对他的意图越是怀疑。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碰上污染事件,总不能全然不顾。
    尤其是这件事可能跟异派有关系,如果能够找到背后的异派,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得到一本魔典。
    在老医生的引路下,他们进入停尸间。
    十二月底,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并且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感,大概是来源于人类天生对于死亡的恐惧。
    受害者的遗体共有两具,死者是一对年轻夫妻,基金会提供的情报的显示,他们最后一次外出是下了班以后参加公司聚餐,根据当时一起参加聚餐的同事回忆,当时两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并且是在众人的目视下开车回家,但是两天后,他们的尸体却在自己的家中被发现。
    医生年岁已高,身体素质比较差,进入太平间以后,冻得打了两个喷嚏,他正要告诉夏仁尸体的位置,却见对方已经径直朝正确的位置走去。
    尸体上散发出污染就像是一碗白粥里的苍蝇,无比醒目,夏仁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简单观察了一下。
    因为案件现场比较离奇,基金会很快介入,并确认为污染事件,随后争端仲裁院直接接手,并未经过警署的程序。
    两具遗体的死亡时间相同,现在都是全身赤裸的状态。
    尸体表面并没大范围的明显外伤,只是膝盖都有淤青,且手腕处严重肿胀,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
    根据现场的照片,夏仁已经提前知道,他们被发现时,四只手都被捆绑在一起,伸过头顶,面对面跪坐,姿势像是在做某种祈祷。
    事发的房间干净整洁,也没有财务丢失,说明遇害者没有挣扎就失去了抵抗能力,亦或者……是他们自己摆出这种姿势的。
    不过后面一种可能并不存在,因为受害者的手心中出现了灼烧痕迹,他们死亡时,手心中一定捧着某样东西,但是这件东西却并没有遗留在现场,那必然是有人取走了。
    夏仁翻开女性死者的手掌,在那肿胀充血的掌心中,有一道三角形的灼烧痕迹。
    她死前仿佛紧握着一个烧红的烙铁,皮肤已经完全烂掉,漏出里面翻卷溃烂的肌肉组织。
    而在男性死者的手心,则是截然不同的六角形灼烧痕迹。
    “难道他们握的是不一样的东西?”
    可是两人的双手都被紧紧捆绑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其他空隙。
    “他们的死因是什么?”
    夏仁问道。
    旁边的老医生回答道:“是失血休克,出血口是在……是在……”
    大抵是觉得不可思议,尽管已经确认了死因,老医生还是不敢轻易说出结论。
    “是在他们的掌心。”
    “他们浑身的血液,仿佛是被掌心里的东西,抽走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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