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臻耸耸肩,靠着沙发背说:“不算很多,那么大的家族,再怎么低调,有些东西还是有迹可循的。”
    高飏忽然说:“如果金先生来自于满泽村,那倒是可以解释金家老大为什么那么喜欢丰记的鳝丝面了。那不是面馆的味道,那应该是金先生传递的家里的味道,所以才会让金老大这样念念不忘,他很有可能是在怀念父亲的手艺。”
    “说的对,可能性很大。”石臻的手举在半空突然放下,他庆幸没拍下去,否则,大概高飏会痛到哭鼻子。
    两人等了一会儿,那头终于接受了请求。几秒后,对方就发来了视频聊天的邀请,石臻立刻点击接受。
    镜头有些晃,屏幕里出现何先生脸,从衣服领子判断,他还是西装革履的状态,仪态不能丢分。
    “到了?”石臻看着屏幕,何先生背后绿植丰富,丛林密布,音频里还有流水的声音,显然不在市内。
    “昨天就到了,都查完了,待会就回了,我现在满泽湖这边,打算带两斤褐皮鳝回去,你要不要?”何先生额头有些汗,似乎是走累了,晃动的镜头突然定下来,背景也固定下来,露出一角波光粼粼的湖面。
    “不用,谢了。”石臻礼貌拒绝。
    “你小子也挺厉害的,能查到我从前的姓,看来是我看低你了。”何先生在那头略有责备。
    “你当时不瞒我,不就省得我一个一个查了。”石臻淡淡说。
    何先生摇头无奈说:“谁会想到这事要牵涉得这样远。不过这次机会也不错,回家乡看看,发展得不错,褐皮鳝养殖业很发达,以后有机会,可以回来度个假什么的。”
    石臻笑:“不错。”
    何先生在那头说:“你让我查的我都实地看过了,金家就是从满泽村出去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没和村子里任何人联系过,连他们家的亲戚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在芸市发家。”
    石臻有些奇怪:“他们去芸市,亲戚总该知道吧。”
    何先生说:“都不知道。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们要去a市,那里机会多,并不知道他们后来跑去了芸市。他们离开满泽村就切断了所有和村子的联系,至今也无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倒是断得干净。”石臻扯出个冷笑。
    “村子里人对金家怎么评论?”石臻又问。
    “就是普通人家,想去a市也是为了打工,改变比较贫穷的生活状态。不过,金家儿子,就是金先生是a市大学毕业的本科生,村里比较有出息的一位。因为毕业于a市大学,所以大家认为他们会去a市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们的旧宅子还在吗?”石臻问。
    何先生摇头说:“早就没了,已经是别家的后院,现在种满了有机蔬菜。”
    “对了,你们是同村的,应该有所了解吧。”石臻突然说。
    “就知道你小子要质疑这事。”何先生呵呵笑:“满泽村分东村,西村,中间隔着满泽湖。两村往来不多,各归各生活。我在东村,金先生在西村,从来不认识,也没打过照面。若不是你揭穿我从前满泽村人的身份,我至今也不知道金先生也来自于满泽。”
    “金女士没提过吗?”高飏问。
    何先生笑笑,眼中透露出些许惋惜:“没有。她很少提她丈夫,我知道她在他丈夫百货公司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助,最后喜结连理,还将资产合并,成就金氏集团。之后两人婚姻走到尽头,各自和平分手,一个拿走现金,一个坚守产业,几十年相安无事,也各自失了对方的消息。”
    看得出来,何先生并不知道百货公司实际出资人的事,石臻并不想提,只是说:“按理说,金先生也是你们圈子里的人,你个人没有接触过他吗?另外,金先生的父母金女士也没提过吗?”
    何先生说:“解释一下,我和金女士是在他们离婚后很多年才认识的,所以,真没接触过金先生。我的生意在出口贸易上,并不接触百货公司,所以在从前的事业上也和金先生无任何交集。至于家中老人,金女士倒是提起过扫墓的事,祭奠的正是双方的老人,应该是葬在同一个墓园。”
    “金先生连父母的墓也没有迁回满泽村?”石臻微微蹙眉,这位金先生可真是要和满泽村彻底脱离关系,做的挺绝。
    “嗯。没有。”何先生肯定地说。
    石臻点点头:“明白了。”
    何先生继续说:“一会儿我把所见所闻,发图片和视频给你。金家离开这里之后就彻底消失在满泽村公众眼中了,大概除了那份炒褐皮鳝丝,就再无其它任何联系了。”
    “看来金先生从前没少给儿子炒鳝丝吃。”石臻笑道,突然想到什么便问:“金家老大那么喜欢吃炒鳝丝,三十几年钟情于丰记的招牌褐皮鳝丝面,满泽村应该销了不少褐皮鳝去芸市,这其中会不会有些线索?”
    何先生解释说:“从满泽村走水产的基本是水产公司,芸市也不例外,几乎没有私人订制。金先生也是从专门的水产商店购买,并不走私人订制的路线。”
    “褐皮鳝的产量在当时并不多,他从前定的哪家?我去查查。”石臻说。
    “那家海鲜铺子早就歇业了,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先生无奈摇头:“铺子应该没什么线索可查,只是提供货品而已。其实和丰记是一个性质,只是一个卖水产,一个卖炒好的水产。我听金女士提过一句,说从前他们家觉得吃食无趣的时候,偶尔会去定丰记的鳝丝面来调剂。不过家里人也就只有金家老大吃得津津有味,其他人感觉不大,所以订的并不频繁”
    “原来如此。”石臻点点头,不再纠结。
    “我知道的基本就这些,有消息我再告诉你。”何先生额头的汗少了许多,看来是休息够了。
    石臻点头:“好,先谢谢。拜拜。”
    “拜拜。”何先生挂了电话,没多久就发来十几张照片。基本是风景照,有满泽村的,也有满泽湖的,另外还有祠堂的照片,后面附了句话:只能拍张照,西村的族谱外人不能看,东村的也不能看。
    “现在可知的就这些了。”看完所有资料,石臻靠着沙发,淡淡说。
    “柳园、续命、炒鳝丝,幸运到无法侥幸。”高飏重复自己涉到的念想:“柳园是旧居,续命是家族行为,炒鳝丝是儿子对父亲的回忆,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为什么要说,幸运到无法侥幸?”
    石臻发了条消息给何先生,耳朵里听着高飏的话,不紧不慢说:“涉念师名不虚传,还真读到了一些内容信息。”
    “对破案并没有帮助。”高飏有点失落地说。
    “怎么没有帮助。”石臻笑笑看向高飏:“柳园里藏了重要的东西,为了找到这件东西,家里的儿女不惜用残忍的方式为母亲续命夺物,最终能揭开这些问题的,却是那盘炒鳝丝的掌勺金先生。”
    “金先生!”高飏眨眼睛。
    石臻说:“可能性很大。”
    高飏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难道这条念的意思是说,金先生是金女士记忆里的白月光,念念不忘,为了他所以至今未嫁,为的是等他一起回来,住进柳园,炒褐皮鳝丝给家人吃?”
    “表面看的确像,但是,你后面不是还拖了一句‘幸运到无法侥幸’。”石臻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是幸运,为什么搭上侥幸两个字?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侥幸的?幸运是好运气,侥幸是重重危险后的苟延残喘。心境不同,感受也会不同。”
    高飏分析说:“幸运到无法侥幸……是不是意思,先感觉幸运了,结果发现其实危机重重,更本没有侥幸可能。或者,这是一个过渡过程,开始是幸运的,后来却没法侥幸度过什么难关。”
    石臻点头,同意高飏的说法:“很有可能。这句话里,至少包括两种状态,幸运的状态,落难的状态。假设幸运的状态,是金女士遇到了心仪的金先生,最终喜结连理;那么,落难状态是什么?夫妻不和?公司运营困难?或者延续幸运的状态,婚姻走入绝境,只能以离婚收场,谁也无法侥幸。”
    “那是金女士思想里的内容,可能真的和这场婚姻有关。”高飏回忆着涉念的场景,但回忆太恐怖,他不敢细想。
    石臻撇撇嘴,一时也找不到正确答案。“已知的就那么多了,先到这吧,”石臻看一眼表,已近十二点:“我下午有会要去公司,你好好去休息下,别到处乱蹦哒。”
    “你要走?”高飏忍不住皱起眉头,表情里显出不舍神色。
    “今天可能会晚,我帮你叫外卖进来,你收一下就可以了。”石臻打开手机,看到有消息跳出来,是何先生发来的回复。
    何先生消息显示:金女士和儿女没有什么矛盾,并不以大家长身份自居,干涉子女生活。另外,柳园偶尔金女士也住,后来买了市中心的房子,就搬去那里居住,柳园就长期闲置了,但一些假期,她还是会去住一两天找找回忆。
    石臻发消息问:柳园经常检修,还撞坏过篱笆墙,你可知道?
    何先生:这个不清楚。家里的私事金女士提的不多。柳园我参观过,挺漂亮。
    石臻又问:金女士很喜欢昙花吗?
    何先生快速回:喜欢。昙花有“月下美人”的赞誉。金女士觉得它漂亮,花开花落虽然仅只有4个小时的短暂时间,却是将美好开到了极致。金氏集团的logo就是昙花衍变的形态。
    石臻看了一眼,回了“了解了,谢谢”几个字,抬头就看见高飏失落地起身,离开沙发。他伸手拉住高飏的手臂,触到那只皮手环,心中不解,怎么这只手环还没有解开?方经理还在提防高飏,所以不摘走抑制战斗力的束缚环?
    被拉手有点受惊,高飏脑袋又呈放空状态,眼神不解加惊讶地望回石臻:“干……干嘛?”他觉得凶点能壮胆。
    石臻提嘴角冷笑:“是不是不想我去公司,你求我,我考虑考虑早点回来。”
    高飏:“……”谁给你的自信?
    石臻依然拉着他手,挑着眉傲慢地说:“快求,求了就答应你。”小狐狸手腕很细,皮肤冰冷滑腻,手感不错。
    “想得美。”高飏挣脱了一下,整只手收从石臻手掌里一路滑出去,手背全是石臻掌心的温度,慌乱得他直接逃到了沙发之外。
    “最近没去超市,冰箱里可以直接吃的不多。”石臻挑眉摇头笑,收好电脑,撑着膝盖起身:“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叫了份双拼叉烧饭。晚上想吃什么发消息给我,我替你订。好了,去上班了,你吃好药,赶紧去睡吧。”
    “哦。”高飏避开他的人,避开他目光,心虚得不行。手背还有他的余温,那拿捏的触感还在,怎么办,忘不掉。
    石臻想到什么,立刻打了个电话出去,似乎是给保洁阿姨。他讲了几分钟,挂了电话对石臻说:“你沙发上先躺会儿,待会阿姨会来收拾,等他把客房收拾干净,换好床被单,你再去睡。”
    “昨晚谁在?”高飏好奇,又想抽自己多嘴,明明早上看到司徒封,还多此一举问个屁!
    “司徒封。昨天打麻将晚了,就住这了。”石臻装好手机,往门口走。
    “下次打麻将叫我呗?”高飏避开石臻的目光,厚着脸皮说。
    “行啊,有空叫你。”石臻走到门口穿鞋,拿钥匙,最后提醒说:“哪都别去,好好休息,听见没?出了我家,费家兄弟再找你麻烦,老子可没时间赶过来救你。”
    “知道了。拜拜。”高飏扯出个勉强地笑,摆摆手。
    石臻点点头,终于不怎么放心地出去了。
    看着门关上,高飏才如释重负地回到沙发区坐了进去。他定定望着前面的背景墙、挂壁电视和各种装饰品,这里是石臻的房子,他住进了他家,可是自己算什么?有什么资格住进石臻家?合作者?欺骗者?
    如果有一天,石臻知道自己在这案件里的算计会作何感想?会把自己揪出去暴揍一顿?还是会清理房间,扔掉自己所有触及过的物件和家具?
    高飏一动不动,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他想知道,如果那天到来,他是该避而不见?还是该为自己的行为声嘶力竭的辩护?
    他心里乱,把自己团成一只虾米窝在沙发里,他伤口疼,一抽一抽触及着敏感的神经,让理智不至于被感觉淹没。他告诉自己,有明确的目标,就别后悔过程里的虚伪。
    可他为什么还叹气?还有一丝无可控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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