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水天一色,寂静辽远的海平面似要覆盖整片大地,一望无垠的海水映衬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一小片鸥鸟划过水面,留下倒影与波纹。
    忽的,一道身影从水里露出头来,银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眸子、小巧而饱满的樱唇,在阳光下泛着水光。
    少年望了望四周,静谧、安详,寂寥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人,他无聊的仰躺在水里,嘴里吐着透明的泡泡,银色的鱼尾跃出水面,有节奏地拍击着海平面。
    一阵海风吹过,他鼻子嗅了嗅,朝某个方向望去,一块鼓涨的红布映入眼帘,他嘟着双腮,好奇地游到浅滩处。
    是个人。
    小美人鱼伸手戳了戳,毫无反应,又用尾巴甩了甩,依旧如此。
    他咦了一声,似是觉得很有趣,尾巴一卷,直接把人丟上沙滩。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咸腥的海水,慢慢睁开了眼。
    黑曜石般的漆眸像是夏夜海上的星空,深邃、浩瀚、神秘。
    小美人鱼一下子看呆了,微张着小口游了过去。
    君轻听见动静,她偏过头,温柔在这一刻于眼中定格,她嘴角绽开一抹浅笑,伸手把他搂入怀中。
    “醒来就见到你,再好不过。”她嗓音低低的,凉淡好听。
    小美人鱼趴在对方胸口,呆愣愣的,一动不动,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用一双碧蓝的眼睛好奇的打量她。
    那人忽然弹了一下他脑壳,笑道:“什么时候变成呆头鹅,哦不,是呆头鱼了?”
    少年歪了歪脑袋,小手摸着被她弹过的地方说:“……你是…人?”
    “……”
    君轻指了指自己的腿,无奈地弯起眉眼:“我当然是人了,你以前没见过?”
    他摇了摇头,复又点头,揪起眉头说:“传承的…记忆里有…有人。”少年似乎很久没说过话,说的很慢,发音不太标准,他顿了顿继续说:“……女人…很伤心,还有好多人。”
    君轻听得不太明白,思忖一番问:“你说的女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母亲。”他低着头,好似很难过,眼睛水润润的,晶莹撑开了睫羽。
    对方安抚性地摸了摸他脑袋,银色微卷的发丝在掌心滑动,质感丝润,她忍不住捻弄两下,玩味地问:“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是坏人?”
    少年疑惑抬起眼皮,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番,认真地说:“你不是。”
    他没有感觉到威胁。
    君轻笑了笑,不知是该夸他单纯还是聪明,眉尾一挑,邪肆道:“你错了,我很坏,非常坏。”
    小美人鱼嘟起粉嫩的双腮,两边如同塞了泡泡,鼓鼓囊囊的,调皮地变大变小,他说:“你长得好看,不像坏人。”
    对方捂住眼睛,金阳穿过指缝横在眼皮上,干净、空灵,她无奈道:“你都不曾见过其他人类,怎知人心善恶,幸而我来得及时。”说到这她有些后怕的把人环紧些,戳了戳他右腮道:“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
    少年犹豫了,不安地甩动银色的鱼尾,撩起不少细沙,纷纷扬扬随风而落。
    “就离开一段时间,将来我陪你回来。”君轻在修真界时,曾经去过鲛人族,对于美人鱼的习性还是有所了解,他伸手摸向一片平滑闪光鱼鳞,少年瞬间敏感地嘤咛一声,眼尾漾出绯红,他忽然卷起细沙全部撒在她脸上,一溜烟钻入了海中,金灿灿的长发飘在水面上,大眼睛无辜的望着她,殷红的小嘴吐出一串悦耳的音乐,是鲛人族特有的歌声。
    君轻抹干净脸上的脏污,叹了口气,迎着漫天的白云,她走到水边朝他招手:“听话,过来。”
    少年没说话,一个猛扎,往深海游去。
    寂静的海面上起了波纹,耳边只有咸淡的海风,过了一会儿水面恢复宁静,一望无垠的碧蓝连接着天尽头,苍凉而寂寥。
    君轻捡起一个蓝色的海螺放在耳畔听了听,气流摩擦壳面时发出呜呜地声音,她笑了笑,轻轻吹响它,目光落在遥远的水面上,那儿冒出一颗银白的小脑袋。
    少年趴在水里,顽皮地甩着鱼尾,鱼鳞与水面碰撞,响起清脆的声音,他歪着脑袋,隔着茫茫海面与那人凝视。
    君轻随意吹了几声,放下海螺,她惬意地坐在沙子上,温和地问:“喜欢食物么?”
    小美人鱼歪了歪脑袋,钻进海底,过了一会儿扔过来一堆绿色的果子,里面还有海藻、袖珍的鱼虾等物。
    一条半个巴掌大的银鱼在沙滩上弹跳几下,又认命般地躺了回去,口中吐着白色的泡沫,左轻很是善良的将食物放生,从身后扔出一根鸡腿,香喷喷地肉食在空中滑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最后稳稳落入少年口中。
    小美人鱼衔着吃食,一股从未闻过的诱人香味钻入鼻腔,晶莹地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伸出舌尖碰了,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是发达的唾液腺粗催着他张口吞下,一定美味极了。
    “……唔吧啦…”
    少年愉悦的唱出鲛人族的歌曲,神秘、朦胧、恬静。
    一甩一甩的鱼尾诉说着他的漂亮心情,大眼睛期待地落在那人身上,微张着小口,一副等待投喂的模样。
    君轻忽然想起池塘里的金鱼,等待游人喂食时好似就是这个样子。
    她低低笑了一声,朝他招手:“你过来,我这儿还有很多。”
    小美人鱼停下了甩尾巴的动作,想了想,慢悠悠地游了过去。
    刚上岸,整条鱼就被人抱住,君轻带着人往岸上走,对方不安地挣扎起来,银色的鳞片在昭阳下折射出刺目的锐光,他仰着头,双颊连带着脖颈都浮起一层粉色。
    “我、我要回海里,不要出去。”少年扒拉他的衣襟,灵巧的鱼尾高高翘了起来,上面还有潮湿的水珠。
    那人只是顿了顿,扯了下唇瓣道:“过一阵子我带你回来,以后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小美人鱼停下挣扎的动作,似在思考得失,他苦恼的皱起眉头,问:“你真的会留下来么?”
    “会。”
    重若千斤。
    少年定定望了她许久,忽然失落地说:“……可是我没有腿。”
    君轻想了想问:“你们鲛人族不能化形么?”她记得修真界的鲛人一出生就能化形,成年后便可于陆地自由活动,与常人无异,但这里只是灵气稀薄的正常位面,在这一方面的传承他就不太清楚了。
    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难堪的回忆,耷拉着脑袋,小嘴瘪成八字形,琥珀色的眸子里蓄起一滩水迹,他紧张地揪起头发,小声说:“……我一出生就被族内放逐了。”
    海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君轻低头望他,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美人鱼直接呜咽出来,双眼哭得红红的,抽泣着说:“他们、他们说我很脏…嗝…我明明不脏,我母亲是、是鲛人族的九公主,皇的血脉,我很干净,很干净……”
    这似乎是个很悲伤的故事。
    君轻没再追问,他安静的倾听对方的叙述,那是个俗不可耐的往事,大意是单纯的人鱼公主爱上凡人,随他离开大海,以为等待她的将是浪漫唯美的爱情,却不知人心险恶,初尝禁果的她一不小心就被骗上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辗转反侧、惶惶不安、撕心裂肺,鲛人落泪便是万劫不复。
    那个单纯的鲛族九公主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帝王的野心。
    君轻听完,看着怀中泣不成声的少年,倏地问:“为什么你哭出来的不是珍珠?”
    小美人鱼愣了一下,他红着眼眶,眼角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晶莹,他伸手摸了摸,难过的吸了吸鼻头说:“他们说我是怪物。”
    对方低笑了一声,俯身吻去少年眼角的泪水,温和道:“还是那么甜。”
    这一次,小美人鱼直接睁大了眼,僵硬着脖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努力的翻找传承里的东西,想通过那些资料来诠释眼前人的动作,然而他脑中忽然出现一条警告,远离人类,是一个女人在疯狂而绝望的嘶吼,是用尽生命获取的教训。
    他瞬间打个哆嗦,鱼尾冰冷得似是覆盖了一层霜。
    感受到怀里人的害怕,君轻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
    少年唇色苍白,一个用力滑了出去,鱼尾甩过对方的脸,像是冰锥在上面刺出一道血痕,他奋力的往海洋深处游去,在海面上拖出长长的人字形,苍劲、仓皇、生硬。
    君轻擦了擦脸,朝海边走,她坐在海岸上没有下去,不是不能,而是她觉得需要给对方一点时间,在海域生存了这么多年,一朝离开,踏入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人类社会确实有难度。
    更何况,少年还知道那样一个残忍的故事。
    小美人鱼冲入了海底,他钻进自己小小的紫色的贝壳里,收紧四周的海藻,将这一小片区域紧紧包裹住,只余一双大眼睛惊惶地望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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