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心里是有些忐忑的,掮客没有向自己露出獠牙,但这确确实实是一头狼,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是福是祸不清楚。
    掮客仿佛已经看透了她内心的不安,温和的笑了笑:“别怕,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个丈夫吗?”
    白雪苦笑:“我想他应该打不过你。”
    肖张肖邦连带着十个护卫一起去堵他,愣是叫人带着一个残疾小姑娘跑了,这个能力可以说是少有人能及。
    掮客解开了自己披风露出了一角,白雪还什么都没看见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细微的血腥味。
    掮客说:“我受伤了,伤的挺严重的,我掂量了一下,如果你丈夫要往我的伤处攻击,大概会在六招之内将我杀死。”
    白雪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看,那里零零散散坐了四五桌,都坐满了人。
    白雪在看那个方向,那个方向的人也在看白雪。
    “但是我们两个会死在你的同伴群攻之下。”
    “他们,”掮客只说了半句话,没有把话说完,就笑盈盈的咽了下去。
    顾二端着饭走了回来,一言不发的放在桌面上,和白雪并肩而坐。
    掮客端详着二人:“你们两个真不像夫妻,我的眼睛很毒,见过很多夫妻,不是你们两个这个样子的。如果你们两个是夫妻,那想来你们过得不会太幸福,但会过得很安稳。”
    白雪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我丈夫是个很活泼的人。”
    掮客道:“你很沉默沉稳,和欢快的人在一起才会觉得有趣。欢快的人都很跳脱,他跑到哪儿去了?你去抓他吗?”
    白雪没有说话。
    顾二抿着唇道:“阁下打听的是否太多了?”
    掮客:“还好还好,其实我是个算命先生,不如测个字吧,测一测你心中最担忧的。”
    白雪指尖蘸了蘸杯子,在桌面上写了个意。
    他们的相遇是一场意外,而世上的东西,以什么方式得到,就会以什么方式失去。
    这是时隔这么久,她第一次放任自己想这件事情。
    “其实我不是算命先生,但我知道你有担忧的事情了。”掮客笑着。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会直接告诉你。”白雪说:“我并没有办法拒绝你,没办法让顾二和你打架,也没办法赶走你,我如此弱势,你又何必开动脑筋呢?你想尽办法来骗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是因为你也处于弱势吗?”
    掮客干干一笑:“这倒好,想套你话,把自个儿套进去了。反正你们也是坐着吃饭,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白雪:“爱情故事?”
    掮客:“是一对儿兄妹。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讲,你们知道苇国吗?”
    白雪坦荡荡的摇头,她不懂历史,算是个半文盲。
    倒是顾二稍稍迟疑了一下,他好像听莫殷其说过,想了好半天,也没摸出头绪。
    “不知道的话不用特意想,我只是想给开个头而已。”掮客说:“这个国家早就已经灭亡了,顺便一说,打他的国家也已经灭亡了,现在是你们国家的天下。但是在很久以前,苇国是个强大的国家,差点儿就称霸中原,而这都是因为一个人,他叫做戴自清,是个将军。”
    白雪敏感的抓出了个问题:“差点儿?”
    掮客:“差点,因为戴自清死了。”
    白雪:“将军如果正常战死沙场是没有故事可以讲的。”
    掮客大笑:“聪明,戴自清死了,戴自清的死,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苇国,凡赦书及军事上最紧急的命令,用金牌由内侍省派人递送,叫做"金牌",未紧急命令的代称。
    苇帝一天之内连下十二道金牌,急召戴自清回京,表示命令万分紧急和重要。
    戴自清却以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拒绝班师回程。
    他率领金鹰八卫打赢了艰苦卓绝的鏖战,大败猖狂南军,接连取得郾城、颖昌大捷,破南国第一名将钟灵的桃花镇,扫荡南兵,俘虏三万人。
    金鹰八卫势如破竹,前锋抵开南国首都。
    南国屡经败,锐气丧,内外震骇。
    戴自清兵临城下,一举擒获南国文武大臣,斩杀南国君王,直接灭了一国。
    顾二震惊:“这个人这么生猛,谁能杀他?”
    白雪:“皇帝,十二道金牌的急召,是生怕他立功。”
    掮客:“差不多,当时整个苇国哗然,举国震惊,跟你们现在的表情差不多。百姓们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当中,皇帝和朝臣却是惊慌沉重起来。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将军破了一城,尚可封侯拜将。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将军破了一国,给什么奖赏?”
    白雪叹息:“封无可封,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她想到了肖邦,一时间有些忧心忡忡。
    莫云渊和肖张是朋友,莫云渊和肖邦却不是,多少恩情转眼成仇,白雪从不敢深思。
    掮客:“最重要的是,这位将军大人人缘其实不好,据说性格有些问题。苇帝派遣了丞相,拿着十二道金牌亲自去召回戴自清。戴自清却拥兵自重,迟迟不归。无论什么时候,文人的地位总是胜过武将。世家文人做诗词歌赋,骂他乱臣贼子,意图惑乱江山,唾沫星子能将他淹死,全然忘了,是谁临危受命,把仅剩一半的江山从敌人手里抢了回来。他们觉得,戴家就应该给楚皇帝卖命,卖命的姿势不好看,都值得咒骂。骂完了事情还要解决,苇帝太头疼了,御书房灯火通明,夜夜红烛高烧,最后商量一通,苇帝神情萎靡的找到了戴玄月——这个故事里面的一女。”
    长乐宫,五步一座楼,十步一个阁,走廊长而曲折,突起的屋檐像鸟嘴向上撅起。各自依着地形,四方向核心辐辏,又互相争雄斗势。楼阁盘结交错,曲折回旋。
    戴玄月衣着朴素,洗的半褪色的月白长衫披在身上,发髻间只带着一个木簪,跪在长乐宫的宫门前,谦卑而温顺的低着头,看上去像极了一个脱簪请罪的罪人。
    苇帝坐在龙辇上,前后是连绵的仪仗队,在这红墙壁瓦下沉静的像是木头雕刻的人偶,风雨欲来,黑压压的云压着城,偏偏热的密不透风。
    苇帝中是从轿撵上被搀扶着下,黑色的皂靴一步步的落到了戴玄月垂眸的三寸前,弯腰将人扶起,声音柔和:“爱妃,为何跪在此处?”
    戴玄月清飘飘的像是一团云雾,瘦的腰身只有两个有巴掌宽,莹莹抬起眸子的时候,眼底仿佛有一头小鹿在乱撞:“臣妾听说陛下召见兄长,兄长不归,所以前来请罪。”
    苇帝一笑,“爱妃的消息慢了一些,大将军已经破了南国。”
    戴玄月看出了那笑容下的焦虑,却仿佛一无所知,纤弱的犹如一朵花:“南国蛮横,入侵我国烧杀抢掠,连下五城,如今报应来了。可见天神佛祖庇佑着我苇国。”她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
    苇帝:“多亏了你哥哥,你们兄妹已经很久没见了,不如写封信给他送去吧。”
    戴玄月应着,进了屋亲笔写下了一封信。
    苇帝在旁边说:“写的情浓一些,多提一提你们两个在一起高兴的事。”
    戴玄月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他们已经分开数数十年,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公开的宴会上,戴自清遥遥地向她行了一礼,口中称着淑妃娘娘。
    她终究是饱含着感情的写下了一封虚伪的信,交给了苇帝。
    苇帝捏着信看了半天,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尖锐的刀,向戴玄月而去。
    戴玄月不躲不避,直到刀靠近她的面门,轻轻一划,几缕秀发掉下。
    苇帝给头发挽成了一个结,和信放在了一起,装进了信封里,阴沉沉的说:“你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戴玄月温顺的低头:“是。”
    他们全家已经死光了,父亲被世人唾骂自杀而亡,母亲被人勒死悬挂在房梁上,至今未查出凶手。
    两个半大孩子逃过一劫,分别被父族和母族收养,逢年过节见上一面。
    所以这一张信纸上,写的是全部有过的共同回忆。
    这封信被寄给了戴自清,戴自清许是被信上的内容触动,又或者明白的一缕秀发是一种威胁,再接到信的三天后,终于还是班师回朝。
    然而在回朝的路上,戴自清突然遭受到了袭击,深受重伤的情况下被人一掌打下悬崖,尸骨无存。
    金鹰八卫当场有三卫哗变叛乱,剩下的五卫返回京都。
    本来被打的偃旗息鼓的南国因为戴自清的死,瞬间死灰复燃,南国的领地上各种势力揭竿而起,虽然混乱,但逃脱了苇国的限制。
    “那些因为戴自清而获得的荣誉和利益,因为他的死而骤然消失。从前那些将戴自清骂的狗血淋头的文人,开始做一些追忆忠臣良将的诗句。苇帝更是悲痛欲绝,在朝堂上直呼失去一员猛将,哭的不能自抑,直接宣布罢朝三天。”掮客唇边勾起了一抹奇异的笑:“反正戴自清开始备受好评,如果你们好好读书的话,应该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在历史上很有名。”
    白雪吃着饭,心想,被嘲讽文盲了。
    掮客忽然严肃:“而我,就是他的后人,我知道一个惊天大秘密,你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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