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广玉米真的很难,越富庶的地方越错综复杂。
    江南地区自古是鱼米之乡,天高皇帝远,各大富商官商勾结占据一方,皇帝的命令还真就没那么好用。
    大家阳奉阴违,敷衍着,拖延着,肖张也没什么办法,人生地不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
    万般无奈下,他扯起了自家哥哥的大旗,连哄带骗带逼迫,最后强行虎口夺食,要下来一块地,种下了玉米,严防死守,抓住了好几波意图毁坏玉米土豆种植地的人。
    能被抓到的都是一些小鱼,他也不敢往深了挖。
    他就是要熬,熬到秋收,一切都见分晓。
    自古以来,水灾就是江南地区最频繁的自然灾害。
    由于太湖流域的地势总体呈浅碟形,这里不但百川汇聚,河湖之水不易排泄,农田也多为低洼之处的圩田。
    浙西之田,低于天下;苏松之田,又低于浙西……而列泽中汇,太湖为最。每逢梅雨期过长或雨量过多,就会导致河湖溢满,继而引发洪灾,淹没农田。
    这一年三月下旬,暴雨连绵,一直持续到五月下旬,导致“苏、松、常、镇诸郡皆被淹没,周回千余里,茫然巨浸”。
    小麦谷子这些粮食种植下去,全部被淹死,粮价瞬间高升,可以预见在洪水暴虐之下的饿殍遍野。
    由于肖张就在当地,各地无法隐瞒,于是上报朝廷,借的还是肖张麾下的一匹快马去传递消息。
    朝廷很快得到信,派了沈南槿前来赈灾。
    沈南槿之前就赈灾过,江南地区经常有水患,但当地官员为了政绩好看,有可能会不报,因此朝廷盯得很紧。
    他到了以后和肖张会合,对肖张说:“往后你去赈灾估计少不了,跟我走一遍流程,你往后也知道该怎么应对。我上次来是给人当副手的,这次你给我当一下副手吧。”
    于是肖张就种地赈灾两边跑。
    灾情很容易动摇国之根本,要巡视灾情,安抚民心。
    沈南槿遍访苏松二府,亲自乘船慰问广大灾民,深入了解灾情,体现朝廷爱民之情。
    肖张道:“这都是些虚架子。”
    沈南槿:“人匮乏的时候,特别依赖情绪价值,我们提供一些安抚人心,并不算错。”
    “即使被安抚,他们得到的也不是资产,而是消耗品,需要不断补充,毫无意义。精神慰藉,稳定民心,都是手段罢了。”肖张说完之后,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最近做事,做什么都会想一下白雪会怎么看,不自觉就跟她一样变成杠精了,沈兄见谅。”
    沈南槿一笑:“你这是想娘子了。”
    肖张:“说的有道理。”
    江南自古以来就是国家财赋的主要来源地,今年来收不上税是地方的问题,每逢灾年,还是要实行钱粮减免,维持地区经济的运行。
    但相对应的,朝廷蠲免,改折、发赈、平粜后,地方政府就要拿出全部钱财来救灾,控制当地粮价。
    由于洪水吞没农田,冲毁屋舍,阻断交通,各地常出现粮食短缺,导致粮价飞涨。在正常情况下,地方政府会尽快启用常平仓、预备仓等官方粮仓的储备粮,以赈济灾民,平抑粮价。
    在非正常情况下,就会官商勾结,哄抬粮价,表面上在降低粮价,实际上节节攀升。赈灾发放民众的粥都稀的几乎是水,这些都是悄悄进行,避开前来赈灾的大臣。
    肖张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看见的救援一切都好。
    而沈南槿带他私下寻访,看到的却是一片人间惨剧。
    肖张拧紧眉头,“这帮人怎么敢?怎么忍心?”
    沈南槿拍拍他的肩膀:“一定要压抑住情绪,周旋下去。长袖善舞,才能为民谋福利。”
    寒霜刺骨,悲凉的风割人肌肤。
    这里是五陵,遍布眼线,他们二人前往贫民窟一探究竟,第二日就被知晓,第三日地方官员商人请沈钦差和小肖大人过府一叙。
    过府相邀——这是沈楠槿肖张没有声张困苦情况的奖励。
    随雨而至,水面平静的澄江雾色如紫。浮桥南岸几间老宅的墙面上生满了苔藓,垂柳倒映的池塘衬映着花坞如画,从外面看只清静,内里别有乾坤,设置奢华。
    外边连米粮都吃不上,堂内酒肉俱全,桌面上摆着宜城醝、竹叶青,这都是著名的美酒,醇醪在金钟中旋转,带着蛊惑感官的色泽与芳香,浮沫如蚁,溢出杯盘。
    五陵年少,膏梁子弟,眼花缭乱。
    觥筹交错,鲸吞牛饮,好不快乐。
    娇艳女子捧着酒盏递到了肖张身边,肖张侧头避开。
    五陵知府打趣道:“不是说想娘子吗?如今怎么还不让人近身。”
    肖张心一紧,他和沈南槿之间的私下对话都能被知道,可见耳目之众多。他面上不显,笑盈盈道:“想娘子,不想女子。”
    他一抬手便将那娇美女子推开。
    沈南槿浅浅笑道:“肖大将军管的严,最厌恶青楼女子,小肖大人从来都不敢犯忌讳。”
    那娇美女子做愁眉状:“原来是我娼家出身不配伺候诸位大人了。”说着就要走。
    五陵知府伸手招了招手:“哎呀,我不知道,早知道就不忍痛割爱将我美妾与小肖大人了。”
    娇媚女子娇滴滴道:“还是老爷好,不嫌弃奴家娼家出身。”
    五陵知府一脸色相:“你看那帘儿,是湘江岸的翠竹加锦丝绦织就,南海中的明珠用红绒线穿成。无论是在淡月下掩映,还是在清风中立身,它都不沾飞花,隔断红尘。它像一片自由的彩云,无牵无挂,能屈能伸,涉历了多少朝云暮雨,却不着一点印痕。”
    肖张心里呦呵了一声,这话说的可真有水准。意思就是妓女无论经历过多少人,都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
    “两位可真是恩爱有加,羡慕羡慕。”一个商人满嘴恭贺道,但说的很戏谑,对着肖张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吕,单名为。”
    肖张颔首:“郎君可听过吕不韦?”
    吕为大笑:“不敢和这位商人比肩,只有十分之一即可。”
    那位大商人奇货可居,投资了一个王,纵然是有十分之一,那也是对国土动了心思。
    两人刚说上一句话,肖张就看出了这名叫做吕为的大商人的野心。
    而从座次排序上,这位吕为的商人地位很高,仅次于知府。
    沈南槿含笑道:“所以,吕郎君将自己的美妾转赠于知府大人,‘邯郸献姬’了。”
    昔日吕不韦曾将美妾献于异人,而今吕为做相同模仿,那甚受宠的娇美女子正是吕为赠给知府的,想来枕旁风对他的帮助不小。
    吕为道:“宝剑赠英雄,美人赠知己,我和知府大人一见如故,我和二位也一见如故,二位若有什么喜欢的我,不惜千金酬知己。”说罢拍了拍手,有侍从端上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没有遮盖物,数条金子明晃晃的堆砌着。
    肖张饶有兴致的瞧着:“我何德何能得到千金呢?”
    “您是长安人,我也是长安人。”吕为感叹道:“我走的那一年,天涯寒意散尽,减下春衣,但春意未浓,尚有几树早梅绽放,数朵残梅在迎风怒放。洁白的花儿好像对谁依依不舍似的,我却只能离开。我与它一般,在东风中滞留残存,不肯像雪花一样随风凋零,艰难求存。如今多年未回长安,长安迢递,甚至不知在何处,每每只能望见稀疏冷落的银河下孤雁高飞,心里十分难受,好不容易得见故里之人,自然是满心欢喜,区区薄礼还请您收下吧。”
    吕为的主要对话还是对着肖张,谁叫肖张有个好哥哥。
    肖张微微一笑:“若有机会吕郎君回长安,我们再喝一杯酒,庆祝故里重逢吧。”
    这钱他没收,婉拒了。
    吕为也笑着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让侍从下去。
    娇滴滴的女子道:“小郎君真有意思,既不喜欢女子,也不喜欢钱财,难不成真如此清高?”
    “不许对旁人感兴趣。”有些肥胖的知府一拦女子纤细的腰肢,将人搂在了怀里。
    大家顿时一片笑声,都凑趣管那美艳女子叫小嫂子,但嘴下不留情,处处调侃揩油,暧昧的气氛被推上了高潮。
    时间在流逝,场间喧哗争吵,杯盘狼籍,提耳强灌。男男女女混杂在一块,行事堪称是放荡不羁,官员的帽子已经歪了,女子的首饰发钗被扯的扔的四处都是,猥亵淫乱之事难以细细描述。
    荒唐到了半夜,油灯都已经燃尽,忽然暗掉。
    只听了美艳女子娇滴滴的哎哟一声:“谁刚才捏了我的脚?我可扯下他的帽子了。”
    “孙娘大度一些,别计较,别去计较。大家都把帽子脱了,都扔了,在点灯。”吕为道。
    于是大家纷纷把帽子撇了,是从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点燃了油灯,大家笑嘻嘻的继续喝酒。
    肖张和沈南槿交换了一个眼神,荒唐酒客,染指而不膻。
    肖张觉得来错了人,倘若今日是魏意替他在这保准混得如鱼得水,一群人纵情声色,直接打入敌人内部。
    他很骄傲的想,他不行了,他已经当人丈夫、父亲了,再做不出那种轻浮梦浪的事情了。
    一直熬到了天亮,大家才三三两两的离开,大多数身边都搂个女子。
    只有沈南槿和肖张空手离开,骑着马在街道上四下无人。
    天蒙蒙亮还有一些暗,细细的小雨不断的砸着,相比起几天前雨水已经小了不少。
    水砸湿了他们的帽子,顺着帽檐儿低了下去。
    肖张的一双眼睛雾气蒙蒙,透过雨幕看向前方。
    前方有数个黑衣人拦在街道上,当街杀人。
    沈南槿道:“我不会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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