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衣能够控制朝臣,归根究底还是那死了皇帝的事儿。
    死皇帝经历过奔逃以后,是下定决心要立莫云渊为太子,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小儿子和宠妃的下场,所以就给杨锦衣留了个保命的人。
    一队暗卫,有十二个人,可护送他们逃离。
    还有巡房营领官,杨家的远房亲戚,没受过多少提拔,年纪比杨国恕还要大一些,所以没有被牵扯进去。
    陛下的打算是,如果莫云渊登基后清算,就让这帮人帮莫殷其、杨锦衣逃离长安,在外隐姓埋名过一生。
    但他低估了杨锦衣的野心,杨锦衣先是伪造一封陛下的遗旨,向各位官员宣布陛下病逝,立二皇子莫殷其为新一任皇帝。
    然而买账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大臣都在质疑这份遗嘱的可行性,以及陛下的突然死亡。
    即便是请来了宗正司的人确认是陛下的亲笔遗嘱,还是有诸多大臣不认二皇子。
    肖张提出:“这封遗嘱上面的墨迹是新的,字迹却浑厚有力,倘若是陛下真的是病逝,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大多数认为是杨锦衣、莫殷其挟持陛下,逼着陛下写下的遗诏。
    杨锦衣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局面,在公布遗诏的时候,利用自个儿昔日在宫中经营的人脉威信命令太监们看守控制个个宫妃嫔以及太后,以这些妃嫔的口吻召见官员亲眷入宫,用亲人威胁这帮不服从的官员。
    她还想到了将莫云渊的妻子儿子控制在手里,然而第一次召见,她伪造陛下传召被看破,有去无回。第二次她想要直接叫人捉拿,被莫殷其阻拦下来。
    莫殷其说:“我可以登基,但你不可以动康王府的人,否则这皇帝我不当,穿上了龙袍我也会脱下去。”
    杨锦衣震惊了:“我是你的母亲,我们才是亲人。你难道还惦记一个和你竞争皇位的人吗?”
    莫殷其疲倦:“母妃,做人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他不觉得这个强行登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刀子架在大臣的脖子上,逼着他们为了性命、为了亲人认同莫殷其的存在,簇拥着莫殷其登基为帝,这就是在玩火,一不小心就会自焚。
    有那性格刚烈的,例如孙家老太爷,吏部尚书当年便要死谏先帝,如今哪受得了受人威胁,当场便要来个二度自杀。亏得小老头上了年纪动作慢,被兵部尚书等人拦下,才没有血溅当场。
    然而孙家如今除了他上有两子在朝为官,妻女都在宫中被扣着,着实硬气不起来。
    大多数人都在沉默僵持着。
    霍长歌考虑到将军、莫云渊都在外征战,这个时候闹起来,很难保全月牙和孩子的平安,最终选择退一步,暂时同意莫殷其登基,同时让肖张暗暗收集杨贵妃毒死先帝的证据,等莫云渊回来后再做打算。
    他态度的软化,让局势变得微妙起来,毕竟谁都清楚霍家是大皇子一系。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先把先帝下葬了再说。
    停灵七天,后宫妃嫔大臣妻眷通通哭灵,一直扣在皇宫,没有离开。
    先帝的陵墓倒是很早以前就修好,莫殷其让月牙抱着孩子相送,文武百官沉痛的告别了先帝。大概所有人都在想,先帝要么死晚了,要么死早了。
    先帝下葬后,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默认下,莫殷其得以登基,简陋的连登基仪式都没有,穿的还是先帝的龙袍,很宽松,被捧着强行坐在了龙椅,上雕刻有威武龙腾,饰以金漆,以显示皇帝的尊贵和高尚的地位。
    相传魏征曾问过唐太宗:您知道为什么您是皇帝吗?
    唐太宗说了很多结果魏征都不认同。
    魏征说,因为您坐在这把龙椅上。
    这么好的位置又能坐多久呢?
    第一个早晨,莫殷其下旨册封杨锦衣为太后,江淮为皇后。户部尚书表示连年征战,户部空虚,拿不出什么钱来,于是连太后和皇后的册封都一切从简。
    早朝在一片诡异的沉浸中结束。
    朝臣沉默的没有任何事情禀报,莫殷其就像是被戳瞎了眼睛,戳聋了耳朵,在割掉了舌头,摆在了皇位上。
    但他很平静的让太监宣布了退朝。
    下朝后,莫殷其前往御书房查看奏折,内阁送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批阅都没什么兴致。将奏折扔到一边,笑眯眯的问:“你们说,最后我会死在谁的手里呢?”
    御书房里伺候的小太监扑通一声,全都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只有顾二还站着,他从前便是明王的护卫,如今莫殷其登基,他倒没领个一官半职,但始终伴随在莫殷其左右。
    他挥了挥手,让其他太监退下屋内只留二人。
    他道:“陛下心情不好也不该说这种话。”
    莫殷其托着下巴,一双含着光彩的眼睛在他身上打转:“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肖家的二奶奶是你的旧情人,朕放你去投奔她如何?”
    顾二蹙眉:“陛下既然如今已经是皇帝了,还是应该多看一看奏折,胡乱造谣什么的不太合适。”
    莫殷其顿时一笑:“皇帝,你还真觉得我是个皇帝?”
    顾二:“卑职没见过,除了皇帝以外的人能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
    莫殷其只是笑着不说话,眉宇间那股愁楚无奈溢于言表。
    他清醒地看着他们或疯或傻,这滋味儿不太好受。
    “旱涝旱涝,大旱之后就是涝灾,整个六月就没下过一场雨,从七月份开始雨就没停过,庄稼肯定完了,今年粮食供应不上,不知道有多少民众要被饿死,陛下还是想一想开仓放粮的事情吧。”顾二一想到和自己同样穷苦出身的那些人,就生出了兔死狐悲的痛。
    莫殷其:“开仓放粮?想的倒简单,近来战争不断,光是供着军队都困难,我虽然没亲眼瞧见,但我敢打赌,粮库九成空。开仓放粮,拿什么放?”
    “户部年年上报的都是粮库充裕。”
    “所以呢,朕让他们放粮,他们是放粮呢?还是弄死朕呢?”莫殷其深吸一口气:“还是大哥有命,我帮他顶了涝灾这一难,死再多的人骂的都是我,等他回来了,正好收拢民心。”
    顾二怔怔的看着他。
    他露齿一笑:“回头我死了,你给不给我殉葬?”
    顾二没能回答,外头有动静,是太后娘娘来了。他立刻垂首,在长安呆久了,知道要时刻保持谦卑。
    换了两个皇帝,大总管还是那一个,放着杨锦衣进了御书房。
    杨锦衣听说陛下下朝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询问:“陛下,一切可还顺利?霍家肖家有没有生什么猫腻?”
    她褪去了昔日华丽娇艳的妆容,素面朝天,穿着灰色衣服,绣着精致金边,如此老旧,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外头的雨水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就没停过,空气中都一股子潮湿味,她一路有人撑着伞,倒是半点雨水都没沾着。
    莫殷其敷衍道:“大臣还是下跪的,只是不说什么话罢了。”
    杨锦衣攥着衣袖口:“才一开始,往后他们就知道陛下的好了。陛下要守孝三个月,哀家先帮陛下挑一些后宫妃嫔,孙家霍家都挑一挑,实在不行,就废了皇后,皇后的家世太单薄了根本帮不上忙,都怪我当初……挑错了人。”
    莫殷其苦笑,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早吗?
    “不必了,皇后无错,废弃要落人口实的。”
    “也对,哀家听说,江讲师文采过人,在翰林当中颇有声誉,说不定也能帮上一些忙。”杨锦衣其实自个儿都糊涂了,她心焦着,昨个晚上一晚上都没合眼睛。
    儿子登基为帝,她如愿以偿的成为太后,但还是摆脱不了当宫妃时那股急迫感,还在拼命的想着争啊斗啊,只有争斗的过程才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明日我发个帖子,邀请各家女眷进宫来,陛下假装路过看一眼,挑一些家世好的,也合心意的。”
    莫殷其:“恐怕没人会来。”
    杨锦衣眉头一皱:“那怎么可能,陛下如今都是皇帝了。世家女看着一个个骄矜,讲究什么饱读诗书,最后还不是要货与帝王家。陛下肯垂怜看一眼,是她们三生有幸。”
    明明是窜流水面上的浮萍,偏偏以为自个儿立得住跟脚。
    莫殷其不想再和母亲说什么,母亲已经固执到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道:“父皇刚死,朕该守孝,这是好事,省着在平添更多波折。”
    杨锦衣想到了什么,默默不语。
    忽然听见外边隐隐约约有声音。
    “陛下急报——”有太监在雨中狂奔,声音穿透了雨幕刺入了御书房。
    有快马急报要求入城,说有军方信件。
    城门本封闭,因为对方举的是军队的旗帜,情况紧急才放了进城,由太监传递进宫。
    在御书房众人的注视下,一个太监慌张的闯了进来,跪地奉上:“军部奏折,八百里加急。”
    雨水和泥混合在一起,弄脏了御书房地面上铺着的地毯,带来了一室沉默。
    军部八百里加急送奏折,自古以来只有祸事。
    莫殷其在众人的注视下展开信件,只看了个开头脑袋懵了:福州疫病纵横,无论敌我,当地十室九空,大殿下莫云渊染病……
    “瘟疫可真是长了眼睛。”杨锦衣笑了起来,娇艳无比。
    他手一捏,信件皱在手里,脸上有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母亲,清醒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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