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渊修正一日,第二日中午时分应召入宫面见陛下,殿堂台阶门槛高,几个太监将他抬了进去,因身体不便,便只坐在轮椅上拱手行礼,听前方谈笑声一止。杨贵妃用帕子擦了擦鼻翼上的脂粉,若无其事的掰着橘子瓣。
    皇帝与贵妃交谈正愉悦,带着笑便道:“免礼吧。”
    “是。”
    父子一别数十载,期间虽然莫云渊奉召回长安两次,但都是隔着几人遥遥相处,所以莫云渊对皇帝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十年前。如今凑近私下一见,皇帝和当年一样,头发胡须漆黑,只是眼角有皱纹,一身常服,细眉长目,父子生的并不像。
    皇帝中气颇足:“在外边养病可还适应?”
    前两次回来,皇帝都是这样的问话。莫云渊每次都回答适应,但这一次他说:“养病还好,就是有些想家了。”
    他早就没家了,母后因病去世,后宫杨贵妃一家独大,皇帝偏疼幼子,长子如幽灵般的存在于宫中。
    但这一次,他退无可退。
    杨贵妃听他这样说,便知道莫云渊有要回家的意思,心底冷笑一声,橘子瓣捏住水来:“大皇子终于肯回来啦,陛下盼了好久。”
    莫云渊低头:“身体是父母给的,损伤了父母一定会难过,实在不敢留在父皇身边。”
    杨贵妃步步紧逼:“如今怎么敢了?”
    莫云渊惨白着脸色:“梦见母后数落我不孝,我身体残疾让父皇难过已经不孝,只顾着自己伤心不珍惜活着能在父皇膝下承欢的机会,生愧对父皇,死愧对母后。”
    这些话说的他恶心无比,恨不得狠狠的呕吐一场,可人生就是这样,要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免得百日之忧。
    人的勇气能承当一切重负;人的耐心能忍受尽大部份痛苦。莫云渊从回长安开始,就注定了忍耐蛰伏。
    而被这些话恶心到了的不只他一个,还有杨贵妃。杨贵妃生平有三大忌讳,第一,提她出身青楼;第二,提先皇后。
    先霍皇后身出名门,姿态优雅,端庄贤德,堪称是皇后楷模,史书里全是赞叹言语。
    其人死后,亦有影响力。
    皇帝要立杨贵妃为后时,便有御史质问,杨贵妃可有一点比得上先皇后,若无一点可及,不配为后。
    皇帝敌不过群臣反对,最终放弃。
    此事不难想,没人愿意得罪贵妃、承受枕边风的威力;但也没人愿意让一个青楼女子当皇后,这不是要叫他国嘲笑吗。
    以至于后来哪怕杨家权势滔天,皇帝也没在提过立后一事。
    杨贵妃输在出身上,却记恨上了名门的霍皇后。莫云渊提着母后,刺痛了她的心,道:“早就应该回来,乡野间的医生传的神乎其神,到底也比不得御医,耽误了腿的治疗不说,课业也耽误下来,否则至少能入朝为官为陛下分忧。”
    这简直是在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如今就是个废人。
    莫云渊却轻轻松松的回答:“儿臣惭愧。”
    忍受耻辱比忍受冒犯容易,他如今只有两个帮手,一个是他的忍耐,另一个就是他的双手。而忍耐是对一切困难的最好治疗。
    皇帝倒是颇为动容,“想家了那就回来,当初你还小,外封是为了方便治病,如今搬回来住也一样的。”
    莫云渊行礼:“谢父皇恩典。”
    杨贵妃将橘子放在盘子里,用帕子擦拭指尖,笑着道:“若是常住的话,如今暂居的小宅院就不合适了,重新建造王爷的府邸,恐怕要废些功夫,不如还是搬回宫里,住昔日的含冰殿吧。皇子走的那年还小,课业都耽误了,也能在崇文馆学习。”
    崇文馆本为皇太子读书之处,后设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另外,崇文馆也是宫内秘籍图书校理之处,算是一个大型的皇家图书馆。
    皇帝有些意外,毕竟此地能结交诸位皇亲国戚,培养班底,二皇子至今都在崇文馆上课就是贵妃的意思。如今贵妃大方的提出来让大皇子重新回此地读书,让人有些意外。
    贵妃却是想,无论自己开不开口,安王那边总会提出来建造王府、给皇子安排官职等等,不如她先一步将人截断在宫内,一些也尽在掌握之中。
    莫云渊听着二人商量议论他的未来,神色淡淡,不以为然,皇帝一向没心,贵妃说什么是什么,贵妃自然不可能是一番好意,估计是想让众人看看他这废人每天读书有多狼狈,和二皇子形成鲜明对比,好让那些崇文馆内的贵族子弟彻底厌弃他这个残废。
    皇帝问了他几个问题,看看他如今的学业如何,是否能跟上崇文馆的进程。起先只问四书五经,以“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为题作答等等,后来见莫云渊对答如流,又问了史记春秋,莫云渊深有见解,让皇帝称赞不已,满意的说:“看来你这些年都没闲着,一定是跟了很好的先生吧。”
    莫云渊:“跟着庄先生读了一阵子的书。”庄先生还是月牙废了大力气找来的,见他聪慧教导了两年,往后他都在自己读书赶功课。
    庄先生曾经担任过丞相,在陛下登基后的第五年,以年事已高乞骸骨为名义告老还乡。
    皇帝还算敬重,“还是你有福气,朕挽留他,他都不肯留下呢。”
    皇帝宠爱贵妃那些日子,不少忠直之臣看不惯,甩袖而去,也正因如此,陛下忌惮天下人看法而放弃立贵妃为后,可惜的是如今朝堂上的正直之人越来越少。
    父子关系生疏,并无太多可说,皇帝询问了两句课程就流露了疲惫的神情,莫云渊知趣告退。
    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贵妃突然笑着说:“大皇子才回长安,总需要人照料,储秀宫还有去年选的三名秀女,我见一人端正,出身也不错,是工部侍郎的庶七女,不如先做个侧妃,皇子身边有人侍奉也能放心一些。”
    莫云渊拒绝:“我一个残疾之身,不想耽误贵女。”
    皇帝:“只是个庶女而已,谈不上耽误。”
    莫云渊沉默片刻,道:“父皇册封儿臣为郡王,郡王有一正妃,一侧妃,二侍妾。儿臣在外多年,全赖身边丫鬟月牙照料,许了她侧妃的位置,实在不好食言。多谢父皇贵妃一番好意,儿臣心领,请二位成全。”
    皇帝笑了笑:“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给宫女侧妃,怕是疼爱的不得了。这么多年身边就一个丫鬟,也委屈你了,你都这个年岁,身边不好空荡荡,朕给你指个宫女照顾吧。”说罢,就指了个宫女上前,那宫女自称花颜,相貌不俗,举止恭敬,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
    贵妃扶着陛下起身出去散步,莫云渊只能行礼恭送。
    花颜跟着莫云渊回了郡王府,一路上莫云渊都魂不守舍,他怕月牙发脾气,一个没什么的袁宝儿都能让她赌气不回家,何况是带着别有意图的花颜。
    他不知道,能不能和月牙解释清楚。
    回了府邸,他便不肯让花颜推着轮椅,只让结巴来,四处找月牙。
    结果听见府内人议论:“王爷可真厉害,昨个洗澡的时候就闹腾,然后折腾了半宿,厨房都没敢休息睡觉,大半夜的送去了新的洗澡水,还给熬了一大碗的避子汤,月牙姑娘早上起来的时候,说话眼神那叫一个妩媚,脖子上全是痕迹,每个三五天都消不了。”
    “我听剑城的老人说,王爷每天晚上都要月牙姑娘陪,别看腿残了,那方面简直叫人吃不消。”
    “……”
    结巴脸通红,“奴才叫人把她们撵走,竟是背后说主子的话。”
    莫云渊好半天没说话,忽然明白了皇帝贵妃极力塞人的用意。他忍了一天,本以为什么都能忍,现在却险些失控,他摸着腰带上的嵌玉,像冰一样寒凉,咬着牙说:“找月牙去。”
    结巴推着人找月牙,过了两道长廊,见月牙正指挥着人把门槛锯了,方便轮椅行走。
    莫云渊沉声道:“过来。”
    月牙见了他笑眯眯的迎了上来,他一把捏住了月牙的手腕,捏的咯吱作响。月牙吃痛要躲:“王爷,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我说你怎么突然要跟我圆房,半夜瞎折腾,要水要避子汤都是给人看的吧,是为了显得我还有用。我时不时得感谢你?”莫云渊恨恨地说:“我的用途是不是只剩下传宗接代?”
    大家看的都不是这个人,而是皇子的身份,看他还有没有最后一点用途,能不能留下个子嗣。
    他就是个工具人,一个只剩下最后一点价值得工具人,工部侍郎的庶七女也好,花颜也罢,都是验证。只不过验证这项工序,月牙先帮忙完成了,别人还怕他作假,硬是要塞人试试看。
    他是什么啊?他算什么啊?
    月牙无奈:“王爷,你钻牛角尖了,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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