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张撑着一叶小舟,穿着细毛皮衣,带着火炉,湖面上冰花一片弥漫,天与云与山与水,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
    湖上的影子,只有一道长堤的痕迹,一点湖心亭的轮廓,和他的一叶小舟。他登上了亭,白鸥栖落水滨,世间一切险恶的岔路都被大雪覆盖了。
    肖张无路可走,不是在湖心亭,就是在湖上飘。在湖面上遇见了鬼打墙。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这一次陛下急召,派遣了一名天使,一名官员。
    然而剑城四周大雪封山,能用来赶路的山路的确不多,有些地方甚至被积雪堵塞,须得不停绕路。很快就脱离了有人的区域,地方县令也不能再派人护送。
    凉州地处偏远,紧临着好几个国家,除了剑城,附近有好几个城池都临着他国,路上有商队常走,什么人都有。肖张和官员太监绕路至此,人生地不熟,就暂时和一个商队结盟,付给对方一些银两,请对方带自己出去。
    这钱是由太监暂出的,肖张和官员都没钱,太监鄙视地看着他俩,两人反倒是生出了一点儿惺惺相惜。
    这年头同样贫穷的也不多见。
    官员自称叫做沈南槿,是尚书省的右丞。
    尚书省掌管秘记奉章、奏报正事、选举人才、赏罚百官及将皇帝诏示宣告内外、出纳皇命。由尚书令、左右仆射、列曹尚书、左右丞官员组成,沈南槿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上,可比肖张霍长歌强多了。
    肖张无不心酸的想,我穷是真的,你穷就是抠。
    他们途经丹伯尔,在地方驿站上休息一天,便和一个来自各地异族人组成的商队一起行动。
    肖张看着他们留胡子长度以及衰老程度,把五个人在心底取了从1~5的绰号,值得一提的是,老大其实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今年只有二十三,但大胡子的长度已经及腰。
    其中老二和老四是这支商队的头领,老五长相最年轻是汉族人的长相,颇为儒雅。
    他自称是捐客,跟这个商队合作过两次,属于外编人员。
    肖张趁着大家在路上休息,私底下跟二人说:“你们小心些,这个人不简单,我觉得他更像是掮客。”
    沈南槿不解:“有什么区别?”
    “捐客与掮客虽然都是扮演中间人,从中收取僱金。但捐客是正常从业人员,收取正当合理的僱金,而掮客则更带有半地下,非法的行为在里面,具有投机性,从事的领域也多为非法的。”肖张说:“两国交界处,大过年的大雪封山的时候,跟着商队上路,除了我这种没法子的,就是图赚钱的。”
    沈南槿假装没听出他在抱怨,“他空着手,到底做什么赚钱。”
    肖张也不知道。
    天使说:“这穷乡僻壤太荒凉了能赚什么钱。”
    他在宫里头颇得信任,收了两个干儿子,日子过得不错,偏偏四十来岁跑到这地方遭罪,陛下的命令没法抗拒,只能越看肖张越不顺眼。
    肖张:“说不得里面有雪女的宝藏。”
    两人都觉得不着调,没搭话,实际上也是体力渐渐不济,无法言语。
    漫天雪花,令人举步维艰,偏偏有狂风兴起,寒意侵袭,前方已经渐渐没路,能看见一片茫茫大雪,只有有经验的领路人才能辨别方位。
    马儿已经被抛弃,货物全都被人背在身上。
    沈南槿:“那是什么?”
    老四道:“是冰塔林。”
    冰塔林像一把把刀戟直刺苍穹,在阳光的照射下,不白而绿、绿雪万仞,仿佛一块块巨大的翡翠碧玉镶嵌在怪石嶙峋之间。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震撼。
    商人们立刻双手合十的去拜,据说在这个地方能看到冰塔林就代表着幸运,这一路都能安然无恙。
    沈南槿突然大喊一声:“我看不见了。”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肖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将人翻了过来,仔细检查:“这是怎么回事?”
    沈南槿没有晕过去,两眼放空,不断喃喃:“完了,我瞎了。”谁曾想出来接趟人能把自个儿眼睛弄瞎。
    老大凑过来说:“没事儿,是雪盲症。雪在阳光下是非常刺眼的,眼睛看的时间长就受不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朋友应该不怎么在雪山里行走吧,居然敢一直盯着冰塔林。”
    光芒万丈映照在雪地上,肖张眨了眨眼睛:“是接我回家的家里人。”
    他在凉州呆久了,见多了风雪,已经习惯。
    沈南槿就没离开过长安,长安有时一能下一两场雪,有时干脆不下雪,自然承受不住。
    太监赶紧低头不敢去看,心里把肖张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问:“那这可怎么办?”
    老大从自己手臂上绕下来一块儿绷带,沾了点儿雪捂在沈南槿的眼睛上,然后用绷带包裹着说:“没什么大问题,缓一缓就好了。”
    老三不耐烦的催促:“赶紧走吧,得到下一个能躲避风险的山洞。”
    肖张搀扶起了沈南槿,艰难地往前行走着。
    他们是绕着山路而行,银装素裹,十三座雪峰连绵不绝,宛若一条“巨龙”腾越飞舞,故此地被称呼为“玉龙”。以险、奇、美、秀著称于世,停下来休息时,随便在雪地里挖一挖就有有虫草、雪茶、雪莲、麻黄、三分三、贝母、茯苓、木香等药材,煮了一碗汤药,药效在身体发挥着作用,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
    傍晚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休息的山洞,暂时歇一歇脚,那些行走习惯的商人脸色轻松,出山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
    沈南槿的眼睛已经康复,解下了绑着的绷带,用铁碗喝着汤,吐出一口凉气,问:“你们来回行走就这么背着大兜子,不累吗?为什么不能在马蹄上包着布,这样运送的东西也多。”
    老四道:“这里风雪大,一刮风雪,马儿受惊就会跑。”
    沈南槿就算是眼睛受伤,肖张搀扶他,他背上背着的东西都到了天使的肩膀上。
    天使早就不耐烦了沉重,兰花指一翘,便给出主意:“那就吧驮运行李的牲口用锁链绑起来,绑的结实一些,咱从前跟着父亲学习捕鱼的时候,那扣子绑的太结实了。”
    老大笑道:“看出来你们是第一次走雪路了,像这种地方还有很多悬崖峭壁,假设一个掉下去,就会将其他的都拉下去,那时候别说是马和货物,人都可能保不住。”
    天使想了一下那场面,要是绳子绑着绳子,被惯性扯下去撞击到岩壁不说,要是被绳子勒死呢?光是想象就让他打了个寒颤,出主意失败,于是讪讪不语。
    肖张感叹道:“你们赚钱可真不容易,简直是死里淘金。”
    老二严肃的说:“玉龙会保护我们的。”他说的是地方语言,其他人听不懂。
    肖张好奇追问了一句,老五给他解释:“玉龙会保护我们的,就是指玉龙雪山。传闻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相依为命,在金沙江淘金度日。一天,突然从北方来了一个凶恶的魔王,他霸占了金沙江,不准人们淘金。玉龙、哈巴兄弟俩大怒,挥动宝剑与魔王拼杀,哈巴弟弟力气不支,不幸被恶魔砍断了头,玉龙哥哥则与魔王大战二天三夜,一连砍缺了十三把宝剑,终于把魔王赶走了。从此,哈巴弟弟变成了无头的哈巴雪山,玉龙哥哥为了防止恶魔再次侵扰,日夜高举着十三把宝剑,后来也变成了十三座雪峰。而他那战斗的汗水化为了黑水、白水。”
    “这里还有金沙和水?”肖张惊讶。
    老三嫌老大话太多,瞪了他一眼:“别说那些虚无缥缈的。”
    老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看样子是在训斥老三,老三认命的不顶嘴。
    肖张猜测,老二应该是听得懂汉人言语,只是不说而已,他很迷信,相信玉龙雪山能够保护他。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老五也就是掮客突然一笑:“我这还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金沙江、怒江、澜沧江和玉龙山、哈巴山,原是五兄妹。三姐妹长大了,相约外出择婿,父母又急又气,命玉龙、哈巴去追赶。玉龙带十三柄剑,哈巴挎十二张弓,抄小路来到丽江,面对面坐着轮流守候,并约下法章;谁放过三姐妹,要被砍头。轮到哈巴看守时,玉龙刚睡着,金沙江姑娘就来了。她见两个哥哥挡住去路,便低头细想,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忽然心头一亮,她唱起了婉转动人的歌,唱得守关的哈巴神魂迷醉,渐渐睡着了。她边唱边走,一连唱了十八支,终于从两个哥哥的肢边穿过去,一出关口,便高兴得大声欢笑着奔跑而去。玉龙醒来见这情景,又气又悲,气的是金沙姑娘已经走远,悲的是哈巴兄弟要被砍头。他不能违反约法,慢慢抽出长剑砍下熟睡中的哈巴的头,随即转过背痛哭,两股泪水化成了白水和黑水,哈巴的十二张弓变成了虎跳峡两岸的二十四道弯,哈巴的头落到江中变成了虎跳石。”
    商人们似乎对掮客有一些忌惮,谁都没接腔。
    沈南槿没听懂,天使已经睡了过去,只有肖张琢磨了一下两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哈巴都死了,但一次是恶魔杀的,一次是玉龙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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