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与妓院不一样,妓院是卖身不卖艺,而青楼里则大多卖艺不卖身,档次上就拉开了。
    所以这镇子上只有一家青楼,依着肖大公子挑剔的眼光来看,略差略俗,毫无新鲜。他只在一开始当做闯关似的来逛了逛,就没再来过。
    老鸨直骂:“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叫你点花茶、支酒,你空手来,竟也来的不勤快。”
    这青楼里的规矩,凡初登门,则有提瓶献茗者,虽杯茶亦犒数千,谓之「点花茶」。登楼甫饮一杯,则先与数贯,谓之「支酒」。然后呼唤提卖,随意置宴。赶趁祗应扑卖者亦皆纷至,浮费颇多。
    肖张将怀中的一张纸递了上去:“我这几日谱了个曲子,拿来给红袖姐姐弹。”
    他略通音律,但还到不了弹琴作曲儿的地步,无非是昔日在长安的青楼里听哪个姑娘弹了一首,凭借记忆找回来,写在纸上。
    老鸨接了过来:“要我说你也别在莫府打什么工了,早点来我春意楼,当个琴师,保证你赚得富的流油,还有姑娘们整日陪着聊天说话,不枉你此生呢。”
    肖张心想,那样莫云渊绝对会把自己大卸八块,天南海北各处埋一残肢,叫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我就坐去儿打茶围,等着红袖姐姐叫我。”肖张要去坐着,此刻已有不少人围着坐,青楼中午开,花魁姑娘们确实需要打扮,客人在等待的时候就要比拼才华、聊诗词、赏花品茶,故作风雅,以此来博得花魁娘子的青睐,待会儿能成为入目之宾。
    在古代爱情故事里,青楼女子赠送盘产帮助书生上京赶考,等书生功成名就,将她娶回的情节屡见不鲜。然而书生能博得花魁娘子的喜爱,首先就得谈曲论调,吟诗作对,各项基础技能拿得稳,其次还要反应机敏,花魁娘子问什么都答得上来,才能够成为进京赶考书生中的一员。
    老鸨一笑:“你饱读诗书,才情过人,哪儿还用打茶围,红袖要是听说你来了,肯定会把其他人撵走只见你一个。不过今儿个红袖生了病,没梳妆打扮也不能弹琴喝酒。”
    “您就放心吧,我就跟她聊聊天儿。”肖张得和红袖姐姐商量一下,这女子明明心仪自己,却死活不肯坦露心意,又退回自己定亲信物,是何缘故?
    “聊一聊好,你帮我好好劝劝她,她最近在犯糊涂,生了要走的心思。”
    他这便随老鸨上了二楼,布置的还算清雅,就是肖张一打眼看到好几张赝品画明晃晃地挂着,“干娘,有人坑你了吧?那幅吴道子的孔雀明王像是假的,多少钱买的?”
    “花了我二十两呢,假的?怎么会是假的,你对这个有研究?”老鸨不敢置信。
    肖张心想,哪来什么研究,只是真迹在自个儿家挂着,一场大火烧掉了半个角。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到了房间门口,老鸨推门进去笑着说:“我的姑娘呀,你看看谁来看你了,是你心心念念的肖~”
    肖张踏进去,便见红袖一身寻常衣裳素面朝天,眼下发青,神色憔悴,但却难掩姿容秀美,犹如在春季末尾的荼蘼花。
    而那桌上摆满了饭菜,香气扑鼻,每道菜他都很熟悉。所以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看见了立在桌旁一侧的熟人。
    他一口气儿没喘匀,险些背过气儿去:“你怎么在这?”
    白雪镇定自若:“做生意,你也是吗?”
    肖张:“……”
    事情要想讲清楚,还得倒退一个时辰。
    兔子店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花枝招展,枝粉浓郁,身着艳丽衣服,看不清年岁,她手里拿着浅粉色的帕子,开口就是惯用的捏着嗓子的说话方式:“这位就是白掌柜吧,久仰大名。”
    月牙干笑着往旁边指了指:“那位猜是白掌柜。”
    没办法,谁叫白雪一看年纪就小,能撑起一个铺子,多少人都啧啧称奇。
    老鸨很快就反应过来,堆着一脸笑意:“白掌柜您好,我是春意楼的管事,今儿个来是想求您帮个忙,能不能到我们春意楼去做顿饭?”
    顾二直接从后厨探着脑袋道:“不行!”
    春意楼那是什么地儿,那是青楼,好人家的姑娘沾上一星半点都是要叫人笑话的。
    白雪不容置疑的吩咐:“去厨房烤兔子去。”
    顾二不甘心的放下垂帘,接着在后厨烤兔子。
    老鸨道:“这个请您过去做饭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我们家的姑娘,最近生了病,茶饭不思,好几日水米未进,只说想吃你做的东西,买回去现成的难免会凉,要反复热就不好吃了。我这才舍下一张老脸来求您。也不白求着帮忙,做一天饭给你二十两。”
    “行。”白雪答应的非常痛快:“我这就去收拾材料。”
    她转身就去后厨拿自个儿做饭用的调料,月牙跟进了后厨还一句话没说,她就比划了一下,小声道:“二十两啊!今天就算是你们跪着拦我,我也会一人一脚把你们踹开!”
    白雪奔着前去的心思已决,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月牙无可奈何的帮忙收拾着调料:“让顾二陪你去吧,不然青楼那地儿真不安全,三教九流云集,只要有钱什么人都能进去,满肚子的坏水,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
    顾二表示同意月牙的建议。
    白雪:“不行,马上就要上客人了,今儿个要关了店门,我还去青楼赚什么钱?你们两个把店给我操持好,我去去就回。”
    “可是……”
    “没有可是。我种了玉米,让衙门给收了,青楼那样消息云集的地方,老鸨不可能不知道。她既然能请我过去,就能保证我安全,否则青楼还不天天让人砸场子?”白雪说话的功夫已经收拾完了,调料装到了一个兜子里,系在身上便出了门。
    她跟着上了老鸨的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前去青楼。
    后厨的菜色较多,很方便一展身手。
    等着酒菜上桌,盼望着这个绝食三天的女子能够尝一口。
    老鸨好声好气的说:“我的姑娘呀,给你买回来你嫌东西凉了不吃,如今把大厨给请了过来,滚烫的饭菜可吃两口吧,不然身体真就吃不消了。”
    憔悴的花魁娘子看了老鸨一眼,“妈妈要是肯将卖身契还我,我肯定吃。”
    老鸨不禁生气:“你是我带出来最漂亮的姑娘,可怎么办最糊涂的事,我是那种克扣女儿的妈妈吗?看看你那些姐妹,她们给哪个富户当填房,给哪个官儿当妾,嫁的时候我还给陪点嫁妆呢。到了你这儿竟是要自赎去嫁给一个穷书生,我如何能不拦着?”
    花魁娘子道:“郎君有不世之材,只是还没时机而已。”
    老鸨呸了一声:“真有才学,怎么没考中状元?红袖,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是真的相中那些穷书生,想将来当官太太,那也不能压在一棵树上。你同他们好,挣一些钱财,在做两个花前月下的约定,等着他们真中了科举再回来迎你,也省得你冒着极大的风险呀。”
    花魁娘子抹起了眼泪:“我和他岂是那般虚情假意?”
    老鸨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都是官场上的人,谁还有那么多真情,真跟他走了,将来有你哭了。”摔门而去。
    屋内安静,只有花魁娘子低低的啜泣声,白雪在旁边看了这么一场热闹,实在不知哪里是适当的机会能说句话。
    白雪看见桌上放着的筷子拿了起来给红袖递了过去。
    她略有些歉意地对白雪说:“抱歉,因为我的任性把你折腾来了。我其实就是故意不吃东西,又找茬说只吃你现做的饭。”
    白雪一听这里面就有故事,但凡涉及青楼女子,总少不了情爱。
    “你要跟我倾诉一下吗?我是意外闯进来的人。”
    “我有心上人,想要自赎,妈妈掐着卖身契,死活不放我走。”红袖黯然的说:“郎君哪里都好,模样英俊,能文能武,更是拉弓射箭救了我。可他身世悲惨,少年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虽在高门显贵,但只能做仆役的活,工薪微薄,我便想要自个儿赎身,陪伴他去长安。”
    白雪:“……”她的心上人听着有些耳熟。
    白雪试探性的问:“他是长安人?”
    红袖点头,轻叹道:“若非家庭变故,他不会来到这个地方,我也不会遇见他。他答应我一定会考上科举,风风光光的娶我进门,可我想过了,就算是不风光我也愿意跟着他。从来都是我谈笑卖唱,他从前为了哄我甚至愿意捏着嗓子唱曲,如今忧心下嗓子都哑了,定是因为愁我不能长伴左右。”
    白雪在心中呐喊,不是,他嗓子哑了是因为有伤,姑娘,你擅自加戏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老鸨在前,肖张在后。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白雪在心里骂了声人渣,泡姑娘还让姑娘自个儿赎身,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先谈着,我先走了。”
    擦肩而过时,犹豫了片刻,停下脚步拍了拍肖张的肩膀:“需要钱跟我说,大家都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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