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短夏渐长,石榴花半开像红巾叠簇,待桃杏等浮浪花朵落尽,它才会绽开与孤独的美人为伍。一枝浓艳的石榴,花瓣千层恰似美人芳心紧束。直到半月后云销雨霁,雨后的花朵才娇艳盛开。盛夏便也来了,灼热的温度下,人总是像喝醉了酒那样要打盹。
    白雪中午独睡,只觉得大地死一般的寂静,隔着竹林,有微风吹动的响声,偶尔传来一声鸡叫,和白云捣制材料时敲击茶臼的声音。
    夏季的种田近乎收尾,只要经常上地里除草,这是个辛苦活儿,陈三娘往往自己干,不叫两个孩子跟着。
    村里的人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田里给禾苗除草松土,脊背的汗衫已经湿透,还有一脑袋的满头大汗,随着干活来回抖动,一滴滴的落到禾苗下的泥土里。
    但即便如此的辛苦,望着长势喜人的秧苗,百姓的心里还是很甜的。劳作一天在路上遇见,各顶各愉快的打着招呼,说着今年雨水挺勤,是一个丰收年的好兆头。
    白雪怕热,时常困倦,经常午睡,这一日醒来时候尚早,推窗户一望,骄阳似火。
    大门被敲动,白云连忙去开门,露出来福憨厚的一张脸。
    白雪浆糊一样的脑子隐约想起自己在镇子上定了东西,立刻迎了出去,让来福赶着马车进院,卸下了两副下水。
    “这东西可放不住,得尽快卖了。”来福嘱咐了一句。
    白雪应下,递了铜板过去。近来镇子上人少生意不好做,但两副猪下水还是卖得出去的。
    他喝了口水,也不多耽误,赶着马车就离开。
    白云帮着白雪一起把猪下水整理好,放进了井里冰着,在外头干了一天活儿的陈三娘也回了家。
    她高兴地说:“今年的粮食长得很喜人,咱们到时候能少买点粮。”
    白雪道:“赚钱就是花的,我倒宁愿你别这么辛苦。”
    陈三娘笑着说:“我即使辛苦呀,只要回来数一数钱就不辛苦了。”
    陈三娘在灶台的一处隐秘的空档里掏出来一个陶罐,打开上边的盖子,里边全都是铜钱。她拿出来,又哗啦啦的把钱倒进去,又塞回了原来的地方。
    这是烧火做饭的一个夹空,堆放着劈好的木柴,表面看木柴规规整整,谁也不会想到,里边暗藏乾坤。
    数钱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情,一分一文都不能少。
    白雪也不阻拦,只当村里没有娱乐消遣,能有个让娘高兴的营生也挺好。
    陈三娘感叹道:“能给你置办好丰盛的嫁妆,就是那读书的人家咱们也能嫁。”
    “我还小,不着急呢。”白雪直接下地去厨房做饭。
    陈三娘追到厨房门口:“我今儿个上地听说,徐二娘要和铁柱定亲呢,据说徐二娘还有嫁妆,你有嫁妆不比她差,也能嫁铁柱那样的魁梧小伙。咱村里虽然没有家境好的,但镇子上人挺多的。”
    白雪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奈地说:“娘,你就别打肖张的主意了。”
    陈三娘:“娘瞧着他挺好的,有本事能干活模样长得好,还会说话,咱村里都挑不出这样的。”
    “那肖张是落难人家的少爷,咱村儿里当然找不出他这模样儿的。他家风光的时候,啧啧,我估计家里有当官的。”白雪也不知道肖张是个什么背景,只是隐隐猜测。只瞧着这人不把钱当回事儿,张口闭口还能说出两句诗文来,恐怕连商家人家都不是。
    这年头当官的最能唬住普通老百姓,陈三娘顿时瞠目结舌:“那么厉害?!”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难的凤凰毛比鸡多。
    “所以呀,您就别打他主意了。”
    “……”陈三娘纠结的回里屋抱孩子去了。
    白雪做了饭,一家人围着桌边吃。
    已经有九个月的白羊被陈三娘抱在桌上,也跟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时不时还牙牙娇语,带来一家人的欢笑。
    天气热,身上难免粘稠,洗个热水澡赶走一天的疲惫。
    月上梢头,透过薄薄的云纱,那散发着光晕的皎洁柔光,由着窗户照射进来。朦朦胧胧撒在水面上,微微一动带着波光荡漾。
    白雪泡在热水里,透着窗户,看着依稀的月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凡事不可多思多虑多想,就她如今这处境,老老实实混饭吧。
    她爬上了炕,擦干了身体和头发,一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天才蒙蒙亮,太阳还没有放出阳光,农民们照例是清晨早起下地铲除杂草,他们的脚步被铜锣声叫住,一声比一声响的铜锣生甚至遮盖住了雄鸡的鸣叫。
    村长走街串户,敲着锣,这是村里集合的信号。
    白雪伸了一下发酸的胳膊,就听到陈三娘在敲她的门。
    “雪儿,起来吧,村东头集合。”
    这是要求所有村民都到的,铜锣声声伴随着喊话说的很明白,很快一家人抱着白羊出了门,就看着道上有不断的人涌出来。
    “知道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这刚要着急下地铲地就听到了铜锣,听着还挺紧急的。”
    路上人相互问着,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回事。
    钱氏在前面没听到任何消息,回过身就看到了白雪,问:“雪儿,你经常进出走动,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雪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抱着人人都不清楚的心态,东头打场的空地上很快集合了村里的老少。
    真的是背着的,抱着的都来,显然是要村里一个人都不落下。
    村长站在高处,很快的清点着人,村里一共四十来户,不到三百人,被他一户一户地安置着人数,
    很快就发现徐家只来了两人。
    “徐老大,你家怎么回事?七口人来了两口,其余的人呢?”村长明显火气不小。
    被喊的徐大哥赶快过来,“村长,我妹子有病刚好,父母二老在家陪着,至于我那两个儿子,都在镇子上没回来。”
    村长眉头皱了皱,“就你家情况特殊么?赶快把人找来。”
    徐嫂子误会了这话,“村长,我两个儿子在镇子上,也要找回来吗?”
    村长道:“远的就不必了,你家里的离这又不远。”
    徐大哥赶快回去,神色有些紧张,没想到已经到了连病人都要将来的地步。
    大家纷纷议论着,村长就喊了一声,“都闭上嘴巴,闹闹哄哄的不嫌烦吗?”
    他家里显然是知道了情况。
    宋婆子叹着气摇了摇头,发愁似的看了眼众人。她瞧见了人群当中白家人站着的地方,陈三娘怀里抱着孩子,身旁站着一大一小。她们一家子极其体面,衣服上虽然也打着补丁,但是干净,补上去的补丁周围绣着小花,谁家会有多余的针线,还绣个花样出来。
    白雪常年上镇子,衣裳更加好,陈三娘从不给她穿破旧的衣服,往往是常做常新。她梳着一个发髻,上边还别了一根木钗,喜鹊登枝很是漂亮。整个人站在那,如同小荷一般清丽。
    周铁柱的目光一动不动,处在嘈杂的环境当中,他的眼睛好像起着黏丝,完全的粘在了白雪的身上。
    宋婆子咳嗽了两声,看着徐老大背着自己的老娘,她赶紧推了一下周铁柱,“去扶扶你徐大爷。”
    周铁柱看着徐家老爷子拄着拐棍儿没动,再者他身边有扶着的人,正是村上村花一样的徐二娘,大病了一场反而养胖了几分,让人看着真是满脸的福相。
    徐二娘走来,先是人群里一扫,目光直接定上了白雪,隐隐的带着怒光。
    白雪先后感受两道目光,不管是恋慕的还是憎恨的,她通通都没有去管,只是盯着村长的一举一动。
    年近五十的村长是个稳重的人,白雪也算和他打过交道,从来没看到过这人如此的烦躁。
    眼下他是阴沉的好像风雨欲来,一双如鹰一般的眼睛扫过众人,“我给你们找来是唠闲话么?都给我安静点,挨家挨户的站好,别再废话。”
    喧闹的说话声好像被冰封,立马是鸦雀无声。
    不过没出过门的孩子控制不住情绪,慌乱的在人群里来回看着。
    村子里一到三岁的孩子有那么几个,不过人家娘有奶水,一瞧孩子咧嘴要哭,扭头给吃上也就好。
    白羊这就不行,整天的也见不到几个人,小眼睛看着这么大的阵仗一直憋着嘴,被村长这么突然一喊,小家伙哭起来不停,带着几个孩子也跟着哭。
    村长叹了一口气,说:“有孩子的抱去后边,现在要说的是人丁税的事儿,别都不当回事儿。”
    陈三娘赶紧到了歉,带着孩子去了后头,反正她家主事儿的是白雪,大家都知道,谁也没拦。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人丁税”三个字上,顿时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往油锅里面倒水,溅的四处都是。
    大家惶恐焦虑,难以保持安静,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反倒是白雪比较冷静,人丁税是什么?
    她仔细听着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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