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重峦叠嶂,隐天蔽日,纵横起伏。
    奇珍异宝,随处可见;仙鸟瑞兽,不可胜数。
    云袅袅兮起烟,水澹澹兮生雾。
    毗云宫位于昆仑山巅,承天地灵气,藏山水秀色。
    不同于魔宫的巍峨华丽,也有别于天宫的神圣庄严,这里处处透着朴素清雅。不过这里一草一木,一室一屋,布置巧妙,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主人施了发诀,为我疗伤,我的脖子瞬间恢复如初。
    主人一路紧握我的手,为我解说昆仑山每一处的典故。数万年来,主人从不曾待我这般亲昵,我心中有些忐忑,却又不可控得有些欢欣。
    主人携我到一处极精致的卧室,屋中淡淡的花香似有若无,镂空的窗棂上雕着形态各异的生肖图。云天里的一束光斑斑点点,落在屋中央的黄花梨三屏风镜台上,镜台上各种凡间的物件儿玲琅满目,屋子里头有一张挂着琼罗玉帐的雕花软床,旁边斜立着一方楠木柜,掀开一看,尽是各色素白的衣裳。
    我望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凡间玩意儿,那是我喜欢想买却没能买的。主人怎么会知道?难道主人这百年并不是对我不管不问,他也在默默关注我。
    青荼也送我衣裳,不过都十分华丽,以他个人喜好为主,这一柜子的素色衣裳,都是我喜欢的风格。想来我虽是个奴隶,主人的心里也是有我的位置的。想到此,方才生出的芥蒂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过,我还是犹疑地望着主人,有几分期待,有几分紧张。
    这些……真是为我而备吗?
    主人望着我:“毗云宫,从此便是你我的家,这里皆由我重新料理而成,这桃宜居我特意为你准备,你可喜欢?”
    我激动得脸像要烧起来似的,语无伦次道:“毗云宫,我与王的家?”
    “嗯。”
    主人竟微微笑着,如高山冰雪融化,如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刹那间让我看呆了眼。
    我愣愣地问,“这屋子,特意,为我备下的?”
    “嗯!”
    王仍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宠溺,我简直受宠若惊,如在梦中。
    “这处院子名唤‘桃宜居’。”
    主人从来都是高山明月令人高不可攀,可今夜却成了凡尘的徐徐而来的清风,“这名亦是我亲自取得,院子前的匾额亦是我亲题,《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在凡间读了不少书,知道《桃夭》这首诗是男子求娶心上人的表白之语。
    主人从前是战神,只知道征战杀伐,怕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他定不知这诗的真正意思。
    我当不当告诉他呢?我有些为难,只得呐呐道:“主人……”
    主人望过我,仿佛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
    我一时间不好再开口,算了!还是莫要拆穿主人,免得他恼羞成怒,以后劝着点主人,让他多读些书便好,免得再闹出笑话。
    主人摸着我的额头,声音低低哑哑的,“从今以后,你可以不用叫我主人。”
    那我当叫什么呢?想到方才那首诗,我忽地明白了。主人与我相伴数万年,想来早已将我当做家人,主人借着诗向我委婉示意,从此我与他是一家人,不再是主与奴的关系。
    只是,这心意到了,诗却用错了地方。
    且主人怎地这般含蓄,若不是我在凡间读了些书,又历经了些磨炼,有了些揣测人心的本领,还不能明了他的意思呢?
    在凡间生活了百年,我对人间亲情也有几分渴望,我鼓足勇气,“那我……可以叫你……爹爹吗?”
    主人的脸色顿时如打翻了调色盘,五色兼有,他双掌摁住我的肩,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的脸煞白,忐忑道:“不能叫爹爹,叫……师父……可以吗?”
    主人的脸色愈发黑沉。
    我眨眨眼,一脸茫然地回望着他。
    他的神情一阵扭曲,咬牙切齿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一甩袖子,疾奔而走。
    只徒留下我,无辜且无措地望着主人的背影。
    果然,主人还是那朵不能轻易攀折的高岭之花。
    云天里的雾气寒风劈面而来,我无措站在屋中央瑟瑟发抖。
    让我莫名得是,主人禁了我的足,不过倒也没虐待我,他派遣了仙子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却不准这些仙子与我多说一句话,每天这些仙子要做的事便是督促我读书。
    没错,读书,不过读得是《礼记》、《弟子规》、《仪礼》等一些关于礼仪和婚俗的书籍,甚至还有《女戒》、《女训》之类的书。
    我望着面前那一摞厚厚的关于修德修心的书,久久不能回神,主人这是觉得我不懂规矩,没有礼仪?
    我果然还是造次了。
    侍奉的仙子又替我备了无数的墨条,她们轮流为我磨墨,毗云宫每日都要拉好几车的宣纸到桃宜居。
    甚至数日后,主人施了法术在我屋子幻化出一方“池塘”,要我在其中清洗笔与砚,还与我讲了凡间有一著名书法大家王羲之练书法,十分刻苦,他练字洗笔,将清塘洗成了墨池。
    只是,我望着眼前这波光粼粼无边无际的湖水,不禁怀疑,王羲之的墨池乃是一个湖?这么大?且池中水为活水?
    我郁闷得很,我这书是要抄到天荒地老吗?这位凡间的书法大家忒不是个东西了?真是害我不浅。
    主人还美其名曰凡间君子当有德、有言、有容、有才,而我容貌不美,言语无状,又无甚才华,于容、言、才已无可救药,唯有多修德,方才能有些许内秀,如此多加精进才能拿得出手,不然都不好意思把我拉出去遛遛。
    遛?我不服气,我又不是狗?
    主人从前在雷池中数百年都不发一言,向来都是高贵冷艳,高不可攀,教养我也十分粗糙随意。
    如今,做了神仙,竟这般不按常理出牌!说好的爱惜语言呢?
    更令人发指得是,我每日除了就寝饮食,须得不停笔抄写,不停嘴诵读。
    于是,整个昆仑山飘荡着我的朗朗读书声。
    我每日在屋中长吁短叹,如今这做神仙也这般讲究了,不仅要能横扫千军,还得腹内有文章,更要举动得宜。
    不说此后的许多年,我都在头悬梁、锥刺股闭门读书,努力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力争做一个有内秀的人。主人还拿了自个儿写的字帖与我,要我临摹,偶尔也来看我,督查我的学业进度,若不来,伺候我的仙子也会严查我的功课。
    我若偷懒,主人必定让我节衣缩食,星夜苦读。
    呜呼哀哉!光阴苦得像一碗黄连,让人咽不下去也不敢吐出来。
    卷帙浩繁,读书不倦。
    落墨的宣纸一摞一摞,羊毫笔、狼毫笔秃了一根又一根,门前的湖水泼墨无数,依然湛清碧绿。
    主人倒是没有较真,真让我将一湖活水变成墨池,偶然间听得忍冬等人言语,说见我这般苦读,主人心甚悦。
    嗯!主人心极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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