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壁镶嵌着铁板的沉重马车,平稳的穿过长街。
    残阳的光影,随着马车前进闪烁着。
    张楚跪坐在锦榻上,倚着车厢,目光没有焦距的凝视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
    太平关的人间烟火,张楚总也看不够。
    但今天,他却没有多少心情去欣赏他一手打造的太平人间。
    他还在思索方才骡子所说的那件事。
    不是牧阎守拙卸任玄北州州牧,由一位军中出身的绝顶强者连城志接任玄北州州牧的事。
    这件事是很重要。
    但在张楚的心目里,也就是那样了……
    争斗,什么时候都有的。
    如果怕争斗,那还吃什么江湖饭?
    农家饭它是不香吗?
    住家饭它是不安乐吗?
    既然拿起了刀剑,那就别怕争斗!
    有争斗。
    斗赢就好了!
    张楚从梧桐里一路闯出来,遇到过多少对手?
    少的时候是双雄博弈。
    多的时候都能凑出好几桌麻将。
    现在他们人呢?
    现在张楚又在做什么?
    那位新任玄北州牧连城,如果不打北平盟的歪主意也就罢了。
    张楚不介意在面子上,让他风风光光的做他的玄北州牧。
    要真敢对北平盟下黑手……
    那他就是北平盟的下一个对手!
    论争斗。
    张楚无所畏惧!
    张楚思考的,是另一件事。
    谢家父子欲意破门出盟,改投天行盟的事……
    实话说。
    骡子说这件事的时候,的确出乎了张楚的预料。
    但当张楚回头细想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当年谢君行携武士楼加入北平盟。
    开出的条件,就是北平盟独霸玄北江湖后聚拢的“万人意”。
    而张楚,当时也是同意了谢君行的这个条件的……
    在这一点上。
    张楚做得其实相当不地道,有违契约精神。
    北平盟还未正式成立。
    梁源长就已经进入太平关。
    梁源长才功行圆满,外出行走飞天之机月余时间。
    张楚自己就又晋升了四品。
    再度将本该属于谢君行和石一昊的“万人意”,掠夺一空。
    这一顿近乎无缝连接的组合拳。
    击倒了谢君行和石一昊对于借北平盟之助立地飞天的所有希冀!
    现在还不叛。
    难不成真的等到北平盟将他武士楼彻底消化成西凉堂吗?
    ……
    张楚打心眼儿里理解谢君行。
    但他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北平盟和武士楼、石家的结合,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场各怀鬼胎的企业兼并。
    武士楼和石家,看起来是被兼并的一方。
    可实际上。
    无论是谢君行还是石一昊。
    都不曾放弃过独吞北平盟的野望。
    现在张楚是这场各怀鬼胎的企业兼并中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他在想着放谢君行一马。
    可如果赢的是谢君行。
    或者石一昊。
    他们会想着放张楚一马吗?
    可能吗?
    这种无声无息的博弈,虽然不见血。
    但同样致命!
    好在,现在张楚已经是胜利者了!
    只要宰了谢家父子和石氏三兄弟,将西凉堂和燕北堂这两个名义上的北平盟堂口,收归总坛直属。
    这一场三人斗地主,张楚就大获全胜了!
    而谢君行和石一昊这两个农民。
    自然是输的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应该是最简单的一步。
    但张楚却本能的抗拒去走这一步。
    这两年他杀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多到别说精确数字。
    连个大概数字他都心里都没数儿。
    可能是两万。
    也可能是三万、四万……
    “万人屠”这种名号听起来狂拽炫酷屌炸天。
    但个中的压力和阴霾,真的只有亲自挥动屠刀的人才知道。
    张楚早就累了。
    也腻了。
    他不想见到人血。
    更不想看到熟人的血。
    他与谢君行算不上朋友。
    但高低也算得上是合作伙伴。
    昔年上原郡乱局之时,谢君行高低还拉过他一把……
    虽然那其中并无多少情义,满满的都是利益交换。
    但再是利益交换。
    大家也终归是同行了一场。
    经历是不会骗人的。
    但不杀谢家父子。
    又有绝大隐患。
    由谢家武士楼改组而成的西凉堂,至今大部分力量都把持在谢家父子的掌中。
    一旦谢家公开反叛,很有可能会引起新一轮的燕西北三州江湖撕逼。
    别的不说。
    一旦谢家父子真投了天行盟。
    那张楚这个玄北盟盟主,于情于理都必须问天行盟要人!
    如果手下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背叛就背叛,一点代价都不用付,那偌大的北平盟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而处于天行盟的角度。
    他们一旦接手了西凉堂,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交人给张楚,哪怕开战也在所不惜。
    如果他天行盟连投诚的部下都护不住,那他天行盟还有何颜面屹立于九州之上?
    这就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只能开战先斗上一场。
    再以成败输赢论道理。
    以天行盟和北平盟的体量。
    哪怕只是局部争斗,死伤的人都得数以千计……
    张楚肯定是舍不得死这么多人的。
    天行盟就难说了。
    张楚几次高得天行盟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现在终于遇到一个能让北平盟灰头土脸、颜面尽失的机会,很难说天行盟会不会惮于伤亡,放过这个机会。
    在大多数上位者的眼里,人力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力量。
    廉价到三两个野菜窝窝头、一瓢清水,就能让一个壮劳动力像骡子一样不眠不休的连轴转。
    只要能达到目的,没几个上位者会在乎伤亡。
    反正人手就像是韭菜。
    只要地还在。
    割了一茬。
    很快就会长出一茬儿。
    ……
    思索着、思索着。
    张楚忽然想起了一段儿他不知道在哪儿见过的文字:以前的人,什么东西坏了都想着修,现在的人,什么东西坏了都想着换。
    令他想起这句话的。
    是一个人。
    一个境地和眼下的谢君行很是相似的故人——前四联帮执法长老,杨长安。
    当年,杨长安也是半道投靠的他。
    张楚也知他不甘居于人下。
    但他爱惜杨长安的武功和能力,还是对其委以重任。
    到最后,杨长安不出意外的北叛了他,勾结了几个玄北州的江湖人物,就觉得可以不将张楚放在眼里……
    结果,杨长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被张楚硬生生的逼着自刎在了他的眼前。
    张楚这时候就在想,杨长安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
    可曾后悔过?
    可曾想过如果能挺过眼前这一关,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又或者是想着如果能挺过眼前这一关,以后一定要吃他张楚的肉,喝他张楚的血……
    不过现在想这些事。
    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都说人只要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杨长安的一切皆有可能,中止在了那把刀下。
    谢君行的一切皆有可能……就在他一念之间。
    马车即将抵达张府的时,张楚终于下定决心,屈指轻轻叩击车厢的侧板。
    不多时,大刘的面容出现在了车窗外:“楚爷。”
    张楚:“不回家了,转道去百味楼。”
    “派个弟兄回家告诉你大嫂,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
    “再派个弟兄去请大长老前往百味楼饮宴。”
    大刘点头称“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张楚微微颔首,慢慢闭起双目小憩。
    毁灭一段关系,只需要冲动。
    修复一段关系,却需要勇气和耐心。
    但人总不能凭一股子蛮劲儿活着。
    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
    江湖,是人情世故!
    人活着。
    才有人情。
    才有世故。
    一个人活着,举世皆敌。
    那是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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