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尧从小就是一个人过年的,即便后来被大夫人收养,他依旧是将军府的耻辱,一切正式的团圆的场合,他都不能出现。每一个佳节,他都是一个人缩在角落,吃着冰冷的饭菜。所以即便他自己一个人在东宫,也并不觉得孤单落寞。然而那个新年,却永远的烙在燕尧心中,因为除夕那天,他终于见到了陆简。
    那天燕尧准备出门练功,一开门就看到陆简那张俊朗的脸,满眼笑意看着他。
    “你来东宫以后一直说来看看你,结果一直也没有抽出时间,没想到你还在。”陆简对燕尧,就是简单的欣赏的心情,所以他总是对着燕尧笑,毕竟见到美人谁不高兴,而且这个美人还挺让人怜惜。
    燕尧一时失语了,自导自演了那么多打招呼的方式,竟然一个也用不上。他心脏怦怦狂跳,陆简说一直想来看看他,他有些开心。心中飞快得搜索应该说些什么,最后不打招呼了,接着陆简最后一句话往下说。他道:“没人告诉我可以回家。”
    陆简很快就明白,燕尧做陪读这件事是皇帝亲自开了口的,他人微言轻,如果没人说话,他离不开东宫半步。
    陆简刚好给太子找了几件事做,一向好吃懒做的太子被每日焦头烂额,过年的时候太子又要参加皇宫宴会,应该是没空搭理燕尧了。陆简此时已经跟太子生了嫌隙,他维持这表面的和平,私下没少用各种方式折腾太子,这次又是来给太子添乱的,这个档口添乱,真是乱上加乱。太子忙起来,路简就闲了,左右无事他想起尚在东宫待命的燕尧,他应该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外过年。
    陆简道:“太子忙着呢,大过年你也不好一个人。阿尧,跟我走,我们一起过年如何?”
    陆简是不怕太子的,太子表面还要跟他维持兄友弟恭,犯不着为一个燕尧发难。
    燕尧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陆简竟然邀请他去献王府上过年,他怀疑自己想得太好了。陆简看燕尧有些发愣,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怎么了,不愿意吗?”
    “不不,不……愿,不是,我愿意,愿意的。”燕尧激动得语无伦次,心中万分雀跃。
    陆简一笑,转身边走边说:“走吧。”
    皇子成年后是不在宫中居住的,但是仍旧住在的皇都的皇子,按说应该也要出参加除夕宫宴,陆简却跟他在一起。燕尧道:“你不用去参加宫宴吗?”
    陆简很放松,毫不在意道:“不用,有人不希望我出现在父皇面前,自然会替我找好理由。”
    那时燕尧第一次进入献王府,是个空旷明朗惬意舒爽的地方,没有皇宫里一层层高墙围绕,只有一片片绿荫萌庇,一排不曾因冬日而凋零的松柏和冬青,墙角还有几株冬梅暗自绽放。
    王府的没有热闹的欢声笑语,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满座玉盘珍馐,只有寥寥二人坐于桌前。靠近二人的地方,放置着一盘饺子。平日里总是满口糙话的燕尧,在路简面前却像个文静的闺中女子,少言少行。
    陆简见他拘束,主动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燕尧盘中,他道:“阿尧,尝尝这个饺子,我府上有个厨子,包饺子特别好吃,皮薄馅大,鲜嫩多汁。”
    燕尧惶恐,主人家没有吃饭,他哪有动筷子的权利。陆简看出他的心思,又在盘子里夹了个饺子,轻轻吹了几口,然后一口吃下,示意他可以动筷。燕尧这才拿起筷子,夹起那颗饺子一口咬下,却咬不动了。倒不是烫,王府的每一道菜,入口温度都是刚好的,只是这饺子里面有个东西,咬不动。
    他紧张的看着陆简,不知道该咽该吐,陆简并不意外,故作惊喜道:“呀,你是不是吃到了有铜钱的那个,快吐出来。”
    燕尧这才把饺子整个吐出,用筷子拨出里面的铜钱。民间过年时,会在饺子里面包上一枚铜钱,全家人围坐一桌,谁吃到了有铜钱的饺子,新的一年都会有好运。这种习俗只流传于普通民进,他们这些王孙贵族中并不时兴。
    陆简伸出手,露出掌心,道:“阿尧你真是太幸运了,快拍我一下,把好运分我一些。”
    燕尧倒是没听过这么个习俗,伸手轻轻拍了陆简一下的手掌。陆简的手心是温热的,在碰到路简手心的那刻,燕尧的忽然就放松下来。他甚至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笑道:“王爷这一整盘饺子不会都有铜钱吧。”
    陆简却道:“当然不会,要不要打个赌?输的人明天送一件东西给赢得人。”
    燕尧道:“好,那我赌……”
    “我赌每个饺子里面都有一枚铜钱。”陆简快速打断燕尧。
    燕尧显然没想到陆简临时改变,他道:“哈,那我赌什么?”
    陆简道:“你当然赌不是每个饺子都有铜钱喽,嘿嘿。”
    “可是……”
    陆简道:“可是什么可是,咱俩都一样还叫打赌吗?饺子是我府上的,为了公平起见,你亲自验证,不过如果饺子里面没有铜钱,你要吃下去哦,不然会浪费的。”
    燕尧看着陆简把一大盘饺子推到他面前,饺子饱满个大,很是诱人。燕尧想到一整盘饺子可能都是铜钱饺就有些心塞,他不太想验证,可是陆简正等着。他迟疑一会儿,终于夹起了一个饺子,一口咬下去,饺子的汤汁流入口中,香气扑鼻,是软得,没有。燕尧有夹起了一个,还是没有铜钱。
    陆简目不转睛看他吃了两个,问道:“是不是没有。”
    燕尧点头道:“是没有。”
    陆简又加了一点别的菜给他,道:“是我输了,明天送你一个东西。好了,别光吃饺子,吃点别的菜。”
    燕尧半张着嘴,征然看看陆简,陆简刚才那么说,竟然是为了故意输给他。燕尧感觉眼睛中突然有些温热的东西要流出,忙低头吃陆简刚刚夹给他的菜。那顿年夜饭,燕尧吃得很撑,他吃掉剩下所有的饺子,还吃掉了陆简给他夹的那口菜。剩下的饺子里,都没有铜钱,整盘饺子只有一枚铜钱!
    陆简以为燕尧是喜欢吃那盘饺子,就没再劝燕尧吃别的菜。外面的烟火炸起,照亮正片天空,王府的墙也很高,可是王府的院子很大,足够那片烟花自由绽放,燕尧觉得,那天的烟花这么美。
    大年初一一早,陆简就带着燕尧去皇都最大的寺庙祈福。寺庙到处都是趁着大年初一请愿祈福的人,炉鼎中插满了沉香。后人真挚的香灰一点点盖住前人虔诚的余灰,庙里的菩萨面带微笑,祝福这每一个前来祈愿的人。
    陆简燃起三支香,递给燕尧,燕尧接过,对这菩萨参拜,起身后捏了捏自己的领口。此刻能跟陆简站在一起,已经耗尽了他最大运气,他再不敢向菩萨奢望什么,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陆简又燃起三支香,对菩萨道:“愿山河无恙,愿风调雨顺,愿万家和睦,愿事事顺遂不负卿。”最后一句话,陆简是对这燕尧说得,说完笑了笑,然后一脸虔诚对着菩萨拜了又拜。
    燕尧当时想,能经常见到陆简对他来说就是万事顺遂,如果菩萨真的显灵听到陆简的愿望,他是不是也能如愿以偿。意识到自己的妄念,燕尧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可贪婪。想到这里,燕尧又捏了捏自己的衣领,陆简早就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了,一早上做了好几次。
    陆简关切道:“脖子是不舒服,为什么总是捏衣领。”
    燕尧登时红了脸,说道:“没有。”
    陆简知道燕尧面对他总是有些拘束,害怕他是不好意思,关切道:“不舒服一定要说,别把自己抓伤了,来,让我看看。”说着就要探身靠近。
    陆简一靠近,燕尧更紧张,连道:“不不不,没有。”他伸手从衣领中抓出一条红绳,绳子上绑着一枚铜钱,他道:“是这个,昨天的铜钱。”
    陆简了然,道:“哦,把好运带在身上,这主意好。”然后他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布包,递给燕尧道:“对了,昨天我赌输了,按照约定要送你个东西,这个给你。”
    燕尧惊喜接过,里面的东西软软的,他打开,竟然是一副皮质手套,摸起来十分柔软,十根手指细细分明,手心的地方是磨砂质感。
    陆简道:“昨天我摸到你手上有茧子,应该是练武磨出来的吧。这是我以前练武用过的手套,自制的,还防滑,不影响你舞刀弄枪。”
    燕尧捏紧了手套,上面还残留着陆简的温度,他道:“谢谢。”
    陆简逗他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可怕痛了,哭得特别惨,习武那么辛苦又容易受伤,你是怎么忍过来了。”
    燕尧道:“就是哭没有意义,所以痛着痛着就习惯了。”
    陆简道:“哭没有意义,是说哭不能缓解疼痛吗?”
    燕尧摇头,道:“不是,小的时候偶然看见家里一个妹妹摔倒,她娘将她抱起哄了又哄,才止住哭泣。那个时候起,我就明白哭声是为了引来关注,所以就不再哭了。”因为我无论怎么哭泣,你都没有再出现过,我也无法得到你的关注。这句话被燕尧咽下,藏在心底。
    陆简以为燕尧是说妹妹有母亲哄,而他没有母亲哄才不得不坚强,道:“嗯,阿尧那个时候就长大了呀,要是我看到哭泣的阿尧,一定也抱起来哄一哄。”
    燕尧更加后悔了,他此刻有一种冲动,想冲菩萨跟前重新许愿,他想要长久的留在陆简身边,可是他最后没有去成。寺庙外面停着马车,陆简一眼就看出,这是宫里来的马车,他道:“太子派人拉接你了,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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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简是个带着爱长大的孩子,即便这份爱是假的,并不影响他是个传递爱的小可爱。他对于燕尧更多是一种同情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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