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到头的小巷子,陆湜平日里最多走上十几部就可以走到底,再施个传送咒术即刻离开这里。在陆湜迈出第二十步的时候,他就发现有人在这里了手脚。本以为是一般迷阵,跟本没放在心上,站在原地结了半天,依旧无法离开,陆湜才意识到,他陷入了指路阵!
    他茫然看着周围,在没个角落疯狂试探,也许只是个厉害的迷阵呢。可每确认一次,他的眼睛便红上一圈,最后站在阵中,茫然看着某个角落,眼泪一下子划出眼眶,顺着下颌角精美的曲线落下。
    这下路简慌了,他可万万没想到,他爹是个迷路后会哭的主。他们俩在阵外站着,陆湜看不到他俩,这次不用路简示意,燕尧主动走入镇中。
    陆湜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问路的时候,声音有一些冷涩:“这位公子,请问醉春堂怎么走?”
    燕尧指着巷口,陆湜总觉得燕尧眼熟,始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刚走出指路阵,就看到阵外的路简,这才想起来,燕尧不是当天那个长相惊艳的式神嘛!
    路简和燕尧出现的不是巧合,陆湜也不绕弯子,“这个阵,是你设置的吗?”
    路简以为陆湜要问罪,连忙道歉:“是我,抱歉,只是做练习用,没想到会有人往这边走。”
    承认是一回事,承认故意是另外一回事。眼下陆湜被人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丑态,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他呢。
    陆湜的心思明显不在他是不是故意的问题上,冷峻的面孔难掩激动和狂喜的情绪:“谁,是谁教你的?”
    路简被这样的陆湜吓到,紧张道:“我,我,我师父。”
    陆湜一把抓住路简的肩膀,“你师父是谁?”
    肩膀传来不属于自己止不住的轻颤,路简突然镇定下来,他想安慰陆湜,安慰自己的父亲,可他不能。“弗念山人。”
    “他可是女子?”陆湜压根没听过这么个人。
    “不是。”
    这句不是,生生断了陆湜的希望,他放开了路简,难过蹲下。就算是又怎样,是女子也不一定是她,她还在跟自己生气,即便活着,也一定不愿再见到自己。
    路简看过不少人失态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一个天神,露出如此脆弱又寂寞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陪着陆湜蹲下。
    陆湜看了看他,竟然笑了,只是笑得有点惨,他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给人的感觉很熟悉。我是不是很可怜,竟然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寻找慰藉。”
    路简内心疯狂否定,不是呀,因为你是我爹,即便在梦中,也无法切断我们是血肉至亲的事实!可此时的陆湜尚未生下路简,父子相认恐怕会惊醒陆湜,那他娘还怎么跟他爹圆梦呢。
    “别这么说,你起码心中有所思念,证明曾经不是孤身一人。”
    自己一个人,是很可怜的,路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感慨。
    陆湜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回忆,眼神都带着迷蒙的温柔,“小道士,你知道指路阵是谁发明的吗?”
    路简没想到他们的话题会回到指路阵,这玩意在他小的时候,就是个烂大街的术法,因为简单易学,几乎每个入了门的弟子,都会。要说起来这玩意是谁创的,他不知道。
    路简诚实的摇头。
    陆湜笑了,有种得意的炫耀在其中:“是我妻子,她为了捉弄我,特意创的。”
    “嗯?”路简发出疑问,他一个单身多年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人,实在无法理解夫妻间的小情趣。最重要的是,他爹跟他娘还没相爱,此刻他爹竟已成婚!
    陆湜刚发泄过,此刻心情不错,加上对小道士莫名的好感,突然就敞开心扉了。
    “我妻子嫌弃我总冷着脸,她说我无亲无故,万一陷入一种无助的境地要如何。我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结果隔天,她就摆出了指路阵,府中侍从看我冷着脸,都不敢上前,直到她笑嘻嘻的拉着我出了阵法。”
    令夫人在教你做人!这句话路简是万万不敢说的,他更好奇另一件事,故意用探寻的拉长语调:“那令夫人现在……”
    回忆结束,陆湜被拉回残酷现实,笑意被寒意隐去:“她不在了。”
    路简不记他跟陆湜如何告别的,直到燕尧来拍他,他才如梦初醒,起身离开。
    “燕尧。”
    燕尧好歹是青楼老板,能敏锐发觉人的各种心思情绪。
    路简笑意惨淡:“芯蓉她,是个替身。”
    路简虽然未经情爱,但他不傻,陆湜当日在芯蓉房中的状态,分明是通过芯蓉怀念另一个人!所以织梦仙要求一个两厢情悦的梦境!他原先还好奇,若织梦仙是她娘,只要二人还有感情,在一起不就好了,可真相竟然是,织梦仙是个替身!
    燕尧凝思片刻,张口:“路简,你娘不是替身。”
    路简立即来了精神:“真的吗?我爹后来爱上芯蓉了是吗?”
    燕尧为难,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破坏悦人千辛万苦创造的梦境,他说:“我也不晓得具体情况,总之,我们静观其变吧。”
    之后的几天都不再出现大段时间空白,因为陆湜每天都出现在醉风堂,指路阵的出现,令他更加想念亡妻,几乎每天都来找芯蓉,寻求那微弱又熟悉的气息。
    路简在第十次跟踪时才幡然醒悟,有了李悦的手绳,他可以安全地听墙角!之后,就开始每天拉着燕尧隐匿在醉春堂花魁芯蓉的房门外。
    芯蓉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神都仗着自己有几份文采恃才而骄,来此地找她寻酒作乐,看她弹奏一曲琵琶,赏她银钱,为她作诗。
    直到那天,她遇到了陆湜,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俊俏的容颜,足够令她为之动容,在心中为他留下一席之位。可谁知,再见,便是两月之后。
    一开始她故意冷落,歪打正着,陆湜就喜欢她望着窗外失神的侧颜,她知道如何讨男人欢喜,况且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她更会不遗余力,想办法让他开心。
    那两月她想他想得肝肠寸断,日渐消瘦,每日看着窗外行走的芸芸路人,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芯蓉本以为他不会再出现时,那日她在窗外看到他,他再次走进醉香阁,她强忍欣喜,却始终保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
    他会不会再次踏入自己的房间?芯蓉还在纠结,那人便已踏入她的房间。他的脚步很轻,可是注意力全在门口的芯蓉,当然不会错过。
    她默默将他的脚步记在心底,原来他用这样的声音,走入她的心间。
    思念的人近在咫尺,她却不能扭头,每当她想扭头跟他说笑,那人却直接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高大的背影。
    连背影都那么好看,那么威武,那么令人心动。
    她以为他又会消逝,但是他开始频繁的找自己,虽然每次二人都没有什么实质进展。
    她开始根据他的反应,不停的调整看向窗外的神情和角度,她眼中是窗外的精致,心思却全在一旁的他,她掩饰成他喜欢的样子,并且做得很好。
    直到那日,她心血来潮,向来喜欢素色衣衫的她,选择那件乎没穿过的红衣。他看见红色一时失了神,主动靠近她!
    他轻声呢喃:“阿泽,是你吗?”
    阿泽!他有喜欢的人,她是个替身!她早就猜到,那个人想看的,是另一个女人的侧颜。
    他深情专一,他至死不渝,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芯蓉知道,那女人死了,只有死人才会成为掌心的朱砂痣,心头的白月光。可谁也不能靠着思念过一生呀,那女人死的好,死了就是为了给她让道,死了,她便有机会。替身又如何,爱一个人就是卑微到尘埃,替身她也甘之如饴。
    她紧张,不能回头,回头就会惊扰他的梦,梦醒他会离开。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以为他会抱他,可等来的只有他渐远的脚步声,他走了。
    那天起,她的衣橱几乎变成了清一色的红衣。本想多做几件其他颜色艳丽的服饰,可她不敢冒险。
    果然,红色留住了这个男子,这个深情又无情的男人,在她房间待得越来越久。
    虽然迟迟没有靠近,没有面对面。她感受着他思念,也知道他心里不是她。她抗争过,可是她害怕,害怕连同处一个房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饮鸩止渴,越陷越深。
    路简每日盯着房内的一切,每天都告诫自己,如果有非礼勿视的画面就离开,可显然,他想多了,陆湜跟芯蓉最近的距离,都由三步之遥。
    那三步距离,仿佛牛郎织女的银河,远远隔开陆湜和芯蓉,令他们望而不见,他们需要一座鹊桥,否则永远不能相见。路简很想询问陆湜,可是他不能,他要是问了,就会暴露他偷窥的事实。
    每天都是无法正面相见的二人,渐渐让路简觉得乏味,起初每天观看,后面两天看一次,再后面五天看一次,十天,十五天,甚至一个月。
    梦中的时间不在跳跃,他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天色,再找个路人问日期。只要时间没有跳跃,就说明陆湜一定来见艳娘。
    路简早就发现,陆湜跟芯蓉哪怕有一天没见,这天也一定会被跳过。梦中人无法察觉,他和燕尧却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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