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简没有随苏一同离开,悦人似乎不在意,也不着急撵人。她依旧悠哉闲适旁若无人,自顾起身走到池塘边。
    池塘中有一群无目的地游来游去的锦鲤,时而灵动摆尾,色彩斑斓炫目比寻常的锦鲤更是好看。一条锦鲤猛然跃出水面,扑通一声落回水中,惊起涟漪片片。
    悦人伸手翻开手掌,掌心是一把白色碎块,轻轻一扬,洒在池中。前一秒还在悠闲自在的鱼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将那些白色的碎块分食殆尽。
    路简离得远,却看得清楚,悦人适才拿来喂鱼的东西,是一把碎骨。
    路简细细观察起眼前的女子,这女人绝不一般!
    织梦仙的梦境有着牢固的结界,便是神仙也很难进入,更别说干扰!
    他在梦境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叫醒苏。然真正干扰梦境的,恐怕是悦人。就算能进去,那梦境能还原部分现实,进入后应该会出现在一个随机的时间和地点。万一苏和白已经进入渡源镇,而他一进去就出现在镇外的树林,困在指路阵呢?又或者苏死了,他才找到苏,苏就会永远的陷入混沌梦狱。
    事实是,他进入梦境时,织梦仙的梦境不稳定,一瞬间就让他窥探到梦境的进程。
    他成为梦中人物时就在街上,一眼就看到了准备去医馆的书生们。此时,真实世界的苏,已昏迷多日,而梦境却刚开始,这事说是碰巧,恐怕连他师傅也不信!
    他每当想开口提醒,声音就会消失。毕竟是织梦仙的梦,他怕是道行不够,只能顺势引导。
    苏在梦中过了漫长的二十多年,他也一样。他利用梦中的时间,在梦狱中寂寞修炼了二十多年!
    苏在梦中度过了波折的二十多年,而他在梦度过了被制衡的二十多年。这种记忆变成了真实,他苏醒后,果真多了二十多年的的灵力。现世短短几日,那二十多年于苏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然而他却真的过了二十多年。
    路简斟酌半天,开口道:“悦人姑娘,你到底是何人?”
    悦人转身看他,反问:“你说这废宅里住的可有活人?”
    路简道:“我在梦中修炼,这功力怎会带出梦境。”
    “你在梦中度过的二十多年,可有一日,是一晃而过的?”
    “没有,每日都是无边的寂静,每过一日,我变在地上划一道,八千多个日日夜夜一日不曾虚度。”
    “这就是了,在你的脑海里,你真的闭关修炼了二十多年,伴随着无边的孤苦,这多出来的灵力,你受得。只不过,你的身体并未接受这冒然多出来的灵力,在融会贯通之前,务必慎用。”
    悦人如此了得,此人或许能早日解决他的困惑,助他早日结束此番游历。他道:“我早就无意修行了,四处云游是为了寻亲,悦人姑娘如此神通,可知我家人是谁?”
    悦人笑盈盈,反问:“这话题转得突然,怎么会觉得我认识你的亲人呢?”
    路简如实答道:“嗯,小简儿看上很眼熟,还有艳娘也似曾相识。”
    悦人道:“世间之大,也许巧合呢?“
    悦人话音刚落,果见一个七八岁地小童远远跑来。他气喘吁吁,抓起石桌上地茶壶,便一饮而尽,喝完像是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问道:“悦人,还有吗?”
    一旁的小简儿手中早已备好新茶壶,将新茶摆在桌上,又拿走空茶壶,一言不发地下去。
    如悦人所言,那小童也很眼熟,那小童与小简儿竟然十分相似!
    悦人轻拍小童周身的灰尘,温柔道:“今日天色晚了,还是早些回家吧。”
    小童看起来很是失望,却不哭不闹,乖巧离开。
    路简觉得,自己离真相可能越来越近。这一年他寻觅,虽是一切随缘,内心深处,却渴求一份亲情。他心中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悦人姑娘,你看我,你仔细看看我,你是不是应该认得我?“
    未等悦人答复,路简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是了,你一定是认得的,你必然是认得的!”
    本来小简儿和艳娘都很眼熟了,可刚刚的小童,又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熟的人呢。
    悦人走近他细细端详,轻声道:“自然是认得,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路简本意是让悦人看看他是不是像某位故人,却没想到,悦人似是真见过他。单看悦人的模样,最多和自己一般年纪。
    住在鬼宅里的,又怎会是普通人,路简并未细想,连忙问:“你可认得我父母亲?”
    路简找了很多地方,可他娘亲除了一个名字,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幼时他便知道自己是师傅捡来地,他曾无数次埋怨父母将他丢弃,每每如此,向来和颜悦色地师傅都会严厉地批评教育他。心中的怨恨归于平静,他以为自己真的见到父母,也可以心平气和远远观望,然而他此刻接近真相时,心中竟然有些许的欢欣雀跃。
    悦人道:“认得。”
    路简激动道:“那他们在哪里?”
    悦人沉默片刻,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路简也曾想过,当年自己父母将自己丢弃,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心中有怨,可父母毕竟给了他一条生命。他活到今天,和师傅一起日子,大多是快乐的。即便他们是不负责任的父母,路简都愿意侍奉他们终老。只是现下悦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只怕他们早已过世。
    想到这里,路简心中不免惆怅,道:“悦人姑娘,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我都承受得住。”
    悦人才喂过鱼,又走到角落里的荼蘼处,细细打理枝叶,悠悠道:“只是你知道的,求我办事,得有足够的报酬,你,有打算付出什么?“
    悦人当真贯彻商人本性,绝不做赔本买卖。
    路简道:“这,我身上并无值钱的东西,不如姑娘告诉我,你要什么吧?“
    悦人剪去枯枝,将剪掉的枯枝捏在手中,低声喃喃片刻,踱来踱去,踱了半晌,状似苦恼道:“怎么办,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随即一展愁颜,笑道:”这样罢,如果你能让艳娘被人记住,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就在悦人说完这句话之后,路简突然觉得一阵微风吹起,干净的空气里竟然带起尘埃,一下迷住了眼睛。待再睁开眼,眼前哪还有什么幽静的庭院,尽是一副破败之相,这才是原来的废宅!路简再此居住多日,最是习惯眼前的景色。
    路简赶忙跑出大门,站定后转身,可身后始终是一座废宅,无论他转身多少次,身后始终是一片颓败。
    路简忍不住抱怨:“什么叫记住艳娘?也不说清楚。”说到艳娘,他突然想到,梦中艳娘曾邀请他去逸香阁小酌。
    织梦仙的梦妙就妙在,若梦境有关于现世的事情,一定是真实的。在梦境中若不小心撞破一个人的秘密,这秘密在现世中也是真实存在的。比如你从来不知道王二胸前有胎记,却在梦境中看到,那就说明,现世中的王二胸前一定有胎记。艳娘既说在逸香阁款待自己,那她一定在逸香阁。
    逸香阁在本地也很是有名,一般的青楼应该是建在喧闹繁华的城中,而渡源镇只是渡源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人口算不得密集,逸香阁却偏偏建于此处。
    小地方也就算了,偏生这逸香阁的老板艳娘长得十分美艳。不过艳娘轻易不见人,即便见了,也绝不见第二面。许多人慕名而来,败兴而归,是以鲜少有人见过艳娘的真面目。
    对于这种传闻,路简不以为然。且不说轻易不见人这件事有多扯,就说这传言都传了好些年,艳娘早该是个丑老娘们了。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店小二一听有人玷污自己心目中地女神,立刻反驳道:”传说,艳娘是下凡的仙女,你想仙女是什么,只食日月精华饮甘露,便可保容颜不老。”
    路简不信:“那你可知仙女为何被贬下凡?又为何沦落风尘?”
    店小二驳道:“这世间哪那么多为何,仙女就是仙女,哪怕深陷泥潭,她也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你不知道,据说前朝有一皇帝暴戾荒淫,曾强行召见艳娘,你猜怎么着?”
    路简问道:“怎么着?“
    “据说当晚,那皇帝和艳娘一齐失踪了。“
    路简觉得这个故事纯属扯淡,他道:“失踪了怎么又出现在渡源镇?而且我不相信出了这样的事,渡源镇能安然无恙。“
    店小二不耐烦道:“传闻就是这么说的,你一个道士懂什么?吃面吧!“
    说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便又转换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去招待下一位客人。
    路简搅了搅面前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无奈叹息。昨日从悦人那处出来后,实在是累了,便在废宅休息一夜。今早倒是休息好了,可还未到逸香阁营业时间,他只能先吃点东西充饥。
    有关艳娘的传闻他早有听闻,即便是已见过两次,他怎么都无法将那女子与传闻中的仙女联想到一起。况且,传闻中这样一个夺目的仙子,走在街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路简面还没吃完,就看到艳娘身姿娉婷在大街上晃荡,路简一把将铜钱拍在桌上,便追了出去。
    艳娘速度不快,路简几步便追上。他大声道:“艳娘,我找你。“
    路人一听艳娘,皆向路简看去,可并未看见路简面前有人,只当路简当街发春。纷纷摇头,不禁感慨:这艳娘果然是红颜祸水,就连道士都因思念过度而出现幻觉。
    艳娘转身一见他,脸上十分惊喜:“你记得我。”
    “当然记得,我见过你两次呢。”
    “两次?”
    “还有一次在梦里。”
    艳娘眉眼便笑开花,眼睛突然瞅到什么,噗呲笑出声,路简道奇怪道:“我的话那么好笑吗?”
    艳娘捂嘴笑道:“你牙上粘着葱花。”
    按路简的性子,应该直接用手扣。可美人在前,不好失礼,只能一手挡在前,用舌尖去够那片不雅的葱花。好在粘的不牢,很快便弄了下来。
    许是艳娘的那中熟悉的感觉,路简忍不住打趣道:“传说中的仙女,可愿与在下同行?”
    艳娘一挑眉,不高兴了,声音都冷下来:“这种传闻,你也信?“
    路简连忙道:“自是不信,只是好奇,他们甚至看不见你,这种传闻是怎么盛行的?“
    艳娘转身继续往前走,回道:“最开始是我传出去的,那个时候只说,渡源镇有一美人,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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