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叔一口咬定:“你知道账房李为何会辞工,那是被我辞退得哇,我早就发现他与白家来往甚密,可你爹一直不信,后来露出马脚,让我抓个现行,便辞退了。”
    苏想起前些日子辞职的账房工人,刚辞职,苏家就出了事,所有的矛头指向二人,这些日子积攒的怒气,加上苏父的死,让苏气昏了头脑。
    他立刻冲去找白,白在来苏家的路上,大老远看见苏脸色不好,正要开口询问,就被一拳打翻在地。
    “你滚!”
    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苏两眼通红,悲恸欲绝得样子,心道恐怕解释什么,苏都听不进去,便决定先回家,等苏冷静下来在细细详谈。然而在苏的眼中,却变成了被识破真面目后的心虚,落荒而逃。
    苏父的丧事很简陋,往日里颇受照顾的亲朋好友,只来了寥寥几人。倒是白一大早赶来,依旧是被赶走的下场。
    白不想闹得太难看,并未解释,只是远远一拜,便转身离开。苏二叔做了两天样子,又出去花天酒地。
    晚上,苏守灵的时候,苏二叔回来说:“苏,你爹死了,二叔无能,也不想拖累你,宅子买了,我们分家吧。”
    苏很是愤怒,打了二叔,二叔狂怒地叫嚣:“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太自私,我告诉你,你爹死了,这个家也有我一份。”
    耐不住苏二叔的无赖,苏和二叔还是分了家产,在苏的坚持下,老宅没有动。苏二叔只要现银,苏把能当的当了七七八八,老宅彻底空了,对苦苦支撑的苏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以前有白的帮忙,他并没有发现一个染坊的运作,竟然如此复杂。最忙的时候,一天甚至睡不了一个时辰,精神也一度接近崩溃,依旧经营不善,面临破产。
    他终于想起白,冷静下来的他,觉得也许当时应该给白一个解释的机会,恰巧,白来了,说出了此行目的——收购。
    苏几乎立刻就恼了,他愤然道:“好你个白,枉我当初……“
    苏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渡源镇的事情,继续控诉:”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先是道貌岸然跑来帮我博取信任,却暗地里做手脚,现在苏家落难,你就原形毕露,你滚,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
    白想解释,可是被苏不听,只是将他赶了出去。
    日子还是继续,苏只能去四处求人,平日里来往频繁的亲戚朋友,一个一个都出了远门,求问归期,答曰遥遥无期。
    孤立无援的苏,对白的恨意愈加深重。他悔不当初,若当初在渡源镇,他并没有执着于救白,同其他人一样借故离去,现下应该是另一番光景。
    外地来了一个百老板,不知从哪里打听苏家的染坊,提议合作,他也打听到苏家的困难,表示愿意出手相助。
    这个老板来得刚刚好,苏本身有些顾虑,可面对眼前困境他已然束手无策,只能选择了合作。在百老板的帮助下,苏度过了难关,苏家的染坊存活了下来,他终于等到了人生的转机。
    重新振作起来的苏,相信百老板,便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决定与这位贵人共同经营染坊。可惜这贵人常年在外行商,不过这也好,他能不断地为苏带来不错得客源和订单。
    媒人介绍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姿色普通,眼中一汪秋水似曾相识,他之见了一眼,就沉溺其中。
    又过一年,那姑娘为苏诞下一子,便难产而死,苏心中难过,但要独自抚养孩子,让他不得不迅速打起精神。欣慰的是,这孩子天资聪慧,三岁识字,五岁过目不忘,七岁出口便能成诗。
    后来苏子同苏当年一样,踏上了科考的路途。苏在家焦急的等待,更是比自己当年还要紧张。终于从京城传来消息,苏子中了榜眼,当真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苏子回来,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苏父也寻思着给儿子说一门亲事,苏子却以各种理由回绝。苏父询问,苏子猛然跪下,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着地面,道:“儿子心中早有心仪之人。”
    苏甚是喜悦,哪里会怪罪:“这是好事,哪家的姑娘,为父去提亲。”
    苏子依旧跪着不愿起身,恳切道:“儿子不孝,没有听从父亲教诲,远离白家,儿子喜欢的人,正是白家长女。”
    苏几乎当场气晕,这么多年他一直无法释怀,无论是错过的科考,还是被白气死的苏父,险些收购的染坊,这一笔一笔,让他如何容得了白家的人。
    “想要娶白氏女为妻,除非我死!”苏撂下狠话,独自留下跪在地上的苏子。
    苏子再未提及此事,只是后来,也再未提及娶妻一事,苏急在心里,悄悄帮苏说媒。
    苏子在外做官,几乎很少回家。苏觉得这几年帮助自己的百老板的女儿就不错,可是跟苏子一提,苏子表示非白女不娶,苏无奈逼婚。
    苏子哭过,闹过,大骂过,苏不为所动。从来都乖巧听话的儿子,却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忤逆自己,心中对白家的恨意更深。
    苏子消失了,第二日,人们在河边找到了苏子和白女的尸体。
    苏大恸,多年来的苦闷和委屈,逼得他发狂,他对白的憎恶,也空前的浓烈,他恨不得与白同归于尽。
    而就在此时,百老板登门拜访,他告诉苏:“苏先生,我不姓百,我的老板是白,所以我化名为百老板,暗中帮助你的一直都是白,此次与令郎结婚的也是白女,可是令郎怕你接受不了,也不愿辜负白女,这才做了傻事。”
    苏不信,白不是一直想要他们家的染坊吗,怎么会帮助他呢?百老板说:“您与白一同长大,应该知道他的为人,虽不知你们如何结怨,但这么多年,白老板一直默默帮您度过难关,我想再大的仇怨,也该化解了吧。”
    苏觉得可笑,白帮助自己怕是因为心中有愧,苏不想听百老板再说,强忍怒气下了逐客令。百老板知道多说无益,转身离开,只留一生长叹。
    苏独自一人看着偌大的宅院,内心却无比空虚,他不明白这些年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好累。
    他突然想起了苏二叔,分家之后,苏二叔就音讯全无。苏也从未想过去寻找,可笑的是,现在自己竟只剩下这一个亲人。
    苏随即便安排了一下家中的事务,决定动身寻找二叔。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出了苏二叔早些年在外地欠下赌债,被人打死了。多亏一个好心人帮他下葬,苏二叔的灵魂才有了归处。
    既然找不到二叔,苏决定拜访一下当年为他二叔下葬的人家,听说这户人家姓李。这个李家人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前些年才定居此处。苏并未想太多,只是当撬开李家大门,开门的人竟脱口叫出了苏的名字。
    苏问道:“这位先生认得苏某?”
    那人长叹一口气,说:“我们这些下人粗鄙,苏公子不认得也正常,我是当年苏家的账房工人李氏。”
    这就是当年的账房李,苏激动道:“当年先生突然辞工,苏还未来得及跟您讨教账房中的事物,自是没见过您的。”
    账房李扑通一声跪下,苏刚要扶起他,只听他说:“当年是我对不住苏家……”
    苏责问道:“那账目,是你动了手脚?”
    “是我,苏老板当时病重,二老爷便以我的家人威胁我为他做假账,是我对不住苏家呀。”
    苏出来后,失魂落魄,全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恍然间撞到了别人,魂不守舍说着抱歉,却听见一人叫他名字。
    那欢喜雀跃的呼唤令他不得不回过神,看到眼前的道童一身青色的道袍,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苏觉得很是眼熟,却始终记不起是何人。那道童开口道:“苏,我是路简,路简啊。”
    苏才细细瞧来,眼前的路简,竟然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他苦笑道:“他乡遇故人,本是一桩美事,可我现下实在没有同路道长叙旧的心情。”
    路简苦心修行二十多年,终于破开结界,现在他已经完全摆脱织梦仙的束缚,那能轻易放过机会。他道:“自然不是找你叙旧,我好不容易才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苏却道:“我也有事问道长“
    路简一怔愣,道:“何事?”
    “我记得当年看相,你曾说我会因为眼下的困难而失去命中的贵人。”见路简点头,他接着道:“所以,是否因为我当年没能赶上科考,才错失了这位贵人。”
    路简皱眉,面容很是纠结,半响,才道:“我当年说你面相普通,其实是个隐晦的说法,正解是,你本无缘仕途,但命中有贵人,所以一生富贵顺遂。”
    苏不信道:“那当年救白,那女子为何?”
    路简急切道:“并不是你救了白,而是白在救你!“
    苏摇头,不肯相信,他喊道:“你胡说!”
    路简叹息道:“这一切都是梦境,是你的梦境!那日我刚刚睡醒从废宅出来,就看到背着你四处求助的白,他经蜀大夫的指引来到废宅。为了救你,他不惜搭上自己的一切,甚至要替你进入梦境。你快醒醒把,白还在等你!”
    织梦仙的梦境!所以,白陷入梦境,竟是为了他!难道当年,本该进入梦境的,是他自己,白不过是代他受过?
    苏只觉得这一生荒唐可笑,他恨了,怨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在恨什么人,怨什么事?
    是自己愚钝,自己无能,自己盲目,害得苏家几近破产。多年郁结于心,逼得自己的儿子跳了河,还害了白家的长女,真的是作孽哇!
    气急败坏的苏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苏醒来时,看见房间陌生的摆设,想起自己晕倒在路边。空气中有弥漫着药香,看来是被人带到了医馆。
    刚想唤醒睡在一旁的人,只是这人恰好醒了,他看见苏,高兴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蜀大夫当真是妙手回春。”
    眼前的下人,分明是青年时期的白,苏有些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白解释道:“你病了好些日子,整日昏迷不醒,可把我吓坏了。”
    苏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医馆啊,蜀大夫可是渡源镇最有名的医生,你很快就痊愈的。”
    苏不敢置信,道:“我们在渡源镇?”
    “对啊,我们赶考路经渡源镇,只是……”白突然吞吞吐吐:“现下春闱已经结束了。”
    苏撸开袖子,看看自己的手,再摸摸自己的脸,依旧是年轻的模样,那刚刚的一切,那荒唐的一生,不过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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