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久珩解下身上坏了的披风,由无澜将新的披风打开为其披上。
    扫了一眼那披风,之前谢家人送来的物件皆是用料奢华,上面的花样也是纷繁复杂。这个披风的样式却是简单许多,深靛色的底料上纹着几朵云纹,素净而不庸俗,颜色也极为稳妥。披在身上,质感轻柔舒适,反而比之前那些奢华的用料更为轻便。
    这披风甚是合意,付久珩觉着这个谢家小姐确是蕙质兰心的女子。
    以往那些官员们若是家里有几个好颜色的女儿,便巴不得立即塞到他面前来,时时的要往他眼前凑。先前他听谢夫人特意叫自家小姐去挑披风,还以为她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的。
    再回想他在谢府里住了十多日,竟是从未见过这个谢家小姐,就连刚刚,那谢家小姐也只是一晃而过,似乎脸都没看清便急着退下了。
    这分明不合常理。
    这般想着,他抬首看了眼女子离去的背影。
    钟瑜已经行至院里,正想着世子这一走自己的闭关生活终于要结束了,可要在城里好好逛逛,施氏也不在意她,临行时她说想多住些时日施氏也没说什么。
    “且慢。”这声音清亮醇厚,果然貌美之人声音也会是悦耳动听。
    钟瑜心中惶惶不安,那声音是朝着自己这边的。
    可世子与她都不认识,定不是和自己说的。
    这般自我安慰着,钟瑜装作未闻,继续前行。
    “谢小姐请慢。”
    这次钟瑜只得停下了脚步,她已经行开了些距离了,此时回过身去即使是低垂着头,对方这个角度看过来也是能看着些样貌的。
    她心乱如麻正不知如何是好,闻得身后几声脚步声,世子的声音已经就在身后了。
    “本世子觉着这披风甚好,此去京城还要几日,想着再备下一件,不知小姐可否带了我去再挑选一件?”
    门边的谢大人与夫人彼此看了一眼,都觉着有些奇怪。若是世子觉着披风好,令人再取一件便可,若是不喜,命人换上一件也好,世子何等尊贵,怎么要亲自去挑?
    虽是不解,谢夫人瞧女儿愣着站在那低头不语,忙替她应道:“是。瑜儿,你快去带世子再挑一件。”
    钟瑜只得应声,微微侧身福了福,并未完全回头。
    “请世子随我来。”
    两人七拐八拐的到了谢琰的房间,一路上钟瑜不出声,世子也不问,进了门钟瑜想开口命人去取些新披风来,转念一想她并不想和世子独处,便道:“请世子于厅中静候片刻,小女这便去取了披风来。”
    钟瑜站的离他远远的,付久珩瞧她头都快低到地上了,不由带了些笑意,道:“你便站在这,下人们去。”
    钟瑜只得吩咐了下人,沉默着杵在那了。
    付久珩几步行至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后便自下而上的盯着她瞧。
    钟瑜如坐针毡,心下也知晓这个角度世子定是已将她的样貌看的一清二楚了,看这般情势,约是他已认出自己了。
    客栈之时世子明明只于晕迷之时看过她一眼,竟也记住了,真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你是谢县令家的女儿?”
    钟瑜不敢看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低垂着头,心中想着他也要离开平川了,自己与谢家钟家的事挺乱的也不好说,便应声说是。
    付久珩又道:“你既救了我,为何不留下来领赏?”
    “我救世子之时,并不知世子身份,只想着救人,没曾想过邀功。”
    “可那日在杏林中,你也躲着我。”
    钟瑜语塞,半天才胡诌道:“世子样貌过盛,我不过县城里一个小小女子,乍见仙人般的世子,一时惊慌失措,下意识便跑了。”
    付久珩笑了几声,声音醇然动听。
    钟瑜知晓自己找的这理由牵强,可一时情急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不过世子对她此番推说之辞,看样子也不甚介怀。
    付久珩从椅子上起身,高大的身影罩住了钟瑜,他微微倾身,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若再不出现,我要以为那日救我的是话本中的仙子或者女妖了。夜深露重中现身,容貌姣好,救了路过的公子,可随后却在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钟瑜想起自己读过的那些话本,志怪异谈里的那些女妖和仙子,哪个是救完了公子便离了人间的啊,多是和救下的书生啊公子的又生出了一段爱恨情仇的才算完的。
    这般一想她连忙撇清道:“世子岂能和书中那些平凡的书生公子相提并论,我也非妖灵仙子,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恰巧遇上了,帮着乱想了个法子,称不上相救,是世子的身子底子好,方才得痊愈的。”
    付久珩目不转睛的看了她一会,眼前的女子相貌清美,声音温柔,不攀附权贵且谨慎谦逊,又是探花郎谢琰的妹妹,想来学识也不会差。
    容貌性情学识都有了,此女若是生于富贵之家,比之各家权贵的女儿也不逊色分毫的。
    她越是急着撇清,他反而越觉着有意思,若非着急上路,付久珩倒是想多留几日。
    下人们这时已经捧了披风过来,付久珩看也未看随意拿了件便转身出了门。
    行至门边时身形顿了下,又回身看了她一眼。
    钟瑜全程低着头,是以也未看见世子这耐人寻味的一眼。
    待付久珩走了,她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
    付久珩一行人上了路,无澜和世子坐在马车中,看了眼被世子随手扔在一边的新取来的那件披风,问道:“世子准备如何赏谢小姐?”
    付久珩看向他:“你也看出了谢小姐便是那位谢姑娘了?”
    无澜摇头,道:“没看见正脸,本是没看出,但世子刚刚叫住她,又说要随她去挑披风,我便仔细瞧了下,身形是一模一样的。”
    付久珩点头:“我本也不确定,进了屋子看见正脸才确认是她。”
    “那世子……”
    “便这样吧,她既是不想与我们有所牵扯,也不在意些钱财赏赐,便随了她去吧。”
    无澜从小和世子一同长大,世子虽不是喜怒于色之人,但是多年相处下来,别人看不出,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付久珩这模样显是对这女子极有兴趣,并不似他所说的那般要随了她去的云淡风清。
    世子是王爷独子,自小被寄予厚望,又长成如今这般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心气也一向傲了些,回想世子之前有过的几个绝世美人,被放在院里当成个漂亮的摆设,也未曾被放在心上,倒是头一次见他关注了哪个女子。
    再想起前些时日王爷信中的诸多嘱咐,王爷子嗣艰难,是以早早便望着世子能开枝散叶,奈何世子心气高,又一向对女色不热忱,父子二人因着此事时常不快。此行之前,世子因着厌了子嗣一事总被王爷训斥,本是已定了主意瞧见哪家女子合意的,便收了。
    看现下这模样,这谢家小姐倒是有福了,世子的样子似乎是挺满意她的。
    --
    钟瑜在平川住了快一月,时间已算很长了,琢磨着再不回去家里那几个姊妹日后若是争吵,免不了把这事当成一个把柄拿出来说,虽是百般不舍,也收拾了行李准备回京。
    进了京回了钟府,下人见着便去通传了,钟将军此时正当值,而主母王夫人不喜欢庶出子女,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未再理会。
    钟瑜于是直往了偏院去,路过主院里的庭院时,远远的瞧见钟紫蕾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朵海棠在那愣神。
    这位可是个不好惹的,性情被主母王夫人惯坏了,平日里跋扈张扬多次欺辱她和女主钟紫茜。
    钟瑜刚想绕路走,钟紫蕾这边却瞧见她了。
    钟瑜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蕾姐姐安。”
    钟紫蕾眼皮都没抬一下,皱眉道:“起开,碍眼。”
    往日里钟紫蕾看见钟瑜,总要奚落个几句,话专挑戳痛处的说。钟瑜本都做好了此番自己近月未归,钟紫蕾要说些个难听的了,却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便放了自己走。
    待回了施氏的偏院,厅里正坐着钟紫茜,她瞧了眼钟瑜:“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钟紫茜平时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但骨子里和她母亲施氏一样,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前世她一心攀附富贵,终是使下计谋得以嫁入太尉府,虽是为妾,却不知比多少寻常富贵人家的正妻还要风光。后来肖宛旭辅佐南安王世子为帝,成了当朝一品宰相,又封了侯爵,钟紫茜便更是得意了。
    只是这风光无限之下,却也免不了后宅妻妾相斗之苦。
    钟紫茜苦心经营一世,只为能在夫君心中多一星半点的地位,可惜最后不过是一场空。
    夫君爱的人不是他的正室,也不是任何一个后院里如花的美妾,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何总是喜欢入宫面圣,为何总是孤影长叹,为何从不向她敞开心扉。
    重活一世,钟紫茜明白了自己前世太过要强,凡事总想要最好的,可知有些事却是强求不得的。
    今生施氏与她也一如前世一般盘算着嫁一户好人家,不同的是此生她已知强求能力所不及之物,只会以悲剧收场,不再求登枝上最高,只求做得寻常世家贵族的正室便可。
    虽然钟瑜明明比钟紫茜还要大上一岁,施氏却没为她做过任何打算。不过按着钟紫茜前世来看,钟瑜在妹妹出嫁后便会嫁与自己旧时的兄长谢琰,她这第一次出场便正是出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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