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洒在紧闭的眼皮上,光感闯进混沌的头脑,唐聿不适地皱了皱眉头,猛然清醒,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
    金丝楠木的大床上挂着天青色的床幔,床头的矮柜上凌乱的搁着一幅临到一半的字。
    唐聿翻身下床,昨夜淋了雨头重脚轻,在下地的时候唐聿腿一软跪倒在原地。顺着这个角度看过去,矮柜并没有严丝合缝地靠着墙,唐聿伸手掏了半天,摸出一本皱皱巴巴的话本。
    恍惚间,房间的主人仿佛就坐在床边,捧着话本津津有味,突然听见门外有人来,急急忙忙地把书塞进矮柜后面的缝隙,顺手提起桌面上地笔,装作一副专心练字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唐聿还记得这么清楚。一遍又一遍梦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早已刻进了唐聿的灵魂深处。
    皇上下了朝片刻不停地赶过来,把性子温吞的崔公公远远地甩在身后,一把推开唐聿的门,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好像一路走来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他需要重新蓄积力量,才能对着稚子说出那句话。
    “大将军……殉国了。”
    唐聿现在闭上眼,还能描绘出先帝说这话时的神情。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把房间劈成明暗两半,时光呼啸着,幼时的唐聿站在明处,看着现在的唐聿站在暗处。
    唐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拖着沉重的身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一桌一倚、一草一木,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就连桌上喝剩的半壶茶水,壶底沉着的两片茶叶,都一模一样。
    唐聿颤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颤抖着送到嘴边。琥珀色的茶水碰到干枯开裂的唇瓣,像甘霖滋润久旱的土地。
    甘冽。
    唐聿自嘲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哪怕再精心的保护,也不是原先那件屋子了。唐聿记得,那壶茶是他心血来潮自己亲手泡的,白瞎了宫里上好的太平猴魁,喝来没滋没味,这才让他剩下了半壶。
    奉命将这间屋子维持原状的人只知道定格在最后一刻的画面,却不知这间屋子为何如此,他精心维护着,每日换新的茶水,连壶底漏的两片茶叶都要摆的一丝不苟,却不知道当时的唐聿根本泡不出这样甘醇的茶水。
    这样看来,这间屋子的破绽还不止这一处。
    窗边的那盆鹅掌柴被唐聿浇过热水,根早就烫坏了,根本活不了几日,不会到现在还郁郁葱葱。
    看出了破绽,唐聿再看这间屋子,方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就地散去,不过是个被回忆困住的可怜人罢了。
    甚至,唐聿还分出了一分心思,去同情那个被迫日复一日被困在这间屋子里扫洒的宫人。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唐聿推开门走出去,走出这间年少时住惯了的屋子,发现外面阳光热烈得刺眼。
    从前身为太子伴读,唐聿无事就赖在宫里,这里原本是东宫偏殿,被唐聿抢了过来当作自己的大本营。后来将军殉国,唐聿就搬回了将军府,十年来未曾踏足这里,没想到李承沣还苦苦维持着原样。
    也许这就叫物是人非吧。
    唐聿离开,沿途的宫人都仿佛司空见惯,只是默默立在一旁,等唐聿过去。
    宫门在唐聿的身后合拢,年少的时光永远关在那方朱门之内,唐聿信步前行。
    清晏殿,李承沣默默地听着,下人说唐聿离开时没有回头。
    李承沣放下手中的茶盏,薄胎厚釉的杯身上工笔描着精致的卵圆形的木叶。
    咔哒一声茶盏磕在桌子上,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摇曳,是上好的太平猴魁。
    “唐领军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夜,外面可曾传开了?”李承沣问。
    “消息散出去了,但想必不敢大肆传扬,不过该知道的人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茂辰温声细语,替李承沣泼去残茶,续上新汤。
    “往后不必再上这茶,朕……其实不爱喝。”
    “是。”茂辰老老实实地应声,似乎毫不奇怪李承沣突然改了口味。伺候李承沣的人都知道,今上多年来只喝太平猴魁,这习惯从小就有了。
    “唐聿失了圣心,你说,外面的人会不会欺负他?”李承沣问。
    茂辰笑呵呵道:“奴才听说唐大人可是个混世魔王,谁能欺负得了他?”
    茂辰眼珠一转,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一样,掩着口问:“陛下可是心疼唐大人了?”
    间李承沣没有回应,茂辰又添了一把火:“昨夜里吹风淋雨,奴才扶唐大人休息的时候发觉他额头滚烫,这会子也不晓得退热了没有?”
    “茂辰。”李承沣冷冷地唤了一声。
    茂辰自知多言,乖乖闭上了嘴。
    但是言至于此,李承沣思绪早已跟着唐聿飘远。
    在某个瞬间,李承沣是真的想要不管不顾地杀了萧远,但也只是一个瞬间。
    左相右相就是朝堂上的狼和虎,李承沣要驱狼吞虎,让他们内耗到死,最好能两败俱伤。若是不能,也要让一方毁灭另一方的时候,自己能牢牢地掐住活下来的人的命门,才能逆风翻盘。
    若是没了萧远,李承沣就要面对一人对抗整个右相集团的窘境,所以他需要萧远,就如同他需要张甾一样。
    他找不到萧远的命门,孤身一人的萧远就像是铜墙铁壁,所以唐聿一定要留在萧远身边,也许唐聿不是一个听话的细作,但他一定是关键时刻离萧远要害最近的一把利刃。
    虽然李承沣常常惶恐,唐聿仿佛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但就像风筝,哪怕飞的再高,扽一扽风筝线就收回来了。唐家往日的荣光,就是系在唐聿身上的线,百年忠烈,名门之后,注定了唐聿一定会站在皇权的一边,而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就是李承沣给唐聿栓的另一条线,另一头,连在自己身上。
    他确实是在利用唐聿,但毕竟他是君,唐聿是臣。
    回京前的那个夜晚,萧远是故意的。选在一个李承沣能看到却听不到的地方,同唐聿说些故作亲密的话,让李承沣看着。因为听不到,李承沣就会忍不住猜疑,所有荒诞不经的故事,别人说来不会信,自己想到的就会深信不疑。
    萧远在离间李承沣和唐聿,而他差点着了道。
    回京的一路上,李承沣想了一路,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萧远的设计,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李承沣克制不住。
    但是这样,至少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唐聿这步棋,李承沣走对了。他让萧远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才急不可耐地想要瓦解。
    萧远想要唐聿,想要让唐聿和李承沣离心,只有让李承沣主动把唐聿推远。既然这样,他就顺了萧远的意,唐聿在宫中受辱的故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城,这样,萧远才能真正接纳唐聿。
    人心,是最复杂的棋局,一朝行差踏错,就会满盘皆输,李承沣本想做执棋之人,却不得不把自己压上了棋盘,站在局中才看到,原来人人都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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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沣对唐聿的感情是很纠结的,他需要时间来一点点认清自己,唐聿或许是恋爱脑,但李承沣不是,权力才是他最好的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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