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御书房。
    李承沣放下手里的一卷书,目光灼灼地盯着唐聿,“景琰,听说你最近过地颇为快活啊。”
    这阵子唐聿不是在同萧远招摇过市,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练箭,确实快活。
    唐聿自知理亏,低下了头。
    “萧丞相连日来多是在修身养性,未见有什么异常,先前说要查雁鸣山案,如今也搁置了下来。”
    听到雁鸣山,李承沣地脸色有一瞬间的失态,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注意到了唐聿的称呼,“萧丞相?你这声丞相,喊得倒是真情实感。”
    唐聿连忙认错,心里却不认同,在他看来,萧远倒是当得起这声丞相。
    李承沣揉了揉眉心,疲惫地摆了摆手。
    “朕不是责怪于你,朕只是……唉,算了,不说了,你成日里潜伏在他身边,想来也是辛苦来了,但朕明白,你的心还在朕这里,朕若是责罚你,恐怕就凉了忠臣的心了。”李承沣站起身,亲自扶起下方跪下认罪的唐聿。
    “但是,朕毕竟是皇上,恩怨赏罚都要分明,你虽与朕情同手足,但朕也不好事事包庇你。”李承沣言辞恳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原本,你身无战功不能袭爵,镇国将军府的宅子,你是住不得的,里面的东西,你用了是逾制,但是先皇和朕都允了。如今,你身为禁卫军统领,不仅不思京城防卫,还整日打马游街,上别人家里胡搅蛮缠,就像上次礼部尚书家里办的那个宴席,我都不想说你,惹得朝野上下对你都颇有微词。”
    “我……”
    “不必解释,朕都明白。”李承沣挥手示意唐聿先听自己说,“那些人都不了解你,只有朕明白你,你的苦闷、你的抑郁,朕都明白,朕也知道你这是为了迷惑萧远,你其实是个有大志向的男儿。”
    “陛下……”
    “但是朕无能,不能向父皇那样事事护着你,如今我自身难保,竟反过来要你来帮我。”
    “唐聿自当为陛下效力。”
    “朕知道。”李承沣抿嘴微笑,“朕只要你统好兵,把禁卫军牢牢地抓在手里。”
    唐聿直觉李承沣这话有深意,怎么好端端地说起军事来。
    “你不必紧张,就算是哪天有战事,朕也不会让你领兵出战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朕舍不得。”李承沣看出了唐聿的僵硬,只当他是畏惧战事,想来唐家十几口都死在了疆场,他害怕也是应该的。
    “陛下方才说了,群臣对我没有军功而忝居将军府一事多有不满,我也早想挣一份功劳,镇国将军的称号不能断在我这一代。”萧远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那句话,“陛下,您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要打仗了?”
    李承沣看着唐聿,无言。
    半晌,李承沣兀自笑了,露出一颗精巧的虎牙:“怎么会,太平日子才过几天啊,景琰你想多了。”
    心口的大石轰然落地,果然,大周即将战事再起。
    李承沣自己也没意识到,每次他心虚撒谎的时候,都会笑得格外真诚。皇家礼数周全,李承沣从小谨遵太傅教诲,平日里的言行都规矩得很,断然不会笑出一口大白牙,除非,是他格外想叫对面的人相信,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这些最细微的习惯,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唐聿清楚。
    李承沣撒谎了。
    唐聿心里眉头怕是皱上了天,但脸上还是努力保持着天真的笑意,李承沣既然不愿告诉他真相,那必然有他的道理,唐聿也不必让李承沣发觉自己已然知晓了。
    只是,开战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事先未曾听闻一点风声?
    唐聿几乎每天都跟萧远同进同出,甚至丞相府的书房他现在也能踏进了,一起练箭之后萧远明显对唐聿更加亲近了,有时急着赶去京郊,萧远甚至让唐聿在府上等着他和朝臣商量政事。
    唐聿虽然垂着脑袋昏昏欲睡,实际上却支着耳朵听了个分明。
    如果萧远都不知道,那这场战事就更整的玩味了。
    和谁打呢?若是国内有匪患叛军,消息决计不会绕过亲手提拔了户部尚书的萧远去,若是异国犯边,也该先有边将上报朝廷,就像当初驰援西北那样。军粮一案过后,兵部与右相绝不可能相安无事,面对张甾痛失嫡孙的怒火,兵部尚书杨谦只能选择转投萧远以求庇佑。杨谦现在仍安安生生地待在位置上,就说明他与萧远的联盟确实建立了,这样,萧远便能掌握兵部的第一手动向。
    如果两者皆不是,那敌人是谁呢?
    更诡吊的是,李承沣被萧远架在御书房天天看书学习,他是如何得知连萧远都不知道的消息呢?
    唐聿突然想起在他去刺杀萧远失败的那个晚上,他曾偶遇两个巡夜的士兵,此事他谁都没说,那两个人却被李承沣清洗掉了。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李承沣手里就握着一条谁也不知道的情报线。
    也许,他的身边也埋藏着李承沣的眼睛。
    唐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自问从没做过对不起李承沣的事,只是内心里逐渐对另一个人有所偏向,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殊不知他的心思或许早已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试探。
    李承沣今天其实就是在试探他的忠心。
    想通了这一层,唐聿顿时冷汗直冒。从李承沣此时的温和来看,自己应该是通过了他的考验,但唐聿仍然心有余悸。
    在唐聿印象里的那个李承沣,还是个因为背不出书还想出去玩而憋出眼泪的小男孩,然而现实是,他的小皇子兄弟早就不见了,如今面前的是个正在学习帝王心术的皇上。
    当初萧远得知李承沣打算在雁鸣山埋伏猛兽偷袭他,虽然被突厥人的恶狼搅了局,但萧远依旧怒不可遏,甩给李承沣几本帝王韬略来羞辱他的愚蠢。如今不过数月,李承沣早已突飞猛进,不再是从前那般单纯简单了,不知道萧远知道了会不会后悔。李承沣学东西很快,一直都很快。
    唐聿正被自己推理出的冰山一角绕得晕头转向暗自心惊,突然听见门口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是张贵妃,来给李承沣送些茶点。
    李承沣听见来人,面上阴郁了片刻,还是让她进来了。他与唐聿的密话已经谈完了,倒是不怕旁人听见什么。
    李承沣身边伺候茶水的小太监推开门,引着张贵妃进来,他接过贵妃手中的食盒,恭恭敬敬地打开,将里面的一盅两件摆放妥当,弓着身子默默退开。
    全程无话,找不到半点存在感,却让人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只是没来由地,唐聿偏偏多看了他一眼。
    “皇上……”贵妃说着,看了一眼唐聿,扭捏地低下了头。
    唐聿自知自己在这打扰了他们夫妻二人说些体己话,向李承沣打了个招呼便退下了。
    那个小太监又引着他出去,开门的一瞬间,风灌堂而入,腰带随风而舞。
    唐聿想起,贵妃进门时仿佛更加清减了些。
    就在雁鸣山出事后,萧远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贵妃娘娘有孕了,还为此专门拜访了张甾,之后诸事繁忙,唐聿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一段,今日见着贵妃才想起来,她的身孕呢?
    萧远曾经怀疑,张家仗着贵妃怀了龙种,勾结突厥人在雁鸣山意图暗害李承沣,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接着事一出接着一出,唐聿已经忘了萧远当初的推断,而萧远也好像忘记了追查京中奸细的任务,一心一意地练起箭来。
    萧远是何许人,皇家猎场意图行刺,还害的萧远狼口逃命、夜里发起高烧,这样大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想来若真是张家动手,不过是仗着贵妃怀了龙子,李承沣一死,遗腹子出生,必然是任张家摆弄的傀儡。现在那个传说中的孩子消失了,张家也就没了夺取皇权的胜算,如今若是李承沣有了三长两短,张家连外戚都不是,在朝堂上更是优势全失。张甾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所以张贵妃的孩子没了,雁鸣山案子也就不必急着查了,因为李承沣已经安全了。
    萧远一时查不出证据,如果贸然动了张甾,通敌叛国谋逆弑君的大帽子扣下来,张甾势必会同他殊死搏斗,局势未必会有现在好。所以最好的局面,就是现在这般,堕了张氏的孩子,维持两厢平静。
    原本萧远的一番猜想唐聿不过是将信将疑,今天见了张贵妃病体未愈弱旅扶风的模样,恐怕真的小产了。当初有孕时未曾张扬,小产了自然也无声无息,对于局外人来说,这个孩子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哪知这中间还藏着那么多生死一刻。
    唐聿彻底相信了萧远的推测,那人不过听了个传闻,就能推演出整件事背后的真相,竟心思缜密如斯。恐怖李承沣当初将他安插在萧远身边,他所有的精心设计,那人都一清二楚,说不定在自己转身后,萧远都在微笑着,看他拙劣的表演。
    只是不知,身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李承沣是否曾经知晓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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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聿:萧远恐怖如斯!
    萧远:请勿过度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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