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那位黑影可能比较合适。
    “没有,你们呢?”
    谢镜辞踮脚将他端详一番,确定没有伤痕,才满意地站正:“我已经了解到如今的大致情况――蛊师在潮海山设下了蛊心阵法,有迷惑心智、催生恐惧之效。除了我们,其他村民也被困在其中,必须尽快将阵法破坏,否则他们就完了。”
    孟小汀好奇:“为什么大家会突然之间全部消失,如今又在潮海山里汇合?”
    “他除开阵法和蛊毒,还动用了幻术,制造出众多分裂的小空间,让我们难以同彼此相遇。但村民人数众多,凭他一人之力,很难维持如此庞大的术法,渐渐消退在所难免。”
    “不对不对,”顾明昭忍着浑身剧痛,嘶了口冷气,“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你真是谢小姐?”
    谢镜辞伸手一指地上的蛊灵:“它告诉我的。”
    无形的泪,从眼眶里飙了出来。
    蛊灵骂得更大声。
    这女人她不正常,拿着把刀不打也不杀,只是一个劲跟在它身后,慢条斯理地询问山中情况,声称只要如实交代,就能放它一条生路。
    它由毒蝎所化,是所有蛊毒中自我意识最强的一个,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于是知无不言,毫不犹豫卖了自家主人。
    后来它被榨得一干二净,什么消息都讲不出来,面目狰狞地冲她喊:“我全说了,真全说了!你就放过我吧!你之前答应过的!”
    结果那女人答:“我答应过吗?你之前伪装成孟小汀骗了我,这次换我骗回来,礼尚往来,咱们扯平了――不过分吧?”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正道修士,真是好单纯不做作。
    蛊灵几乎要被气到郁卒。
    顾明昭隐隐对它生出了一点同情。
    “阵眼就在山中,我和裴渡前去破解便是。”
    那蛊灵毕竟是阴险嗜血之物,谢镜辞对它的破口大骂不做理会,倏而听见一声惨叫,原来是裴渡一剑刺穿了它的胸膛。
    她抿唇笑笑,继续道:“如今幻术渐破,村民们会逐渐现身,他们深陷危机,又毫无自保能力,还望诸位前去相助,把伤亡拉到最小。”
    “放心交给我们吧!”
    孟小汀从储物袋拿出一颗补灵丸,恢复了斗志昂扬:“你们也务必小心。”
    顾明昭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多亏裴渡给的那粒丹药,疼痛被止去了大半。
    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晃眼一望,见到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正站在静谧角落里的少女。
    她与顾明昭四目相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低下脑袋。
    “韩姑娘,别怕。”
    他说话时伤口一扯,疼得龇牙咧嘴,许是觉得不好意思,耳朵泛起薄红,努力把五官摆正:“你跟在我们身后便是。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绝不会让你在我之前受伤。”
    少女静默须臾,终是拢紧外袍,安静点头。
    *
    “阵眼位于山顶,在东南西北四处陡崖,都设有加固的阵法。只要将它们一一损毁,就能破坏蛊心阵。”
    谢镜辞行事毫不拖泥带水,手中长刀一晃:“步行太慢,我打算御刀前往,到时候定有众多蛊灵前来追杀,就靠你啦。”
    她说着默念御刀术,跳上鬼哭,朝裴渡勾勾手指:“你可要抓紧,别掉下去了。”
    裴渡抱着湛渊,乖乖点头。
    谢小姐在学宫时,御刀术从来都名列前茅,在其他人都还不甚熟练之际,她就已经能在群山之中肆意穿行。他偷偷看过几次,无一不是又快又险,叫裴渡心惊胆战,唯恐她一个不留神出了事。
    与他的循规蹈矩、乏味不堪相比,谢小姐总能过得与众不同。
    踏上鬼哭刀时,因为离得近,很容易就能闻到她身上暖融融的清香。裴渡脊背僵着,不敢抱也不敢靠,直挺挺站在谢镜辞身后。
    鬼哭腾起的刹那,速度快得前所未有。
    凌厉长刀刺破夜色,雾气虚虚渺渺地散开。他感受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气,如同置身于风暴眼中心,当鬼哭一往无前地上行,耳边传来谢镜辞清脆的笑。
    “抓稳。”
    长刀如疾电。
    陡然的加速让他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一颗心随之高高提起,谢小姐的身体纤细柔和,裴渡不敢用力,迟疑片刻,用左手按上她肩头。
    “只是这里吗?”
    谢镜辞忽然回过头,在漆黑夜色里,满天星辰尽数坠落她眼中。
    明艳,张扬,熠熠生辉。
    她勾了唇,眼尾一挑,仿佛溢出清浅莹亮的月色,嗓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我的腰应该挺软哦,裴渡。”
    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暂停。
    然后疯狂爆开。
    一只蛊灵尾随而来,长刀并未停下,势如闪电继续往前。
    裴渡按耐住心下剧烈颤抖,左手覆上她腰间。
    他的左手像是完全僵住。
    少年满面皆是红,剑气则带着杀意扶摇直上,将蛊灵瞬间斩杀。
    “会不会太快?”
    谢镜辞仍在笑:“你若是觉得害怕,大可告诉我。”
    “不用……谢小姐。”
    裴渡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在颤。
    他真是没救了,仅仅因为抚摸谢小姐的腰,就变成这么没出息的模样。今后若是――
    这个念头像火,将他烫得一惊。
    蛊灵自四面八方而来,汇成一片漆黑长河。谢镜辞的长刀带了摧枯拉朽之势,刀光重重叠叠,恍如层层荡开的水波,所过之处邪祟无处遁形,哀嚎阵阵。
    风声越来越大。
    连裴渡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嘴角在很早之前便高高扬起,当少年在漫天星光下仰头,亮芒尽数坠入眼中,清光回荡不休。
    他从未感到如此肆意,仿佛成为了来去自如的疾风,裹挟着横扫八方的张扬。
    这是谢小姐的世界。
    当他在黑暗里苟且偷生的那些年,她一直是这般快意潇洒,想说便说,想做就做,光芒万丈。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裴渡向来只能远远看着她,无声抬起视线,像在注视一场精彩绝伦、却也触不可及的梦。
    因而此时此刻,就像在做梦。
    他不知怎地闯入了谢小姐的世界,变成其中之一。耳畔是她清凌凌的笑,刀光剑影交叠不休。
    那是属于谢小姐的刀,以及属于他的剑。
    灵力四荡,当山顶明灭不定的阵眼被一举击溃,漫天大雾顷刻消退。
    蛊师早已不见踪迹,不知逃去哪里。谢镜辞仿佛仍未尽兴,笑吟吟地开口:“裴渡,想不想兜风?”
    他想不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茫然接道:“兜风?”
    “兜风啊,就是――”
    她说到一半便停下,不留给裴渡任何缓冲的余地,兀地聚力,长刀发出一声嗡鸣。
    在谢镜辞坏心眼的笑里,裴渡猝不及防,双手抱上她的腰。
    柔软得过了头,像流水一样往里收拢。
    过快的速度让他来不及思考,只能感到指尖轻颤。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
    她那样耀眼,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连黯淡不已、乏味无趣的他,仿佛也能沾染上一些莹辉。
    裴渡有那么那么喜欢她。
    因而也往往会感到迟疑,想着自己究竟能否配得上她。
    穿过郁郁葱葱的潮海山,便是一望无际的海。
    随着雾气消散,星空与月亮一点点拨开云雾露出来。海水倒映着天幕,星光四溢,零零散散点缀其中,月色则是朦朦胧胧,蒙在水面之上,如同薄纱。
    等看不见沙滩,四周只剩下大海时,谢镜辞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耳边是无穷无尽的潮声,静谧又喧哗。
    “等会儿回去,直接找顾明昭。”
    她长长舒了口气:“之前与他们道别时,孟小汀对我传音说了些东西。”
    当时孟小汀仓皇逃窜,遇见顾明昭与韩姑娘。按理来说,每人身后跟着一只蛊灵,一共便有三只,而顾明昭开口,却用了“倘若那两道黑影继续徘徊”的说法。
    若说他早就解决了跟在自己身后的蛊灵,以那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定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身后并无蛊灵。
    可为何只有他例外。
    倘若顾明昭就是蛊师,当时大阵封山,无异于他的主场,一旦启动蛊心阵法,轻而易举便能逃脱。
    谢镜辞故意避而不谈,是想等阵法破开,以免打草惊蛇。
    但看他当时头破血流的样子……真正的蛊师明明只要藏在暗处就好,那样拼命,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蛊虫理应不会伤害主人。
    她说罢一顿,只觉想得脑袋发疼,于是忽然转了话题,背对着裴渡轻声笑笑:“我的御刀术还不错吧?”
    裴渡:“……嗯。”
    “我练了好久好久,倘若不能好好表现一下,那也太丢脸了。”
    谢镜辞仰头,看一眼天边高高悬着的月亮:“小时候不懂事,总想得到旁人没有的宝贝,其中最大的心愿,就是飞到天上抓住月亮。只可惜无论怎样练习,都够不着月亮的边。”
    直到后来经历了越来越多的小世界,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月亮并非是个挂在天边的小小圆盘,要想把它握在手中,只能成为一个无法实现的妄想。
    “不过如今想想,天边那个太远,压根不可能碰到,要想抓住月亮,还有其它办法。”
    她说到这里转过身来,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你知道是什么吗?”
    裴渡很认真地开始思考,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引动灵力,勾起一汪映了明月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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