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没有理会它。
    “我――”
    在推开房门之前,谢镜辞本是满怀信心,想好了无数套说辞,如今当真面对着裴渡,却又感到了一丝赧然。
    在那个盒子里,他对她的倾慕纯粹而炽热,她看的时候只觉脸红心跳,倘若开诚布公,毫无保留地摊开……
    裴渡一定会害羞。
    他一脸红,谢镜辞也必然会跟着手足无措。
    但有些事情总要说清。
    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对裴渡毫不上心、形同陌路,也算情有可原;既然知晓了他的心意,谢镜辞想,她必须对此做出回应。
    在那些漫长的年年岁岁里,孑然一身的男孩子,一定也期盼着得到一个回应。
    谢镜辞摸摸鼻尖:“我想和你说一说,关于以前的事情。”
    裴渡微怔。
    “因为想更了解你啊。”
    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掩下紧张故作镇静,把裴渡按在桌前的木椅上,自己则顺势坐在他身旁:“你在裴府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裴渡毫不犹豫:“剑阁。”
    他说罢又觉不好意思,涩声补充:“我那时……一心练剑。”
    谢小姐应该会觉得他很是无趣。
    “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很用心地练剑嘛,在学宫也是一样。”
    谢镜辞拿手撑着腮帮子,目光一转:“说起学宫,我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你还记得那块告示板吗?”
    告示板。
    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裴渡身形微不可查地顿住,旋即点头。
    “告示板上,所有人都能匿去名姓、畅所欲言,所以在那上面,经常会出现骂战。我那时有点傲,不怎么搭理人,你路过告示板,应该也能偶尔看见关于我的坏话吧?”
    她不动声色注视着裴渡的反应,因为这道短暂的僵直勾起嘴角,继而又道:“但很奇怪的是,在每个骂我的版面上,都会出现某个人帮我说话――我想了很久,一直猜不出他是谁。”
    裴渡耳根涌起薄红,低头避开谢镜辞直白的视线:“那他……很好。”
    “对吧!超级好的!”
    谢镜辞的笑意止不住,加重语气:“好想知道他的身份,亲口对他说声谢谢。虽然写得很肉麻,但我当时看见他的话,高兴了整整一天。”
    裴渡捏了捏衣袖,耳朵更红。
    他想告诉谢小姐,那个人就是他。
    可他不能。
    被他贴在告示板上的话肉麻至极,全凭一腔热血写出来。虽然字字句句出自真心实意,但只要想起那些内容,裴渡就会燥得大脑空白。
    当年他被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气得厉害,连夜奋笔疾书,写出了无数对谢小姐天花乱坠的吹捧。
    其中一些草稿舍不得扔,看了又觉得脸红,于是被裴渡埋在裴府最大的那棵桃树底下。
    万幸谢小姐不会知道。
    也万幸,他的那些话,能让她感到开心。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个人写下的话。有人说我长相很凶,你猜他是怎么回的?”
    谢小姐抿唇笑笑,侧过脸来看他:“‘谢小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有如镜中花,月下影,非君所能及也’――你说,哪有夸得这么过分的?孟小汀见了,差点以为是我高价雇来的写手,还让我找他退钱。”
    裴渡:……
    裴渡把头埋得更低,闷闷应她:“……他夸得不过分。”
    谢镜辞差点噗嗤笑出声。
    “还有啊,有人说我脾气坏,他也回了满满一大篇。”
    她轻咳一下:“‘谢小姐性情高洁,有冰清玉润之姿,吾辈见之思之,念念不忘,只愿――’”
    这段话尚未念完,便被裴渡骤然打断:“谢小姐。”
    他声音很低:“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她没理由半夜心血来潮,来和他说起某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谢小姐之所以故意念出那些话,是想引他上钩、自行承认。
    裴渡太了解她了。
    “抱歉啊。”
    谢小姐的声音悠悠传来,伴随着木质物体碰撞的轻响:“我路过桃树,无意发现这个盒子,因为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就打开看了一下。”
    盒子被推到他面前。
    裴渡脑子里轰地炸开。
    他写过太多关于谢小姐的文字,这个盒子里装着的内容,其实已经记得不甚清晰。沉默一瞬,少年人修长的手指缓缓触上木盒。
    上天保佑。
    只希望里面不要有太过直白的言语。
    木盒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里面的纸页同样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目光沉沉,迟疑着看向第一张。
    [谢小姐举世无双,当今刀法第一人。]
    吹飞了。
    因为是草稿,因而写得随心所欲、肆无忌惮,裴渡心乱如麻,来不及看完,便将它匆忙掀开,来到下面的第二张。
    裴渡指尖发颤。
    他想起来了,当时有人在比武时惨败给谢小姐,心中愤懑,说她下手太狠,不知轻重。
    他只觉得此人无理取闹,挥手写下几行大字:[倘若能与谢小姐比上一场,哪怕被打进医仙堂,也应当心满意足。]
    这种话当然不能贴上告示板。
    ……怎么能被她亲眼看到啊。
    再往下,是有人说她性情孤僻、没什么朋友。
    他生气地写:[谢小姐自有我来仰慕,无需闲杂人等多加关心。]
    裴渡脸红到几欲滴血,继续往下看。
    这张更过分。
    是他夜半想起谢小姐,为她描出的一幅小像。
    他没学过画画,画成了铜铃眼,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双唇像一朵半开半合的野菊花。
    “谢小姐。”
    裴渡彻底没有勇气继续往下看:“……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谢小姐语气很轻,听不出太多情绪,忽然转了话题:“在我离开琼华学宫的时候,你是不是登上山顶,给我留了六十六个愿望?”
    裴渡眸子里生出几分惊异,困惑地抬头看她。
    他的确那样做过,可谢小姐理应不会知道。
    更何况那天……还出了那种事。
    “我和孟小汀经过后山,见到了其中几份。”
    谢镜辞声线轻软,心下却不知为何紧紧一缩。
    她有些紧张,踌躇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小心翼翼问他:“但它们,好像没被埋在山上。”
    被他精心准备的、无比虔诚的愿望四处飘散,去往山林里不为人知的角落,如同被丢弃的垃圾。
    她不觉得裴渡会把它们扔下山。
    “上山的时候,”他指尖一动,“遇见了裴钰。”
    裴钰比他大上许多,早就离开了学宫,那日之所以会出现,是因受了学宫邀请,给新入门的小弟子传授经验。
    那人身边跟着一群朋友,见他抱了个盒子上山,心生捉弄,便悄然跟在裴渡身后。
    他们也知道那个关于愿望的传言,将他团团围住,想夺过木盒一探究竟。
    然后便是一通乱战,剑气、灵符和拳头一股脑砸下来,木盒顺势从手中脱落,坠下山崖。
    连带着他满心的希冀与愿望。
    那时他们是相同的年纪,同处于学宫之中,相距不远,却也隔着遥不可及的天堑。
    谢镜辞与好友立在山脚,手里握着桃花味小甜糕。锦织羽裳价值不菲,为她挡去如刀如刃的午夜寒风,月色缓缓流淌,照亮一片坦途的光明人生。
    裴渡靠坐在山顶静默无言的老树旁,星光清清冷冷,映出他嘴角殷红的血迹与狼狈伤疤,细细看去,还有满地被踩碎的奢望与自尊。
    他用力把孤独咬碎,与血肉一同吞进肚里,然后抬起视线,目光温柔,望向天边那轮遥不可及的月亮。
    无论如何,他们总归是处在同一片月色之下。
    谢镜辞安静了好一会儿。
    得了旁人的关注与仰慕,她理应感到开心,可此时此刻,心中却只剩下难熬的苦涩,被用力一揪,连带着眼眶都在发酸生热。
    目光落在裴渡所作的肖像画,下面隐约写着一行小字:[谢小姐,对不起,你眼睛很漂亮,我却画成这般模样。]
    他只能像这样对她说话,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
    笨蛋。
    “裴渡。”
    谢镜辞动作生涩,双手环上他后颈,注视着少年人漆黑的眼睛。
    羞怯的念头一丝也不剩下,她忽然轻声笑了笑:“其实我的眼睛并没有很漂亮――但它现在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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