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温润自持,很少使用这样的杀招,想来同样心怀怨气,有些不大高兴。
    谢镜辞没忍住嘴角的笑:“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
    她说着眸光一转,望向少年漂亮的凤眸,笑意更深:“答复可以慢慢来,不急。”
    裴渡周身杀意未散,听她这句话的瞬间,耳根再度涌起火一样的红。
    小室之外魔气四涌,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呼救声。谢镜辞暗自皱眉,与裴渡一同赶往正殿,首先闯入视线的,便是魔物们上下起伏的影子。
    “裴、裴公子!”
    有修士瞥见二人,一面迎敌,一面仓皇出声:“不好了,剑阵不知为何突然破损,魔物们全都穿过阵法闯进来了!”
    角落里响起一声高呼:“剑阵――剑阵还有多久能修复?”
    “快了!”
    阵法旁侧的数位剑修皆是凝神屏息,在心中默念剑诀,灵气汇聚成刺目白芒,逐一填充剑阵损毁的空隙。
    谢镜辞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剑阵怎会突然破损?因为外边的魔气太强?”
    “应当不会。”
    裴渡摇头:“在剑阵之外,剑气能阻绝袭来的魔潮,很难对阵法造成太大破坏,我与几位师兄师姐估计过,假若一切如常,我们能坚持四到五日。”
    “那――”
    “剑阵受损,只可能是阵法之内出了问题。”
    冷淡的少年音突然出现,谢镜辞循声望去,见到缓步走来的楚筝。
    “还记得吗?在这些弟子之中,有人被心魔附了体。”
    谢镜辞心头一动。
    心魔本应在破坏护心镜后立马离开,却碍于剑阵,不得不滞留在此地。
    它想走,被它附体的那个人,也必定想让它迅速离开――只要被在场的修士们发现猫腻,察觉心魔的所在,那人毫无疑问会成为被万般唾弃的罪人,声名尽毁。
    邪魔之气能侵蚀神器,亦有损毁阵法之效,只要那人趁众人不备,靠近阵法注入邪气,就能制造缺口,让心魔迅速溜走。
    为了自己的名声,便毫不犹豫让这么多人置身于九死一生的境地……
    谢镜辞眼底生冷,目光一晃,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影,来到正殿大门。
    这回裴钰没像之前那样缩在角落,而是领头站在最前方,挥剑斩去汹涌而来的妖邪,俨然一副正道领袖的模样。
    他修为已至元婴,又是裴家既定的下任家主,在修士之间向来地位不低。
    不久前的那番争执不过是段小插曲,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少人都抛去了鄙夷和看笑话的念头,跟在他身侧。
    值得一提的是,这人手里握着的并非湛渊剑,而是曾经的明光。
    明光虽然也是不俗之物,但较之神器湛渊,就显得不那么出风头。听说他在剑冢得来的本命剑并不符合心意,裴风南百般无奈之下,寻来了这把削铁如泥的明光。
    这叫什么。
    抛弃正牌妻子,用情人挣来的钱讨好心中女神,结果什么也没捞到,吃了闭门羹。
    实在可笑。
    裴钰的剑招凌厉非常,处处裹挟杀意,所到之处腥风阵阵,可见飞扬的血花。
    他似是听到那声“裴公子”,顺势转过身来。
    裴渡。
    他今日以身涉险,不惜让自己置身于此等危机之下,也一定要做到的……便是整垮裴渡。
    在场尽是正派修士,乍一看去,除裴渡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带来邪魔之气。
    然而无人知晓,其实在当初的鬼冢里,他为陷害裴渡引来魔潮,没成想一个不留神,竟被邪祟偷袭,沾染了魔气。
    白婉何其宠他,得知此事后秘密寻来名医,没有透露一点风声。
    名医医术自然高明,骨髓、经脉与血液中的魔气被浑然清空,一干二净,只有裴钰自己知道,还剩下一处地方。
    他不为人知的心魔。
    裴渡天生剑骨,对剑术的感悟远超常人,裴风南本就不满于两个儿子的平庸,将其收养之后,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那是个无耻的小偷。
    偷走了本应属于他的荣耀、属于他的关注、属于他的无限风光,甚至……属于他的剑。
    没错。
    倘若没有裴渡,以他裴钰的天资与心性,只要多加修炼几年,再度前往剑冢的时候,湛渊定会服服帖帖,认他为主。
    只要没有裴渡的存在,他的人生必然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所以,竭尽所能地除掉那块绊脚石,并非所谓“恶毒”,而是情理之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份执念成了心魔,在连裴钰本人都毫不知情的时候,悄悄在他心底越扎越深。
    当他有所察觉,已是魔气入体、附着在心魔之上。
    这件事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心魔事关重大,即便是白婉,也没有能力助他消除,倘若被裴风南得知风声,他就完了。
    裴钰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它。
    而其中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让裴渡跌入泥潭,变成众人唾弃的废物。
    来到归元仙府时,有某种东西缠上了他。
    它并不畏惧剑气,跟在他身旁窃窃私语,声称有办法助他剔除心魔,让裴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只要护心镜被侵蚀,秘境便会大乱。到时候人心惶惶,你当众指出裴渡身怀邪魔之气,就算没有证据,那些修士也会对他心生怀疑。”
    它道:“想想那日在鬼冢的悬崖上,不也是靠你三言两语,就令他百口莫辩了么?”
    在情急之下,人们往往如同密集的蜂群,被群体的浪潮搅乱所有思绪,情绪化地跟随大流前行。
    只要他抢先表明态度,就能为这出浪潮奠定最终的方向。
    “我这里有张失传多年的濯魔符,能探出邪魔之气的所在。”
    那声音见他动心,继续道:“不要急着用它,我附着在你身上,会被此符察觉。待我离开后,你再以寻魔之名将其发动,与此同时……把邪气注入裴渡体内。”
    它说着带了笑意:“你的邪气藏匿于心魔之中,不会被符咒感应。想象一下,到时候整个秘境,唯有裴渡被查出身怀邪气,其他人会如何看他?百口莫辩呐。”
    裴钰无法否认,他心动了。
    而且是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那种心动。
    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他在正殿附近转悠,等那声音告诉他裴渡已至,便驱动邪气入侵护心镜,把秘境搅了个天翻地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裴渡竟带头设下了剑阵。
    寄居在他体内的声音无法离开,濯魔符也就无法使用,更让裴钰愤恨不已的,是所有修士一边倒,纷纷选择相信裴渡。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那来历不明的声音却语气悠哉:“别慌。只要你破坏剑阵,助我离开,到时候一切按照原本的计划,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剑阵被毁,邪魔定会大量涌来。
    但他既然已经错了第一次……
    那这第二次,便将错就错吧。
    邪祟的惨叫与笑声不绝于耳,裴钰按耐不住心下激动,一面迎敌,一面扬声开口,难掩格外高昂的语调:“诸位!我方才搜寻储物袋,找到了一件宝贝。对于找出此次异变的幕后黑手,或许大有用处。”
    他之前可没有这么自信果断,也不知道想出了怎样的法子。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如今乍一开口,谢镜辞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我曾经四处游历,在一处遗迹发现了传说中的濯魔符,听说能搜寻邪魔之气的源头,驱散邪祟。”
    裴钰道:“既然我们找不出线索,不如用它来试上一试,如何?”
    ……濯魔符?
    谢镜辞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裴渡没给他丝毫眼神,拔了剑去治退邪魔。
    如今的归元仙府,已然成了求生无门的炼狱。
    剑阵白光大作,映出周围环绕着的浓郁黑潮,雾气绵延不绝,被染成黑红交织的诡异色泽,邪魔的身影诡谲非常,密密麻麻聚在阵法之外。
    而今阵法破开一道裂口,魔物们欣喜若狂,有如过江之鲫四涌而来。
    失去了护心镜的禁制,每个魔物都至少有金丹修为,不少弟子被伤得血迹斑斑,无从反抗。
    即便到这种时候,裴钰最为关心的,竟还是在第一时间拉裴渡下水。
    “请各位再坚持片刻!剑阵马上就能――”
    女修的声音被逐渐淹没,在四周狂吼的疾风里,骤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嚎。
    ――方才还只剩下一道小口的剑阵,竟被一道黑影猛地撞破,阴风怒号,邪气大涨,谢镜辞骇然抬起视线,见到一个硕大无比、浑身环绕着鬼火的骷髅头。
    “这、这是什么东西!”
    距离它最近的修士仓皇后退,脸色发白:“这玩意儿……起码是元婴巅峰!”
    元婴巅峰。
    在场的元婴修士并不多,更何况绝大多数人都受了伤,面对此等庞然大物,莫说反抗,连逃跑都做不到。
    有女修吐出一口鲜血,忍下发红的眼眶,耗尽最后几丝灵力击退邪魔,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混蛋破了剑阵!现在我们全都要死在这儿,你高兴了吗!要是老娘能活着出去,第一个就杀了你!”
    “没救了!我们死定了!”
    “元婴巅峰……我们这儿有元婴巅峰的人吗?”
    另一人颤声道:“裴二少爷!我记得你是元婴修为,对不对?”
    裴钰咬牙,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是元婴不假,但方才经过一番缠斗,灵力早就没剩下多少,要是正面对上那个怪物,无异于自寻死路。
    从进入秘境到现在,在他心里,头一回生出了后怕的情绪。
    这些邪魔来势汹汹,如同许久没吃到食物的饿鬼,即便是他,也没有信心能全部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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