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谢镜辞的声线有些闷:“反正都是兔子……把我的送给你好了。”
    裴渡抱着怀里的花灯,那上面还残存着属于谢小姐体温。
    桥梁下的他安安静静,藏在心里的另一个他早已把自己裹在被褥滚来滚去,蜷缩成一只红彤彤的虾。
    他们都带了纸笔,将心愿写好后塞进花灯,顺着水流轻轻一推,伴随水波潋滟,两只大白兔就开始了乘风破浪。
    “愿望不能告诉别人。”
    谢镜辞道:“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待会儿会有不少百姓聚在河流下游,每人拾起一盏花灯,为不知名的心愿献出祝福。”
    放完花灯,自然也就到了从桥下离开的时候。
    她刚要继续开口,没想到抢先闯进耳朵的,是一道阎王催命般的叮咚声。
    谢镜辞就知道,狗贼系统不会轻易将她放过。
    好在她足够机智,有了醉酒这个挡箭牌,不管说出怎样的话,她都能心安理得――
    才怪啊!
    谢镜辞看着脑海里行行排列的字句,前所未有地目瞪口呆。
    救、救救救救命。
    “谢小姐。”
    裴渡已有了起身离开的前兆:“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尽快与他们汇合?”
    他正欲起身,手臂便被不由分说地按住。
    谢小姐笑了笑,声调却是莫名发冷:“怎么,这么不愿同我待在一起吗?”
    察觉他卸了力道,她语气间冷意散去,恢复了同往日无异的和煦:“不如和我说说话吧,呐?”
    这个呐。
    这个呐的那味儿太浓,谢镜辞险些丧失呼吸,心脏咯噔咯噔跳不停。
    裴渡没拒绝,乖乖坐回她身边。
    “其实每年千灯会,我都会觉得有些伤心。”
    她语气飘忽,虽是噙了笑,却叫人听不出真正的情绪:“在五年前,我一位名叫‘阿白’的朋友,便是死在了千灯会上。”
    “谢小姐……”
    “我身边一直没有太多人,他们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谢镜辞靠着木桥,忽地伸了手,撩起足尖一缕水花,水声与人声交缠,带着夜半独有的迷幻感:“我一直想,要是能有谁来陪陪我就好了――可阿白却死了。”
    众所周知,病娇之所以成为病娇,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拥有一个孤独不幸、不被人喜爱的童年。
    谢镜辞的人设也不能免俗。
    苍天可鉴。
    阿白是她家里养了半个月不到的玉蚕,最后吃桑叶太多,撑死了。
    阿白,你好惨啊,死了都要被拿出来鞭尸。
    “我娘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有时我抬头看着天空,会莫名觉得,阿白就在那里看我。”
    她顿了顿,抬手指向远处雾蒙蒙的天空:“就在那儿。你知道那颗星星的名字吗?”
    裴渡默了一瞬,嗓音柔和:“天狼。”
    “不。”
    谢镜辞语气幽怨:“它叫冰凌蝶泪?玛丽凡多姆海恩?雪魍樱雨伊娜莎。”
    谢镜辞:……
    谢镜辞:有!病!啊!
    裴渡沉默片刻,嗓音里带了无奈的纵容:“谢小姐,你喝醉了?”
    “阿白死后,我一直很难过。”
    身旁的姑娘忽然朝他靠近一些。
    低如耳语的轻喃划过耳畔,寥寥数语,却激得他心头大乱:“你也要像它那样……离开我吗?”
    四周的气息陡然下沉。
    黑暗描摹出她暧昧的影子,月色下坠,映亮谢镜辞漆黑的、漩涡一样的眼眸。
    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脖子。
    “明明我已经这么难过了……”
    谢小姐的声线几乎成了低哑气音,随着她越来越近,裴渡闻到愈发浓郁的酒香:“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看着我,而是迫不及待想要逃开……甚至把目光分给别人呢?”
    裴渡直觉脖颈一痛。
    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填满四肢百骸的麻。
    ――谢镜辞动用灵力,将其化作一根根纤长丝线,自他衣衫浸入,遍布全身。
    像极了蔓延开来的细密绳索,一点点咬进血肉之中。
    在云京街上行走的时候,的确有不少女子前来向他搭话,无一例外被尽数回绝。
    谢小姐因为这件事……感到了不开心吗?
    勒在他脖子上的那一缕气息不算用力,却牢牢扼在喉结之上,生出麻麻的痛。
    谢小姐定是醉得厉害,否则绝不会讲出如此露骨的话。
    “只看我就好了。”
    她像在自言自语,瞳仁中空茫混浊,却也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每个字都重重揉在裴渡心头:“就连身上也沾了其她女人的味道,要是再不乖乖听话,关起来应该会有用吧?”
    灵力越来越紧。
    完蛋了。
    谢镜辞只想变成人造火箭直冲青天,永远离开这个躺满她尸体的伤心地,哪怕有醉酒作为掩护,这种台词和行为……
    果然就是个变态吧!
    按照给出的剧本,裴渡一定会像所有被病娇困扰的男主角那样仓皇逃窜,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经过几个回合的推拉,最终被玩成破布娃娃。
    救命。
    谢镜辞心下忐忑,已经做好了被裴渡推开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后者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背靠木桥的少年无路可退,因她周身炽热的温度而面颊绯红,恍如明月蒙了浅浅血色,眼尾稍稍一弯,说不出的绮丽勾人。
    裴渡居然笑了。
    他说:“好。”
    谢镜辞:?
    “只看你就好了。”
    他的声线有如朗月清风,此时却夹杂了若有若无的蛊惑:“要是再不乖乖听话,我便听凭谢小姐处置,关起来……除了你,谁都不知道。”
    谢镜辞:???
    这是什么走向?裴渡他、裴渡他为什么会抢走她的台词?!
    谢镜辞懵了,狂敲系统:“他被吓傻了?我我我怎么接?”
    [数据库里也没有应对措施啊!]
    系统少有地出现了抓狂的征兆:[正常人谁会像他这么玩儿!这人怎么比变态还变态!]
    谢小姐没有做出反应,面上是因醉酒浮起的红。
    裴渡只觉心口狂跳,像被一根丝线拽在半空,不时发疼。
    他像个可耻的小偷。
    她定是头脑不清醒,因而并未反驳他这番离经叛道的话,也并未感到恐惧或惊讶,沉默片刻,有些茫然地继续出声:“那……说好了,你是我的。”
    裴渡无声笑笑。
    他暗地里关注她许久,听说过那只名为“阿白”的蚕。
    这是裴渡笃定她神志不清的最大缘由。
    一只偷腥的猫碰到了沉眠的鱼,悄悄伸出爪子。
    他因与谢小姐的咫尺之距,紧张到不敢呼吸,心里却仍在渴求着更加贴近。
    醉酒后的行为虽然匪夷所思,但绝大多数时候,总会藏着些许真实的心思。
    也许谢小姐只当他是一个玩具,或是宠物――
    像大白那样的宠物,激起她心里微不足道的一丝占有欲。
    但那并不重要。
    只要谢小姐愿意让他留在身边,无论以何种方式,裴渡都甘之如饴。
    谢小姐想要占有他,这件事本身……便已经足够让他开心。
    少年无声伸手,连带着浓郁酒香,将她揽入怀中。
    桥梁之下寂静无声,所见皆是沉沉暮色,两个人的气息彼此交缠,生出古怪的热。
    在距离她耳朵极近的地方,裴渡低声说:“谢小姐,我是你的。”
    谢镜辞,炸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大脑里空空如也,忘记系统,忘记接下来要说的话,甚至忘记所有事物的存在,只留一片空白,和一束乱窜的烟花。
    “云京里的公子少爷,也并不好。”
    裴渡静了片刻,忽而又道:“谢小姐倘若总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我――”
    他他他会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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