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可悲。
    “我早就听说过,你被裴府逐出家门,受尽折辱,受了那么多苦,你莫非不想把那群人轻而易举碾在脚下?更何况――”
    那道古怪的声音愈发沙哑,仿佛泥沙渐渐淤积,混杂着颗颗石粒,无比粗糙地划过耳膜。
    邪气笑得震颤不已,言语间横生嘲弄般的惋惜:“她对你并无心意……你对此心知肚明,不是么?”
    裴渡握剑的右手兀地一僵。
    “你苦苦候在她身边又有何用?不如归顺于我,前往那无边梦境之中。”
    它看出这一瞬怔忪,笑意渐浓:“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一切,金钱、地位、女人……你难道不愿意看到,她对你百依百顺、无限钟情的模样吗?”
    百依百顺,无限钟情的谢小姐。
    怀里的姑娘已经渐渐睡去,裴渡眸光微暗,自嘴角扬起自嘲的轻笑。
    多可笑,即便不愿承认,可愿意对他无限钟情的谢小姐……必然是场虚幻假象,当不得真。
    早在许多年前,他就已经暗自下了决心。
    属于谢小姐的影子太远太亮,如同穹顶上触不可及的太阳。他出生于尘泥之间,一点点朝她靠近,便已经用去了大半生。
    裴渡绝不允许任何人叫她坠落下来。
    在幻梦中得偿所愿又如何,倘若真正的谢镜辞出事,一切便全都没了意义。
    他只在意她,也只想要她。
    光芒万丈的太阳,就应当永远无忧无虑悬在天上。
    哪怕他一辈子都只能遥遥地、悄悄地仰望。
    黑发被他笨拙别上耳畔,裴渡终是没能忍住,用指腹缓缓抚过她圆润的耳垂。
    丛生杀气里,这抹绵软的柔意显得微不可查。
    “你大可同她好好道别。”
    邪气察觉杀意渐退,哈哈大笑:“与我回去,就能很快再见到她了。”
    黑雾再度上涌,在狂乱嘶哑的笑声里,年轻的剑修微微躬身,将怀中少女扶向石凳坐好。
    元婴的威压沉甸甸向下,当他低头启唇,温和清越的嗓音自喉间淌落,即便被吞噬大半,也仍旧清晰可辨。
    “谢小姐。”
    薄唇轻轻靠近她莹白的耳垂。
    当两道柔软触感于电光石火间短暂相接,好似蜻蜓点水,徒留令人战栗的酥麻。
    他的呼吸滞留在她颈间,腾起淡淡的热。
    只不过是这样的触碰,就已经让他整颗心脏都难以自持地狂颤。
    裴渡握紧手中长剑,无比贴近地告诉她:“……别怕,我在。”
    顷刻之间,剑光疾作。
    裴渡转身刹那,漫天花雨倏然散开,被肃杀锋刃尽数碾作齑粉。势如疾风的剑气凝出刺目白虹,寒芒斩幽朔,霜雪骤破空,伴随一声尖锐鸣啸――
    满园杀气,尽数向邪气涌去!
    第三十五章 (最最喜欢你了。)
    裴渡的剑气远远超乎想象。
    他年纪轻轻, 修为算不得太高,剑风骤起之时,却于半空掀起层层气浪, 裹挟着排山倒海的灵力, 几乎要将黑雾吞噬殆尽。
    邪气原本只当他是个小辈, 不值得忌惮太多, 没料想杀气来得又狠又快,全然无法避开。
    这小子……
    剑意凛然, 它被击得闷哼一声, 周身缠绕的黑雾如同发了怒,狂啸着剧烈颤抖。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谢疏不在的时机,这群小鬼知道得太多,它必须尽快将其除掉,不留活口。
    狂舞的黑烟凝聚成型, 化作条条张牙舞爪的长须,与剑意汇成的白光相撞, 于半空掀起层层浪流。
    邪气的攻势越来越凶, 黑雾弥散之际,忽地身形顿住。
    它来之前,在院落外特意设下了带有障眼法的结界,只要不走进院子, 在外面乍一看来,此处风平浪静,与平日里并无两样。
    但此时此刻,却有另一道脚步声从门边袭来, 愈发靠近。
    来人是个剑修,同样修为不低。
    真是难缠。
    一旦闻风而至的人越来越多, 惊动谢府乃至云京城里的其他人……虽说监察司是出了名的吃白饭,可倘若当真被那群人盯上,它恐怕没办法活着离开云京。
    悬浮于半空的邪气缓缓一旋,黑雾似是得了舒缓,杀意渐消。
    也罢,猎物已经到手,只要即刻回到孤云山,待得时机成熟,它等待了多年的夙愿,便能如期成为现实。
    到那时,即便谢疏与云朝颜亲自来对付它……大抵也是无可奈何,拿它毫无办法。
    “看来谈判失败,真可惜。”
    邪气哑声笑笑,满园的黑雾倏然聚拢,好似蝴蝶拢上双翼,将它与孟小汀紧紧裹住:“我另有急事,就不陪你们过家家了……告辞。”
    因此当莫霄阳跨入院落的时候,只听见一息极其轻微的风声。
    空中花雨纷飞,黑雾飘渺如烟。
    应当与裴渡对峙的邪气,彻底不见了踪迹。
    *
    谢镜辞竭力睁开双眼。
    窗外透射而来的阳光有些刺眼,让她下意识皱起眉头。意识逐渐聚拢,当记忆碎片缓缓重叠,谢镜辞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子,睡意尽散。
    “谢小姐。”
    耳边响起裴渡的嗓音:“你身体可有不适?”
    她闻声抬头,在卧房门边,望见一道修长的暗白色影子。
    裴渡忧心于她,却也知晓踏入女子闺房不合礼数,于是久久站立在房间门口,静候谢镜辞醒来。
    “哦哦哦!谢小姐醒了吗!”
    莫霄阳从另一侧门边探出脑袋,满脸的劫后余生喜出望外:“太险了!万幸你用灵力挡下了大部分邪气,只受到不大的影响,否则也会像城里其他人那样,怎么都醒不过来。”
    谢镜辞后脑勺阵阵发痛,尝试运作识海,确认此处并非梦境:“孟小汀呢?”
    方才还因她苏醒而活络的氛围,于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那股邪气瞬息消散,连带孟小姐也消失无踪。”
    裴渡沉声应她:“没能拦下它,抱歉。”
    此事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他的过错,谢镜辞轻轻摇头:“与你无关――那邪气带着一众人来到云京城,应该就是为了搜寻孟小汀的踪迹,再把她带回孤云山。”
    正如同带走她娘亲那样。
    “裴渡亲耳听到它说,有要事去办,容不得耽搁。”
    莫霄阳面上浮起忧色:“它要做的事情,会不会与孟小汀有关?”
    谢镜辞身边的气压陡然一沉。
    “我打算……即刻前往孤云山。”
    她说得毫不犹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虽然不知道那里究竟怎么回事……但没办法等到明日了。”
    谢疏和云朝颜要明天才能回来,想必那团邪气正是选中了这一段空隙,才敢特意进入谢府动手。
    既然是“不容耽搁的要事”,必定迫在眉睫,倘若她晚上几步,孟小汀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
    她已经没有耐心继续静候。
    谢镜辞沉声:“那邪气已至元婴巅峰,此行恐有危险,你们不必同我一起。”
    “谢小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莫霄阳掏出圆鼓鼓的储物袋,抬手朝她晃了晃:“我和裴渡在你昏睡的时候就商量好了,等你一醒,咱们立马赶去孤云山――武器啊地图啊灵丹妙药啊,我们俩早就准备齐了。”
    他似是有些急,眉眼间尽是迫不及待的战意:“走走走,咱们去把那团恶心的黑球锤爆!”
    *
    谢镜辞算不得莽,在离开云京之前,用传讯符给爹娘寄去了一封信,告知二人一旦收到信件,就立即前往孤云山。
    大宴与世隔绝,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收到。
    在御剑的间隙,莫霄阳嘴巴闲不下来,为谢镜辞概括了自己与裴渡讨论一番后,大致得出的结论。
    “首先呢,既能控制梦境,又没有真正的身体,以一团黑气的形式存在于世,我们搜遍古籍,终于在《静海浮云录》里找到了个同它相差不大的玩意儿。”
    莫霄阳道:“那团气名为‘梦魇’,是种灭绝了很久的魔物,以人们无尽的噩梦、怨念与执念汇聚而成。传说它极其罕见,已有两三百年没出现过,梦魇以梦境和灵力为食,体质越特殊的人,给它的增益越大。”
    尤其是裴渡的天生剑骨,纯粹灵力中融合了浓郁剑气,于它而言有如天灵地宝,大有裨益。
    谢镜辞不解:“那它为何会特意选中孟小汀?”
    在她的印象里,孟小汀并未身怀多么特殊的体质,加之修为不高、灵力微薄,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梦魇的首选目标。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莫霄阳挠头:“关于梦魇的记载极为稀少,哪怕是《静海浮云录》,也不过寥寥提了它几句。在绝大多数提到它的古籍里,都把梦魇当作一种被虚构的假物。”
    所以当云京城中数人陷入昏睡,所有人脑子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都是邪修作祟、术法入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梦魇头上去。
    御剑飞行的速度极快,不消多时,三人就已抵达孤云山。
    孤云山位于群峰环绕之中,比起周围高耸入云的巍峨雄峰,这座被众星捧月的低矮山峦显得格外不起眼。
    梦魇留下了那么多修士作为信徒,必然有个地方为众人提供住处。
    据孟良泽所言,当年他来孤云山开采原料,几日下来,只见到匆匆逃出的江清意,并未撞上任何建在深山的建筑,加之梦魇有意藏匿行踪,安身的地方,毫无疑问在山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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