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脸红心跳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裴渡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谢小姐那时当着裴家人的面,声称对他一见钟情。
    这自然是谎话,可对他而言,却足以成为能叫人高兴许久的蜜。只要是她说出的话,无论多么匪夷所思,裴渡都愿意听从。
    只不过是……吹一口气。
    他勾着她的下巴,动作笨拙又生涩,指腹上的茧子擦过柔嫩皮肤,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软绵绵地塌陷下去。
    卧房里的死寂仿佛永无尽头。
    下颌骨靠近最为敏感的脖子,当那股清爽温顺的气流顺势而下,如同风行水上,晕开团团荡开的水波。
    皮肤的每一处,都在无法遏制地战栗发痒。
    谢镜辞努力保持平稳的呼吸,左手下意识拽紧被褥。
    偏偏裴渡还在一本正经地问她:“谢小姐……还疼吗?”
    谢镜辞气成河豚。
    谢镜辞:我觉得你才是个典藏版绿茶。
    第十八章 (爹。)
    对于裴渡, 谢镜辞看不太懂。
    在她这么多年来的认知里,裴小少爷一直是根遵规守距、矜持得要命的木头,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温温和和, 其实从来都与旁人, 尤其是异性保持着不动声色的距离。
    在说出系统给的那些台词后, 她从没想过裴渡居然会答应。
    但事实是, 他不仅并未拒绝,甚至还一本正经地照做了。
    ……裴渡这是被人魂穿了?
    不对, 看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会不会是因为在这人眼里,吹一吹脸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修真界里,男女之防并不似人间那样大,至于彼此间的身体接触,也已是司空见惯的情景。
    更何况裴渡是个足不出户的剑痴, 一辈子除了剑还是剑。据修真界里的小道消息称,像他这种人, 看到出鞘的剑, 能比看到没穿衣服的女人更兴奋。
    谢镜辞当时就觉得,唉,好特立独行,好变态, 好可怜。
    如此一想,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他为何没有拒绝――
    裴渡碰她,大概跟碰花花草草一类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也就只有她,仅仅因为被勾了下巴吹气, 便兀自觉得耳朵发烫。
    谢镜辞想拎着这个没用的自己狠狠锤墙。
    “……还成。”
    她轻咳一声,竭力不让表情显得过于僵硬:“那个, 你不必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裴渡神情微顿。
    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抹淤青上,经她提醒才反应过来,两人此刻的姿势暧昧又微妙。
    ――他俯身位于上方,用来支撑身体的手臂恰好落在谢镜辞脖子旁,看上去如同一道制止她逃离的禁锢。
    裴渡又闻到那股清淡幽冷的香,像根无形的手指,轻轻勾在他心口上。
    少年匆忙从床铺退开:“抱歉。”
    他稍作停顿,忽地眸光一沉:“这几日多有叨扰……谢小姐救命之恩,裴某必将尽数奉还。”
    裴渡突然之间用了如此正经的语气,谢镜辞总觉得不太习惯。
    她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当即接话道:“说这个做什么?”
    “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蹙眉低下头,不受控制地轻咳几下。
    凛冬风寒,裴渡本就体弱,又在揽月阁前把衣物披在她身上,想必是在那时受了冻。
    谢镜辞不知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想,像他这种性格,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谢小姐旧伤未愈,待得明日离开鬼域,还是先行回云京疗养几日――倘若一味拼命,于身体不宜。”
    裴渡喉音温润,在溢满整个卧房的烛光中,平添几分清凌凌的冷意。
    谢镜辞看见,他朝她极浅极轻地笑了笑。
    少年人的眼眸最是明亮,裴渡一双凤眼里浸了莹莹火光,好似夜色幽谧,潭水泠然,一片月色坠下,温柔得快要溢出来。
    然而这抹笑转瞬即逝,很快不见踪影。裴渡又恢复了温和却疏离的模样,仿佛方才所见不过幻象。
    他继续道:“在下定不会忘却这几日的恩情,至于婚约,谢小姐大可不用在意。既然我已被逐出裴府,两家之间的约定自然应当作废,更何况离开鬼域后,我前路难测,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等等。
    谢镜辞:“等等等等!你干嘛突然说起这些?”
    这种语气,这种措辞,说得好像他们俩会永生不复再见,下一秒就能高唱“再见了谢小姐,今晚我就要远航”。
    按照他给出的剧本,说不定还能响一响裴渡的葬歌。
    “什么叫‘离开鬼域前路难测’――”
    趁他因这个毫无征兆的打断微微愣住,谢镜辞抬眼与裴渡四目相对:“你明日要做的事,不就是乖乖跟我回谢家吗?”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精彩。
    谢镜辞眼睁睁看着床前的裴渡长睫猛地一颤,哪怕他在极力遏制表情,瞳孔却还是骤然紧缩起来,在向来处惊不变的少年剑修脸上,破天荒出现了类似于慌乱与错愕的神采。
    如果裴渡是只猫,此时一定在拼命摇晃耳朵和尾巴。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副表情让谢镜辞心情大好,甚至在脑海里划过了某个非常恶趣味的念头――
    等带着裴渡回家,说不定能见到他更多有趣的神色。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吗?”
    谢镜辞忍下笑意:“莫非你以为我来鬼冢找你,只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在裴渡最初的认知里,谢小姐之所以来这里找他,是为了解除那一纸婚约。
    在学宫里,他们二人之间的正面接触少得可怜,关系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谢小姐能来鬼域拉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在无名小卒手中屈辱死去,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后来她说起疗伤,也偶尔提起谢家,裴渡从来都只是安静地听,当她一时间来了兴致,不敢心存任何奢求。
    连一并生活这么多年的“家人”都能轻而易举将他抛弃,于谢小姐而言,更是没有把他这个累赘带在身边的理由。
    以他如今的情况,任何希望都是奢望。
    可谢小姐她方才说……
    真是个木头脑袋。
    谢镜辞只想徒手掰开他的后脑勺,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难道你不愿去吗?”
    她心里早就化身大力水手金刚,郁闷地疯狂咆哮,面上却是忧伤惆怅的模样,语调悠长,可谓做作至极:“好可惜,如果你能同我回家,我一定会很开心。昨夜我还在满心欢喜地想,应该如何向你介绍我爹和我娘,带着你去吃哪些我最爱的点心――原来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谢镜辞说得上头,眼看裴渡微张了口却不知如何辩解,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继续道:“没关系,你不用自责。我没有伤心,只是觉得……有一点点难过而已。一切都怪我,是我不够好,没能让裴公子信服。”
    啊。
    绿茶,好香,真香,太香了。
    曾经在小世界里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谢镜辞即兴发挥,台词张口就来,不由得由衷感叹,这真是一门神奇有效的高能手段。
    将委屈放大十倍百倍,刻意展现在他人眼前,与此同时,再显露出强撑般的倔强,说出那句屡试不爽的传世名言:都怪我。
    像裴渡这种呆呆的鹅,转瞬之间就能掉进网里,被茶香熏得心智全无。
    正如她所料,裴渡闻言果然皱了眉,连一贯冷如白玉的侧脸上,都隐隐显出狼狈的红。
    他想要解释,却笨拙得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只得垂下长睫,暗着眸子道:“谢小姐,我――”
    房间里静默了短短一瞬。
    裴渡低着头,终于把所有自尊放下,哑声告诉她:“如今的我是个麻烦……恐怕无法再与谢小姐相配。”
    他不想亲口承认这句话,哪怕一直都心知肚明。
    好像只要一说出来,谢小姐就真的会离他而去,去往越来越远、遥不可及的地方。
    月色破窗而入,少年清隽的面庞被映出瓷器般的冷白。
    谢小姐一直没做出应答,他一颗心悬在半空,好似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凌迟,被小刀一点点切割,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忽然他听见谢镜辞的嗓音:“……你过来。”
    她停顿须臾,加强语气:“低头。”
    裴渡不明所以,只能依言再度俯身,脑袋垂落的刹那,有股风从头顶掠过。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谁说你是麻烦。”
    姑娘家的右手纤细柔软,拂过他发间,带来有些痒的、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
    谢镜辞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你头上去,那群心术不正之人,他们才是麻烦――你会成为修真界里最厉害的剑修啊,其他人羡慕崇拜都来不及,干嘛要妄自菲薄。”
    她说罢迟疑片刻,语气别扭又生涩,却也有认真的温柔:“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她没有刻意说“谢家”。
    “回家”这样的字眼,听起来就像是……那地方属于他们两个人。
    堵在心口许久许久的那块巨石,在此刻裂开了一道痕迹。
    旋即裂痕如蛛网般扩散蔓延,当巨石轰然碎开的刹那,自少年漆黑黯淡的眼底,溢出久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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