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点头。
    “那您自己看吧。要办什么业务,就去准备什么资料。填完资料后,去规定窗口申请就成。不会填表格的话,那头也会有业务员手把手地教您。”
    青年说着给他递了一张纸,纸上图文并茂,描述得十分形象生动,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书籍都不大一样。
    寻山的大脑仿佛又回到了方才的状态,木木沉沉的,像灌了半桶水似的。
    他觉得与朝闻的掌门比起来,自己都不能算是一个文化人。
    寻山道人干站着发愣,青年在一旁等他,过了片刻才催促道:“这宣传纸是我们这里的孩子手绘的,数量不多,您若是看完了,能否还给我?”
    寻山匆忙扫了两眼,将东西还给人家,而后照着上面的提示,去二号区的咨询台领取表格。
    那里又站着一个肩上挂红布头的青年,他正在替一位普通的百姓填写信息。
    寻山听他细细地问那人叫什么名字,跟随做工的修士是谁,平日在哪一块做事,似乎是要申领劳役的薪酬。
    寻山心中惊疑。
    ……做劳役,还可以有薪酬?
    那就不能叫劳役,得叫短工了吧?
    朝闻的百姓,生活竟可以如此适意?
    他沉思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就像是迷惘。
    正在忙碌的青年扫见寻山表情,抽空说了一句:“这位道友,您若识字,请自己答吧。问题都贴在桌上,若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寻山点头,从袖子里抽出毛笔,去沾了点墨水,而后照着桌上那纸张的问题,依次写下答案。
    都是些普通的问题,譬如从哪里来,所属宗门是什么,来朝闻要做什么事,住多久一类。
    问卷的下方,还写了朝闻客栈的收费标准,可谓透明公正。
    譬如单人房、双人房、大套间、合租房等。让寻山又一次深感惊讶的是,后面居然能选要不要家具和被褥。若是都不要,那客栈的收费可以降到极低。
    ……真是体贴,晓得像他这样的人,是能省一分是一分,钱袋经不起花销。
    寻山已被朝闻掌门的人品彻底折服。
    填完之后,青年给了他一个号码牌,让他去一旁的草棚等候。
    寻山道人裹紧自己老旧的外衣,哈着口中白气走向那排木椅。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观这里的人态度温和,行事井井有条,显然是有自己的章法的,他只管听从即可。
    唯一叫他觉得顾虑的是,此处附近没有高墙,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寒冬腊月里等待多久。对体虚怕冷的人来说,着实有点苛刻了。
    寻山道人胡思乱想着,一脚踏进茅草棚。在脚步迈进去的一刹那,他察觉到了此地的不同,浑身像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
    这……这是什么地方?竟然能隔绝冬风。不仅如此,座椅中间烧了火盆,将空气烘烤得暖洋洋的,带出了一股令人慵懒的气息。
    难怪他看坐在里头的百姓皆是表情平和,没半点畏寒之意。
    这是何等高深的术法?闻所未闻。
    寻山道人抱着自己的手臂,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暗中观察众人的表情。
    他从怀中摸出记录用的册子,想先写一点感想,以免之后忘了。才刚提笔,写了“朝闻”两个字,便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喧哗。
    是一名修士正缠着办事的先生,说要见朝闻的掌门。
    那人大约是等烦了,见这里许多都是普通百姓,以为是朝闻在故意搪塞,拍着桌子叫嚷,语气颇为不善。
    负责处理事务的修士倒是很有风度,看外表已经有四五十岁了,提笔的手片刻不停,在纸上潇洒挥舞。
    “今日人多,要排个先后,先后就是你手中的那木牌。等叫到你了,就是你办事。这是朝闻的规矩,你同我着急是没有用的。”
    修士急道:“我是专程赶来办理商城入会的!手头存了好多货物,你去问问你们掌门,她究竟要是不要!”
    那官员抬起头,眼神波澜不惊道:“我知晓,我便是专程办理这类事的。你先过去填个资料,然后申请,待我等审核通过,来领身份牌便是。”
    “你能做得了这主?”修士显然不信,语气也不由犯冲,“叫你们掌门出来!上次来入会商楼的宗门,可都是你们掌门亲自招待的。怎么到了我,就得在这荜门蓬户的地方候着?”
    怎这般没有礼数?
    寻山道人暗哼一声。
    看看朝闻的百姓都是什么素质,这人也不觉得惭愧。
    官员重重在面前的资料上盖了个章,用袋子封好,放到身后的箱子里,才回道:“那是以前。如今掌门事务繁忙,这些琐事已不由她管。”
    青年见软硬不行,没了办法,虚软地靠在桌子上,好生请求道:“道友,我看你也是个心善之人,你就帮帮忙吧。我们来的人不多,带的又都是些要紧的货物,可不敢摆在外头过夜。何况尽易宗的修士也要回去的,若留他们看守,得花费多少灵石?我等是循着朝闻的名气来的,身家可是都在这里了!”
    官员点头,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指着桌上的黑字提示说:“这位道友,你也帮帮忙吧,照着我们的章程走,只要你这批货物没有问题,我们今天下午就能给你办下来。”
    修士顿了顿,略带迟疑地问:“当真?”
    “一直都是这样同你说的呀。”官员已见怪不怪,还是无奈笑了下,“想必你是第一次来朝闻,你可以去问一问,朝闻如今就是这样办事的,不曾对谁偏待,与别处不一样。”
    他说着朝后招招手,示意道:“下一位!”
    寻山道人旁观得高兴,觉得朝闻这地方真是无奇不有。
    他去过那么多城镇,见过的所有官府,都是高高在上的,平日连多看百姓一眼都觉得不屑。哪怕是脾气好些的官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着所有人都和颜悦色,甚至关心你等得冷不冷,为你将所有的细节都安排好。
    他方才已经一个个比对过,在申领薪酬的那个窗口,普通百姓与修士拿的是一样的木牌,等的是一样的号码。
    ……哦说来也是,朝闻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修士?雇佣这么一帮修士,所需花费得不少吧?
    寻山道人摸着自己的胡须,正在计算朝闻究竟是多有钱时,身边的人用手肘撞了撞他,提醒道:“道长,到你了吧?”
    寻山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木牌,赶忙起身过去。
    办理外来人员登记的那位官员动作很是利落,头也不抬,三两下已就审核完了他的个人资料。
    寻山照他意思,将自己的公文证件递过去,对方捏在手里,定定看了片刻,看得寻山以为他是认出自己了,那人又面无表情地将东西还了回来。
    “好了。”官员面色如常道,“下一位!”
    全程不过半个时辰,寻山道人已拿到了朝闻的通行证件。
    他若有所思地起身离开,决定去朝闻四处逛逛,顺道找个能落脚的客栈。全神贯注下,没注意到他身后的人眸光暗闪,在他走后,立即叫来身边的帮工,耳语一阵,打发出去。
    在寻山道人回到最初的小摊,点了碗热汤面,准备试试味道的时候,一道人影带着股清幽的香气,坐到了他对面。
    对方纤柔白净的手指自然地摆放在木桌上,恰好落在他的视线内,声音也跟泉水击石一般清冽动听。
    “这位道友,第一次来朝闻?”
    寻山抬起头,迎面见到个明眸皓齿,如墨韵清秀的年轻姑娘,举着的筷子顿在半空,吃也不吃,不吃也不吃。
    他活这么些年,因这一张利嘴得罪过不少人,倒还未遇到这样貌美的女子主动来找自己搭讪。
    反观自己当下的打扮,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狼狈了。好在他清洗得勤,看着邋遢,身上倒是没有味道。
    寻山问:“你认识我?”
    “寻山道人,我看过你的书。”逐晨笑说,“不过,我更喜欢你写的故事。”
    “哦?”寻山道人将信将疑。
    看他书的一向只是图个乐子,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指不定还边看边骂,咒他早死呢。
    逐晨说:“其实我很喜欢你的见闻与评价,言之有物、鞭辟入里,并不像某些人说的,只为哗众取宠。”
    寻山道人不以为意,低下头吃面,耳朵却是动了动,身体也微微侧向她那边。
    逐晨是真挺喜欢看他的书,因为他文中的风土人情,总是夹杂着不少的狗血家常,写得极为风趣,让逐晨看到了现代段子手的潜力。又带着一点文人清高,肯用心钻研,在文章上让人挑不出错误来。
    这人要是放在宣传口,绝对是营销的一把好手。
    对于溜须拍马,逐晨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她随意举了两个书中的例子,附和吹捧了一番,寻山道人听得入神,不自觉中着了她的道,将她引为知己。
    不过三两句的功夫,两人便熟悉起来。
    逐晨说到一半,顿了顿,将声音压低,谦虚求问道:“寻山道友,今日时辰已经不早,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寻山道人见她严肃,放下筷子:“你讲。”
    逐晨干咳一声,斟酌许久,才含含糊糊地问道:“逢年过节……该送什么礼?”
    寻山:“……?”
    逐晨见他不懂,急着补充说:“对方比你稍大一些,是男性,不缺银子,修为很高。恰巧到了冬至,你会给他送什么礼?”
    寻山道人仔细琢磨了一遍,又算了算今天的日子,震惊道:“这问题,你到今天才开始思考?”
    第99章 礼物
    距离冬至结束,只剩下不到五个时辰了。寻山道人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听见这样的问题。
    看逐晨的表情,那应当是个很重要的礼物。可看她的表现,又觉得对方或许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人,否则哪里会等到现在才开始准备?
    寻山道人说:“若只是普通朋友,随意买些礼物提着送去便是。他喜欢下棋,你就送棋子。他喜欢书画,你就送笔墨。他若爱美,你就送发簪。”
    逐晨摇头:“不普通,所以才烦恼,不知送什么才能合他心意。”
    寻山道人意会点头,无声地品位了下“不普通”这个关系,说:“那也是可以送这些东西的,投其所好嘛,既风雅,又礼貌。你去找尽易宗——你当认识他们吧——叫他们给你找些品质上佳的货品来。贵的不一定好,但一定不会错。”
    “可他都不喜欢。”逐晨说,“何况也没人陪他下棋。”
    寻山道人又点头:“哦……”
    逐晨巴巴地望着他,将他当做人生的希望。
    毕竟寻山道人在游历时见过、写过不知多少情感故事,还分析得头头是道,描述得哀婉动人。逐晨觉得他简直是当代两性专家。
    寻山也觉得为难,想了半天没个结果,半开玩笑道:“你是今日突然知道是冬至了,才想起要给他买礼物?”
    这话问的,倒像是逐晨的错似的。
    问题是她也没想到,轮到她这儿,就成了晚辈向长辈送礼。
    逐晨说:“我其实思考过了,只是一直没想到该送什么,又不好去问别人,才拖到了现在。”
    这句话,寻山道人听出分量来了,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若是要送朋友、长辈、亲友的礼物,何须这样踯躅?
    这犹豫不决的怕不是礼物,而是自己那半点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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