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此时此刻最冷静的,居然是刚刚最为暴躁的萧翰。
    他刚刚挥出那一拳后就觉得有些不对。
    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感同时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萧翰挥出去之后竟然没急着去找万浮莲,而是停在这里一动不动,就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这种不对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心头正疑惑的时候,萧翰的心里猛的一个激灵,然后忽然抬头。
    他刚好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对视上。
    “别找了齐大夫,我在这里。”
    华荣月从倒吊的姿势慢慢的找到了平衡,然后一个鸽子翻身,轻飘飘的跳了下来。
    整个人就像一片羽毛。
    萧翰听见华荣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时,浑身都僵住了,直到华荣月落下来的时候才稍稍回神了的样子。
    华荣月落到了柜台的废墟之上,身上看起来还是一点灰尘都没有,头发丝都没乱,一头青丝散在脑后。干干净净,毫发无伤,衣服还像往日一样平整服帖,落地之后背对着萧翰等人。
    那一刻,齐大夫他们全都傻了。
    说句心里话,易玲珑真的是个被老天开了bug体质的人,华荣月穿越过来后的一个惊人发现就是——对于易玲珑来说,她就几乎没有做不到的动作。
    如果换成别人像华荣月一样刚刚在房顶上倒悬着,估计早就大脑充血面容扭曲了,但是对于华荣月来说这简直如履平地,她的面容依旧和平常一样,甚至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平静。
    其实以易玲珑的这个天赋,她想时时刻刻保持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是件轻松的事情,为什么……她要把自己置于原本命运中的那个境地呢?
    明明是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时间,华荣月背对着身后的一群人时,心却已经不在这,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了昨天晚上自己在易玲珑的记忆里看到的片段。
    ……
    “易玲珑!你这个妖人。”一个白衣飘飘,看起来蛮有大侠气质的人站在易玲珑的面前说。虽然以华荣月的视角来看对面的那个人就是在骂她自己,但是她一点都没有生气。
    以她的经验,现在易玲珑肯定又是花里胡哨的一身。华荣月余光又瞥见了今天易玲珑身上穿的衣服,还行,比上次进步了不少。
    这次易玲珑终于决定不再选用彩虹配色……而是单纯的红配绿了。
    “哈哈——”易玲珑的笑声尖锐又刺耳,让华荣月听了之后觉得非常不舒服。华荣月也不是没用过易玲珑的嗓子说话,要她来说,那其实是个非常好听的声音,因为发育变声期的时候也一直都在装男人,所以声线略微有些低。
    这个声音很容易让华荣月想起大提琴,或者是咖啡、烟草、古籍这一类的东西,但是易玲珑在临死前,却一直是用着一种特别尖利又刺耳的像是太监一样的声音。
    难道易玲珑就不会用自己的本音来说话吗?她自己的声音虽然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或楚楚可怜,或温柔动人,但也是种特别有味道的嗓音,为什么偏偏要弄出那种声音来?
    因为她受控于天易楼,只能扮演着一个模子里的自己,却在这样压抑的生活中,仍旧拼了命的希望她喜欢的男人能够看见她真实的一面……哪怕这真实的自己也因为压抑而扭曲成了怪异的样子?
    华荣月不是很明白这件事,就像她也不是很擅长易玲珑的那种太过热烈也太过倾尽所有的情感。
    易玲珑是个用情特别深的人,或许她甘愿为了爱而陷入疯狂。但是华荣月觉得自己恐怕不会因为一份感情就将自己折磨到这个地步。为何要因为一份感情而将自己扭曲成那个样子?
    扭曲的甚至都已经丧失了自我,原本那样美的一个人,最后只剩了那种狼狈,那种不堪,华荣月都亲眼在易玲珑的记忆中见到了,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
    ——所以如果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将自己收拾妥当,以一种最沉稳的姿态出现在别人眼里。
    一开始这只是一种增加距离感的手段,但慢慢的,这变成了她警醒自己的一种方法。
    到今天,这已然成了习惯。
    无论是当初在天易楼被黑白两道追杀时,还是此时此刻。
    齐大夫和万浮莲都已经傻半天了,但是这次的傻跟刚刚以为华荣月死了的傻不一样。华荣月站在柜台的废墟之中,还背对着他们,不过萧翰却浑身紧绷的像是一根弦。
    他看着把后背漏给他的华荣月,却没敢像刚刚一样随意的冲过去,哪怕江湖中人最忌讳的就是把后背漏给别人了,此时此刻的华荣月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防备的样子。
    因为刚才其实就连他也有点傻了。这个跟他心里预想的情况实在是有些不一样。
    萧翰发现华荣月这个人是真的有武功的,而且绝对不低。以他的功力,他竟然没看清楚华荣月刚才的动作是什么。
    以平西镖局少东家的身份,他的见识绝对是不低的,而且他的天赋也很高。老萧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江湖上的武功少说也见了一半了。
    但是面前的这个小白脸他是真的看不出来深浅,非要真的说点什么,他只能从华荣月刚刚落地的姿势说出来点东西。
    ——那个轻功特别强,是一种很高级的轻功。
    江湖上的轻功也分三六九等,平西镖局学的轻功已经算上乘了,但是跟这个轻功比起来还是天上地下。江湖中轻功虽然重要,但是能钻研到极致的人并不多,太费时间也太花精力了,除非必须如此。根据他的经验,真正需要把这东西钻研到极致的,那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
    萧翰心中此时已经疯狂辱骂了。他心说什么鬼?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白脸吗?为什么百草堂里会突然来了这么个家伙?这小子到这里来究竟是什么目的?
    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小莲会不会有危险?
    华荣月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也转过了头。看着傻在那里的齐大夫和万浮莲,又看了眼紧张的跟一个刚刚撕了家的二哈一样的萧翰,随手把一边万浮莲刚刚放在那里的西域弯刀抄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不是华荣月使熟了的那把。华荣月有把匕首,黑柄双开刃,很轻,易玲珑的标志性物件之一,江湖中人都知道,见刀如见人的那种。
    从天易楼逃出来的时候她害怕被人盯上,就随手扔地上了,也不知道被谁捡了去。
    这种刀没华荣月之前的那把拿着顺手,毕竟举着沉的东西肯定要比举轻的东西累。要是暗杀的话,恐怕得保持着举刀的姿势站一天。易玲珑的刀天下有名,全天下就再找不出一把比这个更轻的刀来。
    虽然这把刀更沉了点,但是估计甩起人来更疼,打击感也更强,揍人得“吨吨吨”的。华荣月尤其相中它这刀把上的那颗大宝石了,估计这刀就指着这颗宝石压秤呢。
    她准备拿刀柄抽的对面那个狼崽子一顿。
    华荣月朝着萧翰走过去的时候,萧翰都已经炸毛了。
    ——不过很出息的没有躲。
    华荣月打眼一看,哦,原来万浮莲在旁边看着呢,那是不能躲,躲了多丢人啊,不过这样正好。
    她眼瞅着萧翰浑身崩的越来越紧,心说熊孩子今天不抽你一顿你就改不了你那少爷脾气,前辈来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江湖做派。
    华荣月刚准备举起刀柄,第一下就落皮糙肉厚的屁股上时,远处突然飞过来一把扇子,打偏了刀,让她这第一下落了个空。
    萧翰一蹦三尺高,唰的一下平地起跳了,华荣月被这抽冷子的一下打的有些懵,回头看是谁飞的扇子,却偏偏遇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颜盛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安静看着屋里,那张严肃的脸真是永远都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第6章 孤儿
    “你以前是哪个门派里的?”
    “无门无派。”
    “家在哪?”
    “祖籍关外。”
    华荣月因为一时冲动,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现在在颜盛的面前老实的交代自己的身世来处,坐的板板整整的。
    ——当然颜盛现在不是在审问犯人,他甚至连官服都没穿,估计他今天只是随意经过了百草堂,听见了声音进来看一下,刚巧就见到了那个场面。
    他这会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喝茶,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因为刚才齐大夫和万浮莲已经轻声的和颜盛说清楚事情的经过了。柜台的尸体还在地上,满地的灰尘木屑,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再怎么说这件事也不能赖华荣月,要说起来萧翰问题更大一点。
    萧翰一开始还蹲在一边,后来万浮莲一个劲的给他打眼色,他就溜了。
    你也不能因为华荣月会武功就随便拘留她啊。
    要问为什么?华荣月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说的清清楚楚的。
    ——“我以前在江湖上面闯荡过一段日子。”
    医馆里面的人都知道,颜盛也刚刚听齐大夫说了,华荣月可是坦坦荡荡的,一点要隐瞒的意思都没有。顺带一说,以前一提起这个齐大夫就有点想笑,现在一提起这个齐大夫的表情……略微有点一言难尽。
    当然,华荣月这会要是说错了点什么东西,那现在正在安静喝茶水的颜盛就绝对不是这么个态度了。
    这是个不太容易糊弄过去的差事,毕竟人家专门干这一行的,看穿一个人撒没撒谎就跟喝水一样。华荣月没犯蠢,做下试图在一个将来能当的上六扇门总领头的人面前撒谎的决定,那样非常容易就会被看穿了,紧接着还会被怀疑为什么要撒谎。
    不过华荣月还是有可以偷偷暗箱操作的地方的——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易玲珑,在穿过来之前,她可是个平凡的公务员。
    两个身世的故事夹杂在一起胡乱说,哪个更适合就说哪个。
    怎么说也都是真事,华荣月说起来底气也更足一些,平生第一次撒谎撒的这么顺溜。
    架不住心里还是略微有点慌,但是华荣月让自己要努力镇定下来。
    颜盛一直低着头喝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华荣月都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暂时没有表露出什么太强烈的反应,也没直接把华荣月给扣下,就说明没什么事情吧。
    “之前你是不是说过你对江湖没什么兴趣?”颜盛问。
    华荣月说:“是。”
    “真少见啊。”颜盛放下了茶杯,“以你的身手,在江湖上怎么说也能闯下些名声吧,怎么会回到了这么个小地方?”
    这是要盘问一下身世了,这个问题如果回答不好,怕是要出事的,所以——这是个需要非常小心回答的题目。
    如何回答好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其实又是个很明显的陷阱的问题呢?
    华荣月眼睛看着桌面,沉默了一秒。
    她没说什么因为人活着就要努力奋斗啊或者江湖太险恶之类的话,而是说了句在外人听起来很敷衍的话,“因为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这么一句话,还想再问什么的颜盛突然就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看着华荣月,那张总是过于严肃的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惆怅的情绪,不知道替低头看桌面的华荣月都脑补了点什么,也低了头,默不作声的喝了一口茶。
    江湖上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许多人进入亦或是退出,理由也都各不相同。不过在退出的理由中,“累了”却是一种不算少见,却又让人无话可说的理由。
    而且,这也是出现在那些身手不错,却又退出江湖的人群中的一个最常见的理由。
    华荣月和颜盛在这边“斗智斗勇”的时候,齐大夫和万浮莲一边收拾着刚刚被打烂的柜台,一边小声的说着悄悄话。
    “你说华荣月他到底什么来头?”华荣月明明已经来了两个月了,两个人却像头一天认识他一样。
    “我哪知道?我又不会武功。”
    “你不是经常看话本吗?按照里面的说一说呗。”
    “我?我看的是话本,我又不是真的侠女。”万浮莲的表情有些无语。
    不过她转头悄悄的看了眼华荣月,然后对齐大夫说:“我觉得荣月他来头可能不小,你想想他刚来的时候咱们俩都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齐大夫被万浮莲这话问的一愣,接着突然想起来华荣月刚来的时候,他和万浮莲曾经偷偷对他的评价。
    那时候华荣月还没表现出自己靠谱的一面,齐大夫和华荣月私底下免不了谈起华荣月,最先说华荣月像是从哪个有钱人家逃出来的其实是齐大夫。他身为大夫,有时候不免要给一些富有人家上门诊治。
    有钱人家治病的方式和普通人家不一样,普通人要自己来,有钱人要大夫亲自上门。齐大夫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有权有势之人,所以看华荣月的面相,第一眼就觉得他像是从哪个有钱人家出来的,可以说是来自于一种直觉。
    但是后来华荣月太过能干,甚至比他和万浮莲做起事来都要靠谱,他就忘了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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