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请灵的刹那间有一股强悍的灵力冲荡着她的经脉,一瞬间法眼照着重明,推出的那一掌是神力,打得重明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只请神在身的那一瞬间,也抽干了和仪浑身上下的灵力。
    本就受伤之后,雪上加霜。
    她再也没有力气去坚持着立起困住重明的诛邪阵,浑身上下经络干涸发痛,脑袋里也嗡嗡一阵阵地响着,她几乎听不清所有人在说什么,自然也没听清顾一鹤毛望舒他们的呼喊。
    她只是用尽全部力气,存想一枚方方正正、沉甸甸、雕琢螭纹的大印。
    “今、蜀中和氏第三十六代弟子,和晏书,请祖师赐灵!”压下一阵阵涌上的鲜血,看着吐血不止委顿在地的重明,她得意一笑,一掌重重用力拍在地上:“押罪人重明,入九幽酆都!”
    她脖子上的青筋几乎暴起,脸和脖子都涨红的,用尽全部的力气吼着。
    也是她最后的一招了。
    若还不成,她便只能与重明同归于尽了。
    唇角隐隐泄出一抹冷笑来,她盯着重明,目光狠绝地孤注一掷。
    半空之中凭空出现一方大印,仍是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却是隐透着血红的玄色,款式复古,上头螭纹张扬古朴厚重,甫一露面,威势便尽数压向了在场所有人。
    陆离玉满脸写着震惊,缓缓挤出几个字来:“都城隍印。”
    印章悬在重明头上,仿佛一把利剑一般,重明瞪大了眼睛,“你我无冤无仇,你何故如此拼命?”
    他开始挣扎,他双手试图结印,却被刚才那一掌打得经络灵脉涣散,如果和仪现在的伤是八分的话,他应该就有个二十分。
    和仪勾着嘴角,笑得极轻,又仿佛没有了力气,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回答道:“我的人间,在我身边。”
    最后的最后,他只来得及瞪大眼睛向祭坛那边伸手,一声:“星璇……”唤了一半,大印重重落地,天地之间,再不见白衣道袍影踪。
    和仪泄了力,躺在冰凉凉的地上,忽然放肆地大笑,连鲜血从她的口中不断流出也顾不得了,她哼道:“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毛望舒几乎带着泣音地出声接上,和仪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眼,是顾一鹤他们用尽全力爬向她的场景。
    她缓缓地,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来。
    已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山中,站在后面那人几乎就要想着和仪奔出去了,最后还是全力控制住,一手紧紧握拳,看向山谷里的眼透着满满的担忧,咬牙切齿地道:“重明!”
    前面那个一挥袖,一道灵气过去止住了和仪手腕上伤口倾泻而出的血流,冷冷道:“回去,审重明。”
    好像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所有人躺在地上,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螺旋桨的响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守在和仪身边的毛望舒看着毛凝眉踏月而来的身影,勉强止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一泄如注。
    她瞧着多狼狈啊,满身都是血,灰头土脸的,完全不像平时傲娇又臭屁的小姑娘,相为玉陆离玉他们也全然失去了缥缈端方或温和慈悲的形象,一个个狼狈不堪。
    毛凝眉眼圈一红,拉开小心翼翼地握着和仪的手顾一鹤,告诉他:“好了,松手,我们带她走。”
    顾一鹤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像是终于放心了一样,一直压在喉间的一口血从嘴角溢出,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毛凝眉后知后觉:顾一鹤的体质特殊,在和仪本源动摇他无人护持的情况下,阴煞之气侵体,对他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江清快速把上江离的脉,然后又探上以和仪为中心四散一圈的许多人的脉,松了口气一样对毛凝眉道:“都没事,就是经络受了点伤,灵脉受了冲击,一时四肢血脉淤堵,五脏内却气血冲荡。最严重的的——”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和仪,毛凝眉嘴唇紧紧抿着,一直含在眼中的眼泪滚滚流了下来,她倾身抱起和仪,低声道:“晏晏,我来晚了。”
    然后和仪周围这一圈人好像放心了一样,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安老确认过重明彻底死了之后,急急走过来:“快!医院那边都联系好!”
    然后当然是可伤重的先带走了。
    医院里星及与林家五口、顾家三口已经等了许久,他们几乎是看到直播的第一时间就打爆了和仪的电话,未果之后又统统拨向星及,最后由星及联系了特部,得到了这个医院的地址。
    “怎么样了?”和仪先被推进的抢救室,杜鹃好像被那一身血红的颜色烫伤了眼睛一般,紧紧攥住林正允的胳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林正允连忙问安老。
    安老伤势未愈,轻咳两声,摇了摇头:“没有大碍。”
    毛凝眉安慰道:“伯父伯母,您们放心吧,这样的伤晏晏以前也受过……”
    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抿着唇,猛地转身:“我去看看月亮他们。”
    最后还是顾母颤着手拍了拍杜鹃的肩,低声道:“哭什么,孩子还在里面呢,哭有什么用?”
    肖越齐一直紧紧盯着抢救室的门,人进去了一个又一个,又太多太多都是他熟悉的。
    直播时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不断回荡,确定了没有人有生命危险之后,他才对着安老道:“安老,我不如晏晏。如果是我,今天……我没有把握。”
    安老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上他苍白的面色,心中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不一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和你们都不一样,她生来就是为了照亮世间的,对着多强的对手,她就能发挥出多少的实力来。咱们是向老天爷讨饭吃,她是老天爷跟在屁股后面喂饭吃。”
    许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打趣了一声,忽然有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插了一句:“或许有一日,连我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了。”
    众人齐齐回过头去,就见柳七公微微弯着腰,从走廊拐角处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道:“我来看看。”
    管你怎样的身份手腕,到了医院里,都是一样的人。
    不是在里面躺着的,就是在外面揪心的。
    顾母说了杜鹃,可她自己也忍不住,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安静无声地流泪,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嗓子里,顾父轻轻拍着妻子的脊背,眼圈儿泛红。
    顾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的一鹤……我的晏晏!”
    “咱们的。”顾父牢牢抱住她,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好像在互相汲取力量。
    肖越齐紧紧抿着唇,目光盯着抢救室的那道门,叹了口气,“三年不到,这是第三次了。”
    星及沉默地站在旁边,闻言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抢救室的门,看看抢救室外揪心的众人,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手心里,是被她掰掉的窗台上的一块大理石。
    很好,今天星及的手劲,并没有给十分富裕的家庭锦上添花。
    第82章 .  和师养病日常   梦重明平生+朋友谈话+……
    时已入夏, 上京天气炎热。
    空调悄无声息地运转着,杜鹃给病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儿压紧了被子,略为愧疚地对着病房里的人笑笑, “晏晏一直昏睡着, 你们也来了好多次了,没和她说上话, 真是不好意思。”
    站在床旁的安老忙摇头:“哎,这算什么呢。我就在楼上住, 没事过来看看晏书丫头。”
    旁边官方的人带来的锦旗和表彰信还摆在桌上, 杜鹃没去细看, 拿纸巾擦了擦眼泪, 叹道:“她再不醒,我也要疯了。”
    端着茶水进来的星及听到这句话, 心中略感无奈,一面给客人奉茶,一面低声对杜鹃道:“当真无妨, 就是没睡够而已,约莫再过一两天就醒了。”
    杜鹃抿着唇点点头, 安老见了也没多打扰, 客套两句, 就连着给官方的人使眼色。
    官方代表也连忙起身告辞, 二人走出了病房, 因他和特部的交道打的多, 此时也没有什么顾忌, 直接就道:“安老,这几次的直播事故都和这位和小姐有关,我们的意思, 这里头是不是……”
    “没可能。”安老摇摇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当代和师自幼承教于先和师,幼承庭训,行事磊落昭昭,有君子之风,恪君子之行。”
    他神情分外的认真,完全不像平日和蔼好说话的样子,“如果上面怀疑她,那几乎是把所有术士的品行踩在脚下。”
    这话说得很严重,官方的人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这个疑点,合理怀疑一下。”
    安老这才微微一笑,官方那人又细看了看他,忽地道:“安老,咱们这些年可一直是合作愉快啊。”
    “当然。”安老笑眯眯地点着头。
    他心里想着,脸上倒是很关切地问道:“网上的风向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官方的人苦笑一声,摇摇头,叹了口气:“网友们是议论纷纷,算了,都有分寸。”
    可不是吗,你把号都封得差不多了,可不是有分寸。
    吃瓜未果的安老心中暗暗吐槽,一边抬手拍了拍代表的肩膀,道:“都不容易。”
    俩人相亲相爱地走了,病房里的杜鹃瞥了一眼柜子上的东西,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这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星及拧着毛巾给和仪擦脸,听到她这么问,笑道:“脉息已经有所好转了,或许不必二三天了。”
    “真的?”杜鹃眼睛登时就亮了,忙看着她,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问:“你的意思是……今天?”
    星及但笑不语,却微微一眨眼,也算首肯。
    杜鹃这边激动着,和仪却做着一场大梦,以局外人的身份,免费观看了一场大戏。
    是重明的一生。
    从少年时刻苦修炼一心向道,到与妖族爱人星璇相遇,为正道心所做出的了一系列的“渣男”行径,最后遇到仇家报复,星璇为了救他吐了妖丹散了修为,他反而真情实意地爱上了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极尽深痛哀思。
    看得和仪一度有挽袖子上前给渣男两炮子的冲动,也确实是实地践行了,苦于身体条件不允许,她在这场梦中就好像一道魂魄灵识一般,没有躯体。
    又或者连魂魄都不是,因为从一开始,无论是重明还是他的师父、师叔、师兄弟们,都没有人发现和仪的存在,这对于玄门中人而言显然是不正常的。
    一开始的疑惑在漫漫岁月时光中渐渐被压在心底,和仪每天跟在重明身边,从一开始新奇暴怒,最后心情渐渐归于平静,在重明为了复活爱人四处奔波花样百出伤害黎民的时候,她不能出手阻止,只能旁观,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最后干脆开始随地修炼。
    这样梦中近百年的时光,她被困在重明周身的时间,不忍睁眼看世事的时候,都是盘膝修炼度过的。
    她看到了重明走火入魔,一步一步偏离正途,为了复活本已消散于天地间的存在而殚精竭虑用尽机巧心思。
    她看着他用一个个无辜的人的生命来填平他的欲壑,看着他手染鲜血,看着他布下一枚枚的棋子,用处一道道的计谋。
    港城的云鹤霄是重明的试验品,重明在苦心钻研多年,把主意打到定坤珠上研究出的第一个看起来可行的方案,就是云鹤霄用来复活他妹妹的。
    重明扮演世外高人传授。
    云鹤霄失败了,代表重明也失败了。
    和仪其实一直有一个不解,定坤珠是去年才失窃的,可玄青转换气运、养小鬼偷气运的生意可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做了,这时间差可是巨大的。
    最后才发现,是重明偷走人家宝贝之后还搞了个替代品,因为灵气消弭,后人历史上也没几个能发挥出定坤珠的能力,所以人家拿着替代品没做出什么效果来还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行。
    直到后来不知是哪路好心人发现了,给南天师道寇家提了个醒,他们才发现,大张旗鼓地找了起来。
    为了面子好看嘛,就说是“近日”失窃的。
    和仪了解过事情的经过之后简直是不知是该笑还是掐腰放肆大笑。
    最后因为没人能看到她,她踩在重明的肩膀上蹬着他脑袋认认真真地当球踢,虽然重明也没有受辱的感受吧,但也算是为南天师道报仇了。
    这里面还有很关键的一个要素,和仪一开始忽略了,后来仔细一想,才发现其实重明能够顺利催动定坤珠,除了他本人确实是天资超群堰骨在胸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灵气正在逐渐复苏。
    虽然并不是特别的明显,但定坤珠本就夺天地之灵气造化,对灵气反馈最为敏感,所以它又重新有“灵”了。
    换一个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定坤珠本来要在十分环境下能发挥出十分的作用,前些年灵气水平最多只有个四分,人老人家的最低搭界线是五,当然不乐意动弹,就在供奉祖师的殿里睡觉养老。
    但天地之间的灵气水平以极缓慢的速度逐渐恢复着,即使只是从四到四点一、四点二,加上重明这么一个传说出生就被登记在了仙谱里的人,人老人家也可以勉勉强强地工作工作。
    就是工作效果不咋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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