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修佛修心如惠岸大师,也不由怒斥一句:“狼子野心,胆大妄为!”
    山间传来几声呼啸,仿佛还有雀鸟怒意冲冲的鸣叫,相互呼应着,夜风凛凛,和仪紧了紧身上的衣裳,问毛凝眉:“你现在怎么办?回茅山吗?”
    毛凝眉气冲冲一圈敲向旁边的柱子稍稍发泄些许怒火,然后道:“茅山暴雨,我现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话音儿刚落,外头忽然传来几声惊呼,和仪心里生怕生出变故来,急忙走过去看,刚在门口站定,便有些无语:“眉姐啊,这茅山和这里不地脉相连我都不信!”
    毛凝眉皱皱眉刚要辩驳,却反应过来:“下雨了?”
    又是话音刚落,原本星星点点的雨滴刹那变成倾盆大雨,狂风呼啸来去,好在这时帐篷已经搭好了,钉子都钉上了,风又没得快,才没把帐篷和帐篷里的东西吹走了。
    警方的人本来扛着证物袋是要连夜返回的,现在也被困在了这边。
    广场比起周围是个高地,帐篷架在上面倒也不怕漏雨,但和仪还是不放心,干脆招呼毛望舒他们胆子大的把睡袋什么的扛进来,打算在庙里将就一夜。
    尚老师他们是万万不敢在这刚发现了尸体的地方睡的,不过地上其实早就被打扫干净,人家正主又搁旁边站着呢,毛望舒他们是不怕。
    又来去几回,广场上扯了个干干净净,大家都带着睡袋挤到周围的村居里了,村民们一个个被手铐子拷住,也被带到了屋里。
    这就与和仪他们没什么干系了,这寺庙不小,人虽不少,睡袋一排排的倒也挤下了。
    普济寺的僧人也带了不少物资过来,大家在中间起了个火堆烤火,上边吊了个锅把面煮上。
    毛凝眉把一个保温桶递给和仪,“厨房煲的粥,面你就别吃了,给我们留点。”
    话难听,和仪却知道是向着她的,笑吟吟把保温桶接过来,拧开盖子,里面的粟米红枣粥淡淡的甜香气萦绕在鼻尖,传得却不远。
    锅里香肠、午餐肉、罐头、卤蛋、脱水蔬菜等林林总总放了十几样,方便面料包的味道冲人,香气扑鼻,江离看了和仪一眼,笑眯眯道:“晏姐,素粥好喝不?”
    和仪瞪了他一眼,喝了口粥,热意一路滑落胃中,身上的寒意散了少许。
    这庙里现在少说五六十人,一锅面当然是不够分的,很快又起了一锅,风卷残云地咽下去,身上就不觉得冷了。
    折腾了许久,不说胆战心惊也是情绪大起大落,这会身上都有些累了。
    但山村里,外头又下着暴雨,虽然这山神庙高,却也不敢睡下,大家围着火堆裹着毯子垫着睡袋坐了两大圈,毛望舒靠着和仪打了个哈欠,忽然提议:“咱们来讲鬼故事吧!”
    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了,谁还没个经历,没见过两个奇葩鬼呢?
    大家纷纷点头,又请作为长辈的惠岸大师先来。
    惠岸大师笑眯眯地道:“老衲倒是没见过什么新奇的鬼,只是有一年在南省传道,偶遇一位鬼王,误认为他在祸害百姓,便出手与他打了起来。那鬼王好战,修为精深,我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回去之后勤加修行,再次挑战的时候才知道他是人家养的鬼。后来我与他主人结为友人,时常与他们两个比试,胜者少输者多,可惜直到那位鬼王之主过世,我也没能彻底赢了他们。”
    惠岸大师的友人,又是养鬼的,又是能与他打成平手甚至占上风的,也就是一个人了。
    大家齐齐看向和仪,一位茅山的长老轻抚美髯,笑道:“先和师修为精深,为玄术界一绝。惠岸大师精通佛法,却勤加修行体术,实在是弟子楷模。”
    听听,人家这才叫端水大师呢。
    和仪心中浮起无限的敬意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如此直到到后半夜,雨势渐停。
    和仪披着厚衣服出去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势不低,但还没压到房子这边,才稍稍放心。
    回到庙中,大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闭目打坐,也是累极了。
    一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毛凝眉睁开眼对她招招手,和仪凑了过去,毛望舒坐着坐着已经迷迷瞪瞪了,感觉身边有人坐下,闻着和仪身上淡淡的茶香,倚过来蹭了蹭,靠着她的颈窝睡着了。
    呼吸的热气打在脖子间,和仪好笑地把她放入睡袋中,道:“今天晚上可是太累人了。”
    “睡会吧,我看着。”毛凝眉揉揉她有些凌乱的发髻,和仪看了看她,问:“不放心茅山那边吗?”
    毛凝眉苦笑:“我怎么可能放心?不过我父亲他们都在,若还出了什么事儿,我即便真能赶回去也于事无补。这一年总出来太多的事儿了,去年的夏日,封印暴动,险些惊动旱魃,今年还没入夏呢,这就闹上了。……重明来势汹汹,若不是关键时刻祖师画像显灵,只怕茅山伤亡惨重。我带出来不少精英弟子,于心有愧。”
    “这事儿不能那么想。”和仪拍拍她的手,道:“就像你说的,毛世叔和长老们在都勉强,若是这些精英弟子在,岂不是就是个添头?带出来也好,避免了没必要的伤亡不是?你真要钻牛角尖,那可是出不来了。”
    夜风又起,顿感寒凉,毛凝眉又从包里摸出一床绒毯给和仪披上,和仪蹭过去和她两人披着一床毯子,挤在一起小声说话。
    火光微微摇曳着,毛凝眉眼睛盯着那团火,声音低低的,有夜色伴奏,升起几丝倦意来,听她道:“这一年里事儿太多,先是茅山封印暴动,然后是南天师道丢了祖师配珠,后来你又在港城破了那云鹤霄的转运大阵,两颗定坤珠就撞到了你面前,又是千年罗刹女出世,网上风云搅动,如今重明也出来凑热闹,这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七上八下的。”
    和仪对着安座调息的惠岸大师那边努努嘴:“普济寺的定海神针都出来了,哪里会是什么小事?不过这一回的事,我心里总有点疑惑。”
    “怎么说?”毛凝眉挑挑眉,和仪摇头:“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倒也没什么,只是细微处不对劲,无关大局,算是家事吧。回头寻我师父疑问,黑白自然解明。”
    毛凝眉不是好奇心旺盛之辈,听她这样说就放下了这事儿不提,而是随口问她:“我听老庄说你们京大哲学系每年春末夏初都有郊游夜宿,你听到风声了吗?地点定在哪儿?”
    “不知道呢。”和仪耸耸肩:“反正出不了上京附近,郊游又不是研学。跟着大部队走就是了,听说还挺有意思的。”
    毛凝眉笑吟吟用手替她理了理发髻,“去玩玩放松放松也好,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月亮天性跳脱活泼,我不在上京,你得多管着她点。”
    “我会的。而且人家也懂事了,你看你们家的铺子交给她这一年来的,不也没出什么岔子?”和仪有些无奈地道。
    毛凝眉叹了口气,“我也不盼着她多出息,能分出点心思用心修行,不捣鼓她那些小东西,我就放心了。睡吧,睡一觉,熬夜耗心血,我还没什么,你本里就虚,熬一夜回去星及又该念叨你了。”
    “年纪轻轻的,都活成个小老太太了,她现在可比我妈都磨叽。”和仪嘟囔了一句,显而易见是在念远方的星及。
    毛凝眉好笑地提起一指点点她的额头:“不是为了你好,谁念你啊?再说了,星及可不是年纪轻轻了,她都顶上多少个你啦?快睡吧,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和仪是个爱通宵的夜猫子,奈何身上零件一向不支持她这一项伟大的事业,现在心口也有点不舒服,嘴里含了颗药,往睡袋里一钻,没一会儿眼睛一闭睡着了。
    留在毛凝眉在火堆旁打坐半晌也静不下心,最后还是站起来绕着神庙脚步轻轻地来回走了两圈儿,直到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火堆也差不多熄灭了,她把风衣往身上一套,蹬上靴子出去进了山走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人倒没起几个,她把摘来的山花分成两捧放在毛望舒与和仪的睡袋旁边,把带回来的笋子蘑菇处理干净,又点起火,这回用的是广场上的火堆,架上大锅添了水米熬粥。
    和仪觉浅,迷迷瞪瞪地听到她的动静,后又睡沉,做了一场大梦。
    和振德是来得匆匆忙忙的,官帽都有些歪了,一边入梦一边理着帽子,看着和仪还完好无缺的样子就松了口气:“幸好你没缺胳膊少腿的,不然你师祖他们得活剐了我,隔辈亲隔辈亲啊。”
    他是松了口气,都有心情贫嘴了,和仪却拧着眉道:“师父你和我说实话,燕子的事儿你一开始知道吗?”
    和振德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听到她这样说,苦笑一下:“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我不信。”和仪诚实地摇摇头,和振德无奈道:“可我还真不知道!我引你来是为了那定坤珠,也是想让你发现发现燕子眉间清气的踪迹,我哪里像得到玄武大神的地界上还有人敢生乱?”
    和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稍稍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说是玄武地脉,可我却从没听过玄武显灵的事迹,您怎么就确定玄武大神的地界上无人生乱呢?而且重明几十年前不是也弑神了吗?”
    “我那不是……嗐,说了你也不懂。普济寺那老头子拎来的那盏灯你看到了吗?那就是玄武之灵的附身,本来玄武沉睡,这一二年有苏醒的痕迹,我哪里能想到它老人家起晚了连瓜都没吃上热乎的?”
    看得出来在底下和振德是没少冲浪,这会翻了个白眼儿,脸上写满了沧桑。
    他这一套说辞和仪暂且相信了,又有些疑惑地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在瞒着我?玄武附身,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她如常闲聊一样说话,和振德却大大地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巴:“我没和你说过?那你知道茅山那边是什么灵吗?”
    和仪皱着眉:“两边地脉相连,当然是玄武灵了。”
    和振德一拍大腿:“失算失算,乖徒弟,师父告诉你,那边可不是……”
    他话没说完,头顶青光顿显,就是城隍庙那边有事找他。
    他急匆匆地对和仪道:“等回了上京和你细说。”
    然后就没了身形。
    和仪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不靠谱的师傅自说自话地消失了,面无表情地睁着一双死鱼眼盘腿坐下,然后就被米香唤醒了。
    出去一看,毛凝眉为了照顾普济寺来的和尚们,粥里没有肉星,倒是旁边开了几个肉罐头,和仪就笑吟吟地道:“眉姐贤惠啊,以后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娶这么个贤惠媳妇。”
    毛凝眉一头长发在脑后利落地束起长马尾,听到声音瞥她一眼,道:“行了,等会儿人都起来,拿一次性纸杯一人一杯,差不多大家就散了。我看着村子啊,八成是要空了,人都进去享受免费的不锈钢大镯子了。你们什么时候的车票?”
    车票是秦老师订的,和仪仔细回想一下,道:“今儿下午的,不着急。”
    “也不能太悠闲了,我早上去看了一眼,山路泥泞不好走,车是上不来,直升机还得先捎官方的人抬着尸体出去,咱们只怕得徒步下山了。”毛凝眉叹了口气:“做好准备吧。我好像还带了点简易的雨鞋,你去我包里翻翻,看能不能找到。”
    和仪唉声叹气掐腰站,乖乖巧巧去翻包。
    毛凝眉一边搅着大锅里的粥,一边好笑地看着她。
    和仪最后还真翻出几包那种简易雨鞋来,叠在小包里,软底,肯定没有胶鞋厚实,但穿在鞋子外面也聊胜于无。
    她欢欢喜喜地摆在旁边,和毛凝眉闲聊着就提起了山脉的事儿。
    乍一听她说,毛凝眉也有些吃惊,瞪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把她看得都发毛了,才道:“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茅山与普济寺所在的山虽然呈回形断续相连,也有山脉缠绕,但并不同处一条山脉,这边还坐落在玄武山脉的范围中,再翻过两个山峰,就是朱雀山脉,我毛家范畴。这虽然不是玄术界普罗大众都知道的,但对咱们这一波也算得上常识性问题了,先和师没和你说过?”
    “嗐,我家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啊。”和仪有点无语,叹了口气,毛凝眉就懂了,啧啧摇头。
    那边房子里轻微地有了些动静,毛凝眉耳朵微微一动,指挥和仪:“把那几包一次性纸杯拆开。”
    和仪麻溜地上前帮忙,她挥舞着大勺子舀着粥,山岚雾气笼罩中的山谷里炊烟袅袅,米粥的热气升腾而上,和仪冰冰凉的手尖也染上几分热意。
    看她贪恋暖意的样子,毛凝眉叹了口气,把最后一个杯子盛满了粥递给她暖手,把净水冲入锅子里,动作利落地刷锅。
    起来的人看到毛凝眉忙活着一瞬间有点手足无措,另一个官方的人走出来,是和这边的道道打交道的,和毛凝眉也熟悉些,当即笑呵呵地道:“我们有福了,毛少主的手艺。”
    又对和仪轻轻一点头:“和师。”
    “段先生。”和仪笑着应了一声,态度随意。
    警方的人渐渐放下心来,毛凝眉招呼道:“喝粥吧,因普济寺的僧人们在,预备的都是素粥,那边的罐头是切好了的,僧多粥少,一人只能拿一块。我和惠岸方丈商量好了,直升机可着警方的人先出去,结案要紧,山路泥泞,怕打滑,走了之后再回来怕就停不下了,我们步行下山。”
    警方的人愣住了,段先生连忙道:“联系上面了,会安排飞机来,一来接人,二来把村民都带走,回去仔细审问,就不麻烦您了。”
    毛凝眉“哦”了一声,和仪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一个想法在心里头打转,后来却又想到飞机也是有限乘的,这程家村就多少人呢?
    只能歇了心思,在旁边悄悄叹了口气。
    救星是天上降下来的,和仪接到杜鹃和顾母的电话的时候简直是就差一蹦三尺高了,何导也显露神通联系人,本来走过来打算要请和仪搭顺风飞机下山的,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家里出手了,当即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回到上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折腾一天,从车站里走出来,和仪晃着手与大家道别,林毓中的车就停在车站外面,看到她出来连忙过来帮她拎东西,“走的时候不是就背了个包吗,怎么多了个大箱子?”
    “行程还临时延迟了一天呢。”和仪叹了口气:“我好累啊,哥哥。”
    林毓中连忙把她的箱子放到车上,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咱们早点回家,妈给你煲了汤,你喝一口好好睡一觉,早点歇着。”
    又带着几分促狭笑意地问和仪:“玩得开心吗研学?”
    和仪“呵”了一声,“一言难尽。我不信你没吃瓜。”
    “瓜倒是没少吃,不过总不如第一手的新鲜不是?”林毓中给她系上安全带,见她脸上透着淡淡的疲态也是心疼,就道:“先眯一会,就算哥这是跑车,在咱们上京糟糕的晚交通上也发挥不聊什么作用,你正经能睡一会儿呢。”
    和仪没拒绝,打了个哈欠靠着椅背没一会就迷瞪着了。
    林毓中把杜鹃塞到车上的小毯子给她盖好,慢腾腾地发动了车子。
    和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昏黄了,林毓中的车子上了半山,和仪笑眯眯道:“哥你和爸爸平时在家里住,白天去公司,不觉得麻烦吗?”
    林毓中潇洒地一甩头发:“哥的快乐你不懂。顶多就是早起点,早走点,郊外的空气比市中心的好。而且实在迟了……呵呵,钱真是个好东西。”
    和仪想起大厦楼顶建的停机坪,认认真真地点着脑袋。
    车里的储物柜有不少小零食,和仪折腾一天没怎么吃好,这会一觉睡下来就觉着胃里空落落的,去里头翻零食,找出一袋坚果慢慢往嘴里塞,一边道:“网上现在怎么样?”
    “官方强行洗地,还能怎么样?”林毓中打着方向盘一扬眉:“不过妹你可火了,怕人把你的身份扒出来,我特意怜惜了陈子洛让他家的人下场,没想到上头已经有人动手了。”
    听到陈子洛的名字,和仪又想起一件事来,挑挑眉,道:“陈哥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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