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打开了,红绒布底托着一块大概有孩童巴掌大的玉,雕琢成白虎形状,入手莹润,和仪刚刚把它握在手里,倏地精神一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毛望舒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后退两步才皱着眉道:“好重的杀伐之气。”
    和仪沉下心闭目感受,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满脸凝重地把玉放了回去,匣子重新扣好,掐诀加上了法阵。
    毛望舒这会才蹭了回来:“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和仪非常诚实地摇头,一边把匣子塞回背包里。
    顾一鹤的查岗视频来得不早不晚,和仪正和毛望舒凑在一起刷视频嗑瓜子,一接起来俩人穿着睡衣的样子就被照到了手机屏幕里。
    顾一鹤看到头上顶着萌萌哒的兔耳朵,还整个人贴在和仪身上的毛望舒,原本欣喜的表情瞬间变了。
    毛望舒毫无所觉,还美滋滋地想要对他说什么,和仪对她摆摆手,拿着手机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对他道:“你和月亮较什么劲,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顾一鹤沉默不语,眼巴巴地盯着她,看起来有点小委屈。
    “你是醋缸吗?”和仪满是无奈,“你说你,连月亮的醋你都吃,真是成精了!”
    顾一鹤自有一套歪理,但是他不讲理啊!
    俩人驴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会话,顾一鹤忍不住了,开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去蜀中的机票订好了吗?”
    计划通。
    和仪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大大的对号,也笑眯眯道:“等搞完春祭就回去啦,机票订好了,你放心吧。好好上课,随时可以联系我。”
    “嗯,好好休息,我看新闻里那边这几天都有雨,你要注意保暖。”顾一鹤道:“我在你包底下压了一包热帖,你晚上贴在床单底下,穿着睡衣睡正好。”
    “好,还是我们一鹤贴心。”和仪笑着道。
    “噫~”
    这是出来接水的江离。
    “噫~”
    这是从门后伸出个小脑瓜看热闹的毛望舒。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去收拾收拾这两个没事闲得发慌的小崽子。”和仪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句,顾一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俩人挂了视频,和仪一挽袖子,抬起头对着江离和毛望舒斯斯文文地笑。
    “妈耶!”俩人一蹦三尺高,抱作一团就差喊救命了。
    最后还是周学长和陆离玉解救了他们两个,大家互道晚安后,各自回了房间。
    毛望舒今天实在是作了太多的死了,关了灯躺在床上,把自己瘫成一块小饼干。
    和仪瞥了她一眼,还是扔了个热帖过去。
    毛望舒手忙脚乱地闻声接过,贴在床铺里,抱着被子忽然问和仪:“晏晏姐,你觉得你幸福吗?”
    她问得很突然,和仪愣了一下,不由问:“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我当然很幸福啊。”
    “哦。”毛望舒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茫然:“他们都说,你和顾哥是天命注定之人,一定会在一起,幸福一生。可幸福与不幸福又是怎么定义的呢?我的天命注定之人又在哪里呢?晏姐你觉得谈恋爱幸福吗?”
    原来是小姑娘迷茫了。
    和仪心中了然,又是好笑:“这些事情我也不好回答你,等你开始谈感情了你就明白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天命注定之人,孤阴不生,孤阳不生,所以我和你顾哥订了婚约,命格互相辅佐。他不爱苍生,但我爱苍生,所以他只能爱苍生……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情,别人说都是没用的,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会真正了解,从此刻骨铭心。”
    毛望舒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两人互道晚安后各自睡去。
    窗外夜色沉沉,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中,天空是很清透的深蓝色,满天星斗璀璨。
    和仪睡得不大安稳,乱七八糟地做梦,梦到在山里乱飘,最后才梦到他家老头子。
    老头子一身官袍威风得很,开口就告诉和仪:“家里的谷雨祭你不用去了,短一年也没什么,让老孟把祭坛摆好就是了。他们的行程你跟着走。”
    和仪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事儿啊?”
    老头子摆摆手:“你去就知道了!功德少不了你的。”
    和仪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想问他,然而刚开口就被老头子瞪了一眼:“小孩子家家别问这个问那个的,我看你都被人忽悠瘸了!你师父我会害你吗?”
    “您会不会害我我不知道,但您不靠谱我是知道的。”和仪盘腿往地上一坐,一副耍赖的样子。
    老头子嘴角抽搐,“真该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当代和师!行了,你起来吧,多大姑娘了也不知羞。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小师叔祖吗?你也不想想,咱们家这一代就你一根独苗苗,我们护着你还怕护不住呢,哪里会害你?你也是的,早点结婚生娃,后继有人,我也好意思上京述职!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去见祖师爷!本来我收徒就晚……”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对和仪来说这都是老一套了,听得脑袋疼,手往胳膊上一捏,对着老头子喊了一声:“拜拜了师父!想我了给我托梦!”
    然后一掐诀,醒了。
    留下老头子对着白茫茫失了主人的梦境,是啼笑皆非,最后只能笑骂一句:“死丫头!”
    和仪一坐起醒了才想起来——那只玉白虎的事儿忘了问了。
    她已是醒了也睡不着,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往对面床看了一眼,毛望舒戴着个眼罩抱着枕头呼呼睡得正香,她也不想打扰到她,蹬上拖鞋放轻脚步走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小个角,往外看着。
    时逢季春,山中一片浓绿,月色下也难掩风景秀丽。
    和仪驻足看了许久,直到天边显出一抹鱼肚白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间,倒还来得及,回到床上盘腿打坐,静候天明。
    又是一日好光景。
    寺庙里的大多数人是伴着晨钟响声起来的,比丘比丘尼们准备早课,借宿的香客则不必着急,慢吞吞地换衣洗漱。
    和仪换了衣裳,披着件厚披风手捧保温杯站在门口等毛望舒,毛望舒一边换衣服,嘴里还嘟嘟囔囔道:“这种法会最没意思了。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老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怎么你们偏就不听呢?”
    “什么时候‘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还成了老人言了?”和仪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快起来吧,这会出去正好去前头看看热闹。不是说普济寺在当代猛男惠岸大师的带领下开起来武晨练项目,开始抢少林的项目吗?我倒是还一次没见识过呢。”
    “这算什么。”毛望舒很神气地哼哼道:“反正没有我大茅山的晨练壮观,和尚们打拳也温吞吞的,活像练太极。”
    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她也就是在这里过过嘴瘾,很快换好衣服,跟着和仪往出走。
    这会山门初开,有特意来参加法会的香客早早过来,掐着香拜着佛像,也有虔诚的居士跟着做早课,游人则在旁边看个热闹,一切有条不紊。
    “哼,还说什么国内第一,我看也没什么,不就是大了点吗?这么大一块地,怎么没上交给国家?一看就是顶上有人!香油钱没少赚吧?”
    有人在普济寺出言不逊。
    这是所有人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下一秒以和仪毛望舒为首的许多人齐齐甩头看向惠岸大师:终于要见识一番长辈们口中的猛男和尚,重拳出击了吗?
    第71章 .  山里不干净   和师撸袖子。
    说实话, 听到那句话的第一瞬间,和仪心里不悲不喜,甚至毫无波动。
    这就是如今的现状, 普济寺可以说是佛教界内当之无愧的top1, 也有人在山门前大放厥词,其余地方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惠岸方丈对上大家暗含激动的眼神, 神情毫无波动,只缓缓抽出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
    要动手了!
    好几个人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更有甚者拿出了手机, 打算把传说中的‘暴力美学’拍照留念, 传给后人。
    然而惠岸大师到让他们失望了, 但见他抽出的那只手上只挽着一串念珠,双手合十, 念了声:“阿弥陀佛。众生恶言骂辱时,彼菩萨心无恼害。法会尚未开始,前头山脚摆了市集, 大家若有意,可以去逛逛。和师, 有几位客人托我说想与您见一面, 不知您可乐意。”
    和仪一拢披风, 笑了:“您都开口了, 我哪里有不答应的呢?”
    “那就请吧。”惠岸大师笑容慈和, 转身前稍稍看了为慈一眼, 为慈便明白了, 笑着一手立起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那出言不逊的本是看不起这些,又是跟着团来的, 身边好几个小姑娘,迟迟不得意,想出个风头罢了。
    为慈多年习武身材健硕,走过去的时候面上没个笑意,那人已然怂了,为慈路过时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竟有些怒目金刚相,然后忽地神情变幻,好像有些可惜的样子,叹一声“阿弥陀佛”,端着世外高人的架势走了,倒让那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些和仪一概不知,随着惠岸大师走在寺里,身上深蓝绣彼岸的斗篷被柔和的春风吹得微动,她垂手按了一下,忽然问:“您不生气吗?”
    “何气之有?不过愚人罢了。”惠岸大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笑容仍旧温和慈悲。
    和仪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也笑了:“是晏书痴了。”
    惠岸大师所谓的‘客’都不是身份简单的人物,这圈子就这样大,信这些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互通有无也不是没有,和仪早几年在南边就名声不小,今年出了这样的事,更是风头大盛。
    不过她历来深居简出,低调的很,上京里请她不是走肖越齐他们那边的路子,就是走林家的路子,外地人就艰难些了。
    这会见到真佛,态度倒也拿捏的刚刚好,没因和仪年轻而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来,纷纷递了名片,简单介绍一下身份,算是留个面熟。
    这是有真本事的,谁知道日后有没有用上的那一天呢?
    和仪把名片都笑着收了,又临时向惠岸大师借了纸笔,把溯尘斋的地址写下递过去,道:“这是我在上京的铺子,有什么事儿去那边找我就好。”
    惠岸大师在旁边笑道:“和师刁钻,做生意还要看个眼缘,等闲人也拿不到这地址。”
    那到手的那几个人知道大约是虚话,却也不免有些欢喜,大家笑着交谈几句,就出去了。
    惠岸大师在寺里自然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刚才已经有小沙弥把茶炉端了进来,这会他刚要动手,和仪连忙截过茶壶,给二人都添了茶。
    惠岸大师笑了:“这几人心性还好,也算虔诚,我才替他们引见,做生意自然是看你的意思,若是不合眼缘,打发了就是了。”
    “我虽不普度众生,但到了手的钱,可没有推出去的份。”和仪笑眯眯道:“除了伤天害理的事儿,我都干。”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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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大蒙山法会惠岸大师并未亲自主持,相为玉换了身僧袍袈裟走了上去,倒是让不少老香客又惊又喜。
    同学们看着他倒没有十分惊讶,只是有点小羡慕,陆慢和齐修远看着他,忍不住道:“这大概就是和尚的人生巅峰吧。好帅,我现在出家还来不来得及?”
    “他是天生佛骨,当代佛子,惠岸大师的关门弟子,自会说话开始学的就是佛经,二三岁上就随着研读佛经晨钟暮鼓早晚修习,即使如此也苦修十余年,才有了上台主持法会的资格。而更多的出家人,苦修二十年、三十年,也没有资格站在普济寺的大殿中主持法会。”
    陆离玉难得多言,看了他们一眼,眼中带着明晃晃的嫌弃:“而你们的根骨……”
    他没再多说,叹了口气,微微摇着头。
    陆慢和齐修远都知道他的性子,这半年多大家也混得不错,倒没生气,只是抱在一起哭唧唧:“老路!”“老齐!”“咱们这是被人嫌弃了啊!”
    不愧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如此有默契。
    毛望舒心里感慨一番,然后开口:“别哭了,这确实是实话。而且当和尚还得吃素,你们两个——噫!”
    “头可断,血可流,兄弟可不要,荤腥不能断!”陆慢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推开了齐修远,对他道:“兄弟,我就牺牲了我,成全了你——”
    “你要出家?”齐修远做出一副感动极了的样子:“可真是我的好兄……”
    “谁说我要出家?”陆慢瞪大眼睛:“我是说,就由我替你在红尘中受苦吧,等你升入西方极乐位列佛菩萨之日,你一定要照顾照顾你兄弟我。”
    于是班里的同学们就见证了一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互殴的‘兄弟阋墙’。
    “行了,别闹了。”秦老师打断他们:“再闹期末通通不给你们过!”
    俩人瞬间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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