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是这样流水一般地过去,这片山因为狩猎太过容易,吸引了非常多的猎户,小动物被猎杀,它的食物渐渐减少,它开始护食了,第一次对着来狩猎的人类下手了!
    它把这些人的杀欲和暴躁的负面情绪都吃了,还作为惩罚,在一个人的魂魄上啃了一口。
    这群猎人来的时候背弓持剑,宰杀了很多的猎物,准备扒皮剥肉,带到市集上去卖掉,他们本来也都是一些普通百姓,为的只是养家糊口。
    但上山的时候他们今天一定要猎杀很多的雄心壮志,在下山的时候,完全消失了,一行人就如同勘破红尘的老和尚,平日里有些龃龉的,个个勾肩搭背,活像是亲兄弟,不光把猎到的猎物都给埋了,路遇了化缘的和尚,还有两个人若不是有同伴拉着,一冲动险些皈依佛门。
    自这以后,山中又来了很多的猎户,可是无论来了多少人,带了多么锋利的凶器,走的时候,都带不走一个猎物。
    这片山,渐渐更出名了,成了远近闻名的邪门山。
    不过它对人类下手之后,小动物的魂魄吃起来就变得没有滋味。
    因为它能够从人类的魂魄中学会很多很多的东西,经年日久,它也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例如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存在于世间。
    它不是它,变成了她。
    那些很遥远的,压抑在最深处的记忆和情感,都像是残破的书卷,不连贯,却能够让她知道,她叫凤如青,死了,但是魂魄不知是被翳魔同化,还是同化了翳魔,她成了一个没有形态,没有身体,只是一团阴影的翳魔。
    或者这也不准确,因为从她想起的很多很多事情中去挖掘,关于翳魔,她是知道的。
    这就是一种魔界中最最低阶,靠着吸食其他魔的魔气在阴翳之处存活的最低等的魔,本身没有任何的神志,甚至都影响不到普普通通的人类。
    可是她不一样,她会很多很多的东西,不光有神志,还会吃东西,什么都能吃,知道太阳是暖的,草地是清香的,野狼的爪子有多么的利,还有小兔子发情的时候一天要搞上多少次。
    除了没有身体。
    她已经不是个人了。
    没有四肢手脚,没有头颅面部,她只是个存在于世间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凤如青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又饿了,于是从溪边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流动,她无形的身体模拟出了鹰的翅膀,竟是这样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包裹住一只路过的小鸟,啃了一口,才又慢慢地,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树叶样的阴影,从天空中飘下来,落在草地上。
    好吃啊,过路的野鸟,是她在这片山林中没有吃过的滋味。
    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翻滚着不存在的肚皮,对于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凤如青一辈子没有这样幸福过,什么都不用在乎,什么都不用去做,只吃,和无所事事就好。
    她又滚回了水边,这一次直接去水中泡着,冰冰凉的溪水滑过了她的身体,舒服极了,如果那根本分不出首尾的一滩能够称之为身体的话。
    她在吃过的人类魂魄中知道了很多的东西,那个人经历的一切,以及这里是人间,距离她当时死在溯月剑下,已经过去了六百三十年。
    不过想起了这些的时候,凤如青是非常非常平和的,她有时候会想,大师兄肯定出关了,小师弟一定也长大了,双姻草生的身体,再是长得慢,六百多年,也该长大了。
    她还会想,师尊是不是已经忘了她做的那件事,以及他们都生活的好不好。
    不过想归想,她一次要回去看的念头都没,哪怕她现在能够如兽急奔,能乘风飞翔,很轻易地就能越过极寒之渊,回到修真界。
    但凤如青并不想要回去,对她来说,这样是最好的,她现在甚至希望他们都将她忘了,因为她已经把他们忘了。
    不是记不起来的那种忘,那并不是真的遗忘,她的忘记,是放下。
    那段记忆,太绚丽,也太痛苦了,她到现在还能想起入魔之后,那种疯狂的,能够折磨得人失去神智的饥饿,还有因为魔修的身体承受不住六境修士的精纯元阳,直接被烧得肠穿肚烂的痛苦。
    她不悔,却也再不想回去。
    凤如青在水底裹住了一条小鱼,一点点地啃食魂魄,当做零食,好不美好惬意,不过就在她以为,能够这样散漫又惬意地度过又一个下午的时候,突然间,她听到了一阵马匹响亮的嘶鸣,接着就是一辆马车急奔而来的声音。
    除此之外,久违的刀剑声纷乱而至,金石相撞之声响彻整个山林,其中还伴随着破风的箭矢极速钉在马车车壁上的声音。
    凤如青裹着小鱼朝着水外露出一些,她没有眼睛,但是每一块都能当做眼睛,她看着一群黑衣蒙面的持刀之人,正围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已经被迫停下,周围侍卫渐渐不敌,那马车前拉车的马已经被砍杀在地,鲜血顺着地上迅速朝着小溪的方向流过来,转眼便要流入凤如青泡澡的溪水之中。
    她迅速松开被吃得浑浑噩噩不知游动的小鱼,从水中窜出,到不远处的石头上。
    她没有实体,能够吃的也是没有实体的东西,能够感受世间万物,却不能影响到什么,从水中出来也是无声无息。
    眼见着马血入水,染红了小溪,凤如青大概是因为曾经入魔渴血肉的原因,现在十分抗拒,尤其是动物血肉,她想想就想吐,然后就真的吐了,把刚才啃进去的小鱼魂,给吐出来了。
    小鱼魂魄失而复得,淹没在血水中的身体顿时不再傻兮兮地不动,迅速摆尾游走。
    而凤如青稀奇地看着这一群厮杀的人,人间秩序,生死命数,她没有意愿去干预,这山中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自从这里被封为邪门山之后,连胆大的猎户都不来了。
    凤如青见有人倒地死了,魂魄懵懂离体,还想着找个看着好吃的咬几口,当成加餐。
    结果她还没有动,就听见了悠远的更鼓声,紧接着两个皮肤苍白,浑身缭绕着鬼气的黄泉鬼官从一棵大柳树下破开虚空走了出来,来收死魂了。
    凤如青顿时扫兴。
    但是很快在那两个人拘其中一个并不知道自己死去,试图去抓佩剑砍鬼官的杀手魂魄之时,又有一个人倒地了,很快魂魄离体,凤如青拿出了移形换影的速度,迅速到了那个还热乎的死魂身边,照着他的小腿上就是一口。
    那人根本没有知觉,眼见着小腿上少了一块,这么小一块倒是什么都不影响,但是凤如青叼着要逃的时候,却被其中一个黄泉鬼官眼尖地发现,给截住了。
    “又是你!”那鬼官双手叉腰,试图用拘魂索将凤如青给捆起来,奈何那玩意在凤如青的身上飘飘而过,竟是拘不住。
    拘魂索拘世间一切生灵之魂,可对凤如青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一滩没有效果。
    另一个鬼官看见了,顿时喊道,“正忙着,你干嘛呢!上次你就被咬了一口,怎么还招惹这玩意!”
    拿着拘魂索的鬼官也知奈何不了凤如青,于是只好去忙活正在激烈战局中不断死去的人魂。
    却还是不甘心,“这到底是个什么,我瞧着它没有魂魄,却也没有妖魔气,能食人魂,身上却没有罪孽,这是什么道理?”
    另一个鬼官捆完了手上这个才新死的魂,转头看了凤如青一眼,“我哪知道,没有罪孽证明没有害人,它就是吃两口生魂,和扯你一根头发差不多,也不影响什么。”
    “可它长大了好多啊。”对凤如青十分执着的鬼官说,“你看它,我觉得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再说了,现在这么大,吃一口,若是以后胃口大了,长大了,不就吃一个?”
    那个鬼官一听,竟然觉得有道理,于是说,“那我们这次回去上报鬼王吧……”
    凤如青出师不利,听着这俩人要告状,气呼呼地出现在他们身后,趴在要用拘魂索拘她的鬼官头顶,在他头顶上啃了一大口,眼见着头顶就缺了一块。
    看另一个鬼官正在收魂,没有瞧见,凤如青咬成了个半圆的缺口,看不整齐还补了两口,报复成功之后要准备溜走,却见一直厮杀凶狠的战局,已然分了胜负。
    护卫马车的侍卫们,本来数量就比黑衣侍卫还要少,但他们竟然拼死护住了马车中的人,硬是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而死去的两拨人大多数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被鬼官拉扯着还要厮杀。
    山间清风夹杂着血腥,血流染红小溪,阴阳同时出现在这片荒山,生死一瞬,却死者不知死,生者不能见,各自热闹萧索。
    两方人马加起来一共二十余人,全部战死,血流遍地,连马车上都被喷溅了很多,殷红的血点干涸在木制的车壁上,车内不知何许人也,也不知是死是活,自始至终,没有出过一声。
    那两个鬼官手忙脚乱,将一众死魂连在一起,顺着大柳树下破开的虚空之门牵入其中,凤如青本欲走了,这没什么好看,她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而且那两个鬼官说要告她的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若是鬼君真的来了,把她收了可就遭了。
    于是她打算换片山头,却在路过马车的时候,见到一个颤巍巍的小手,顺着车帘伸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没有……没有人了,公子,我扶你下车。”
    那婢女先下来,捂着口鼻,明显并不适应这种血腥场面,不敢多看,避开一地的鲜血跳下马车,却在跳下的瞬间,被一只破空箭矢射杀,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死了。
    凤如青一看,远处还有人在埋伏着,这是不取这车中人性命誓不罢休,凤如青心中啧啧,然后浑水摸鱼地要去咬死去的婢女魂魄,却冷不防那两个黄泉鬼官去而复返,一个拉着一个,说着,“算了算了,过几天就长回来了,先带几天帽子……”
    另一个却鬼气缠绕,骂骂咧咧,正是先前被凤如青在脑袋上啃了个半圆的鬼官,“不行!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儿一定要……”
    “杀啊!”不远处又来了一拨人,和埋伏的几个正欲上前来斩杀马车中人的弓箭手厮杀起来,很快便有死魂出现。
    凤如青见鬼官来寻仇,本也不怕,只是朝着车底躲一躲,却不想她突然钻入了一个温热的地方。
    正是才死去的婢女身体里!
    凤如青一惊,下意识地睁眼,便猛地感觉到一阵无处不在的空气,呛进她的肺部。
    她按住自己的脖子,难受的要命,根本不会呼吸,她翻了个身,正准备钻出来,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第30章 第一条鱼·人王
    许久没有呼吸, 凤如青趴在地上呛咳了好一会,这才缓过了这口气, 那两个鬼官去不远处收魂, 根本没有发现凤如青这边的异常,而已经死去的婢女魂魄, 正在懵懂飘过小溪,朝着林中深处游荡。
    凤如青像个才会走路的孩子, 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车壁站住, 回手把自己背上贯穿至前胸的箭直接伸手拔出来了。
    这能让一个凡人当场毙命的伤, 此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凤如青做那混沌的一团太久了,一时间不能适应重新长出了四肢, 左顾右盼了一会, 就见到那两个黄泉鬼官带着一众死去的鬼魂,又朝着这边来了。
    其中一个脑袋上缺了个口子的, 还一脸的怒气冲冲, 凤如青索性没有出来, 又怕这两个鬼官看出她身上异样, 想了想又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那两个黄泉鬼官并没有察觉到遗落了一个魂魄, 已经飘进了林中深处, 而撅着屁股, 笨拙地在爬马车的人, 已经不是人了。
    不远处谁胜谁负不知道, 总之凤如青爬上车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里面坐着的人,从马车的小窗子朝着外面看,那两个黄泉鬼官走了,这才准备下车,结果一回头,就撞上了一个……半边面具遮脸的男子。
    马车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又因为马已经死了,车辕朝着前面倾斜,能够坐住的地方也就那么一小块,这人本来在疑惑凤如青在看什么,凑近了也想看一眼,就这么和凤如青近距离地脸对了脸。
    一股浓重无比的,带着杀意、绝望、仇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气,扑在了凤如青的脸上,凤如青被香得动作都顿住了,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浓郁的阴鸷情绪,就连极寒之渊的很多小魔都不及。
    这简直像是食物送到嘴边,凤如青下意识地张嘴吸了一口,果然十分的厚重,可拥这样浓烈情绪的人,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波动,他只是稍稍后退了一点,沉声开口,“画眉,外面可结束了?”
    凤如青没有说话,这男人戴着半边的面具,可他没有戴面具的那半边脸,称得上惊艳,虽然有些苍白过度,带着一层难言的阴郁,却能想象出整张脸该是何等的姿色。
    凤如青当然不是被他的模样给吸引,她曾在修真界,什么样的美男没有见过,她师尊便是天下一绝,她是被这男人的声音吸引,她能感觉到他心中绝望弥漫过每一处,可他声音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异样,语气平和得如同在谈及今日的天气。
    这样的语气,让凤如青想起了穆良。
    因此她没有马上就离开,而是歪头凑近了这个面具男人,又吸了一口他的情绪。
    “画眉?”男人又朝后躲了下,不解她突然靠近是为什么,眉心微蹙,声音又沉了一分,这一次能够看出点主子的气势了。
    “让开。”他说着,转身便要下马车。
    凤如青不应该管他,也不打算管,可在听到外面箭矢破空而来的瞬间,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隔着车帘,在这男人的身前横了下,勾着他的腰把他拉回来,然后趁机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
    接着眼中露出真正的惊艳!好吃!
    这魂魄是她吃过的所有魂魄里面最好吃的,难以形容,入口即化,乳脂一般地滑进嘴里,一直香到舌根。
    她只是一时好奇他的滋味,却也因为这一拦一拖,正好带着他避开了从车帘内穿进来的箭矢。
    那箭矢从男人的耳边擦过,钉在车厢当中,箭尾颤动,男人短暂地露出惊慌的神色,但很快压住了,他起身……没起来。
    他被凤如青勾着腰搂在怀中,抱着脖子啃上了。
    吃生人的魂魄,要真的下口,不需要多用力真的咬下皮肉,但确实是要有咬的动作,凤如青吃得来劲,男人面上出现短暂的空白之后,感觉后颈被啃咬,接着便是带着怒意的呵斥,“画眉!你在做什么!”
    凤如青被用力推开,靠在车壁上还对着男人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男人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正要说话,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六皇子,下来吧,已经结束了。”
    这声音隐隐压着火气,嘴里叫着六皇子,却不带一丁点尊重,车里的男人皱眉朝着帘外看去,外面那声音停了一下,再度响起,“快点下来,还等着爷们进去架着你吗?你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吗?都是庄子上一等一的好汉!都是为了救你!你倒是龟缩不出得很心安理得啊!”
    若说前面一句话,是不带尊重,后面这一句便彻底的不客气了。
    这男人话音落下的一刻,竟是将染血的长剑直接伸进车帘,将车帘直接挑飞斩断,若是听到他第一声便准备出去,这一下挑断的说不定就是那人的脖筋。
    好凶煞的人呢,可是凤如青却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悲伤,死了那么多人,他也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
    凤如青明显能够感觉到身边这被称为六皇子的男人,爆发出的强烈恐惧,可他却伪装得非常非常好,冷冷瞥向马车外那一群浑身浴血面色不满的剑客们,片刻后说道,“画眉,扶我下车。”
    凤如青靠着车壁反应了一会,才知道这六皇子是叫她。
    她现在还在死去的婢女身体里,像极了那夺舍的妖魔一样,顶替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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