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多久,蛮蛮就从一根枝桠上跳下来,落在夜昙的肩头。它说:“你不应该这么说,少君会很伤心。”
    夜昙说:“不然呢?我该怎么说?”
    蛮蛮扇了扇翅膀,说:“他是真心的。”
    夜昙长叹一口气,说:“蛮蛮,我相信他的真心。但是他携我离开,会成为整个妖族的耻辱。他父皇年老,体力渐渐衰退。帝爻虎视耽耽,只等着侍机夺位。我和他逍遥山水的时候,他父皇定会独木难支,死在宫廷政变之中。到了那个时候,今日纵情山水的承诺,是不是依然能令他快乐?”
    蛮蛮惊呆,夜昙摸摸它头顶的呆毛,说:“蛮蛮,人在能力弱小的时候,谁也爱不起谁。”
    蛮蛮鸟头低垂,一脸沮丧。旁边梅有琴没耐性了,说:“给钱!”
    夜昙气得:“梅有琴,你难道连欠债的是大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竟然还敢催你大爷。等看完这场戏,我就带你去赚钱!”
    第二天,第一缕晨曦抖落人间。
    妖族皇宫蓦地发出一声怒吼——妖皇帝锥被人剃了个光头!!帝锥看见铜镜里自己光秃秃地虎头,差点没昏死过去!
    旁边,妖后同样一脸惊恐。妖族兽类,视皮毛重逾性命。那是它们的颜面和尊严!可如今,是何人如此胆大,竟然将妖皇的虎头剃成这样?!
    “来人!”妖后刚喊了一声,帝锥就阻止了她。他化为人身,说:“不能让人知道。”妖后愣住,帝锥回头看她,说:“不能让任何族人知道,孤王已经年老至此。”
    妖后满眼泪水。确实不能让人知道,威风凛凛的妖皇,连被人剃了虎头都不知道。这在以强为尊的妖族,意味着行将就木。
    妖族皇宫大殿,臣子齐聚。帝锥戴了帽子,有益掩盖自己的头发。众妖倒也没发现异常。
    帝爻站在中间,说:“陛下,臣弟听闻,昨日你已经将帝岚绝和那个妖女释放了?”
    “是又如何?”帝锥神色更为森冷。
    帝爻怒道:“帝岚绝如此荒唐浪荡,妖皇竟这般便轻纵了他。我等身为臣子,实在心中不平!”
    帝锥冷眼注视他,问:“什么时候孤王的旨意,还需要你来指手划脚了?”
    帝爻心中衔恨,仰首怒吼!他比帝锥年轻,此时虎威逼迫,其他臣工纷纷下跪。帝锥心知此时绝不能退却,他亦长啸一声,威压直逼帝爻。
    帝爻咬紧牙关,拼命强撑。
    这是虎群中挑衅首领时常有的事,谁若失败,也没脸再领导虎群了。
    帝锥再提一口气,威压全面爆发。帝爻嗷地一声,化作一头白虎。它还要强撑,然而突然之间,殿中所有臣子都忍俊不禁,指着它哈哈大笑。
    帝爻一脸莫名其妙,还是殿中,他的拥趸指了指它身上。帝爻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顿时嗡地一声,虎血上头——有人在它额前的“王”字下面,又添了两笔。
    是个八字。
    不止如此,它背上,还被人剃出了个“奸”字。
    它本就是头白虎,这毛一剃,显眼无比。堂堂白虎亲王,顿时像被人扒去衣裤、公开处刑!他化成人身,嗷地一声,逃蹿而去。
    帝锥紧握的右手,到现在才缓缓松开。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自己今日就要惨败于此。
    他忍着喉间的一口血,缓缓离开正殿。
    大殿的屋脊上,夜昙眉开眼笑,问旁边的梅有琴:“好不好玩?”
    梅有琴冷冰冰地说:“还钱!”
    夜昙叹了口气:“梅有琴,我真怀疑,你这一生,到底有没有做过哪怕一件有趣的事。”
    妖族宫外,顶云带着亲卫,埋伏了一夜。
    眼见夜昙和梅有琴溜出妖族皇宫,他眉头紧皱:“少典有琴明明中了我一箭,如今却安然无恙。神族到底搞什么鬼?”
    旁边,烛九阴说:“不管怎么样,先擒下他和这个人族公主再作打算。”
    顶云点头,说:“你小心抵御那丫头手上的五雷珠,我去应战。”
    烛九阴穿戴好护体的法衣,说:“二殿下放心,只要我们有了防备,五雷珠也不足为惧。”
    二人准备万全,蓄势待发。
    但他们却忽略了夜昙的无耻程度。
    妖族皇宫的宫墙上,夜昙小声说:“有个魔族的仇家追上来了,很厉害。我们打不过他,你要配合我说几句话。”
    梅有琴问:“你的仇家?”
    夜昙气得:“你的仇家!”
    梅有琴说:“不说。”
    夜昙再度深呼吸,说:“梅公子,梅大爷,他的箭很厉害,你的一个前辈已经吃过亏了。你就不要再倔了好不好……算了,一句话一百两银子。你就说‘本君封印修为,佯装诱敌,量他不能察觉’就行了。”
    梅有琴说:“一个字十两!”
    夜昙想了想:“行吧,反正也没几个字。”
    她拉着梅有琴出来,压低声音问:“你说,顶云真的会上当吗?我觉得法祖这个办法挺悬的。”
    隐在不远处,正准备动手的顶云猛地愣住,他示意烛九阴暂停动手,侧耳细听。夜昙说:“他埋下如此重兵,难道顶云不会发现吗?”
    烛九阴自然也听清了,他与顶云互看一眼,眼里都是震惊。
    梅有琴一边思考一边说:“我觉得乾坤法祖的办法会有效果,顶云一定会以身犯险。他擒杀本君心切,必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本君假装受伤,连修为也有意封印,就是为了看起来更逼真。再说,这次法祖派来的人都是神族上神,以他的修为,如何察觉?他虽是魔族皇子,然而头脑简单、目光短浅……”
    好家伙,他这嘴一开,顿时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夜昙听得差点吐血,原来你平时惜字如金,不是不擅言辞!胡乱灌水凑字数罪该万死啊!
    梅有琴哪里把她的悲愤看在眼里——一字十两呢!他绞尽脑汁,把话说得那叫一个啰嗦。暗地里,顶云和烛九阴越听越是一脸阴云。
    想不到天界神族依然这么阴险卑鄙。
    ——还有,玄君商为什么嘴碎了这么多?!
    第131章
    顶云和烛九阴没敢动手,眼睁睁地看夜昙挽着梅有琴,一路离开了妖族皇宫。
    烛九阴说:“天界乾坤法祖老谋深算,若他真有什么布置,恐怕防不胜防。”
    “本座何尝不担心。”顶云脸色阴沉,“可母后尚被禁足宫中,嘲风母子正春风得意。我总不能放着眼前这天大的功劳不去取。”
    他二人犹豫不决,夜昙挽着梅有琴,却走得从容。
    ——顶云啊顶云,就你这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模样,本公主遛你个三年五载毫无压力。
    妖族长街上,妖来妖往。直到确认魔族没有再跟来,夜昙才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谢天谢地,幸好来的是顶云。”
    她身边,梅有琴直到这时才住嘴,还顺便提醒了夜昙一句:“五千六百字了,还说吗?”
    夜昙都没脾气了,她酸酸地问:“你怎么不说到十万字,好著书立传呢?!”
    梅有琴毫不理会她的挖苦,说:“前来妖族救人一万两,为妖皇、白虎亲王理发,一万两。陪你演戏,五千六百两。一共两万五千六百两。给钱!”
    夜昙摸了摸额前的虹光宝睛,说:“其实轻松赚钱的法子,本姑娘有很多很多,但我头上这个法宝恐怕每个法子都不会同意。”梅有琴右手按住自己的剑柄,眼看就要拔剑,夜昙忙说:“看来本姑娘只能去搬砖,赚点辛苦钱啦。”
    “搬砖?”梅有琴皱眉,显然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夜昙挥了挥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妖族,寒溟渊。
    周围树木冰封,滴水成冰。
    满地雪白正中,黑色的洞口像一眼枯井,又像一只眼睛。一头熊妖见到他们,立刻迎上来,问:“姑娘和公子是来挖寒溟精晶的?”这是只熊妖,他虽然皮毛厚实,仍被冻得浑身发抖。他搓手跺脚,面上还带着笑,说:“咱们先谈个价,等姑娘出来之后,我老熊为你们处理一切事宜,你身上的寒溟精晶也有多少算多少,全部卖给我老熊,怎么样?”
    夜昙说:“一块九千两。”
    这熊妖顿时满脸堆笑——这样干脆的,一看就是老手,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很大。他连忙答应:“好嘞,我老熊这就为二位备下了!”
    夜昙回头看梅有琴,说:“你在这里等我。”
    梅有琴看看她,又看看这口枯井,说:“我也下去。”
    “下面很冷的。”夜昙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件毛绒绒的皮袍裹到身上,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梅有琴说:“万一你逃跑怎么办?”
    夜昙气笑了:“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你来,冻死你!”
    梅有琴才不管那么多,跟着她一路下到极渊之眼中。
    这里果然如枯井,但越向下,气温就越低。就连梅有琴,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看向身边的夜昙,问:“你不冷?”
    夜昙不停地搓着手:“废话!这种温度,但凡是个活人,哪有不冷的?要不是有这个虹光宝睛在,本姑娘犯得上来这儿赚钱吗?”一说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想骂少典有琴。
    第132章
    极渊之眼中,满地封冻。
    梅有琴放眼一望,只见茫茫一片冰原。周围实在是太冷了,寒气刺透骨髓,将人连脑子都冻住。他不由看了一眼夜昙。夜昙已经飞快地跑跳起来:“快点动起来,不然你会僵掉的!”
    梅有琴也跟着她又跑又跳,问:“我们下来干什么?”
    夜昙说:“搬砖啊!寒溟极渊有寒溟精晶,是炼制法宝的极佳材料。外面卖价很高的。”
    “寒溟精晶?”梅有琴喃喃说,这材料他倒是知道,确实是十分稀有难得。他说:“如此珍贵之物,此地难道不该人满为患吗?”
    夜昙指指地上,梅有琴看过去,这才发现,确实是人满为患——遍地白骨尸骸。
    “这里有冰兽,呵气成冰,能先将人冻在冰块里,然后慢慢享用。哦对了,你还要小心,不要接近这些尸骸。”夜昙指了指周围,轻描淡定地说,“它们身上有怨虫。”
    她身后,梅有琴慢慢停止跑跳,问:“什么怨虫?”
    夜昙没察觉异样,说:“怨虫就是一种虫啊,平时寄生在冰兽身上。因为特别微小,肉眼看不见。但它们会附着在冰兽的口水啊、皮毛啊什么的上面。我们在这里不会觉得,但一旦离开极渊之眼,外面温度上升,这些怨虫就会苏醒。它们醒来后,钻进人的皮肉里,开始吸血吃肉,长得越来越快,也会越来越多。它们胃口很大,会把寄生的人会从内到外,啃得只剩白骨。所以死在这里的人其实只是一部分,死在外面的更多。人间有好几次瘟疫,就是它们惹的祸。”
    身后,梅有琴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稳了。他退后好几步,问:“你……你怎么知道?”
    夜昙挥挥手:“有一年,一个探宝人把怨虫带到离光氏。离光氏大闹瘟疫,蛮蛮那只笨鸟出来玩,不知道怎么就生病了,皮肉尽烂,差点被啃成骨架子。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原来它沾染了怨虫。我姐姐说这里有一种草,不惧极寒之眼的寒冷。只要找到它,煮雪洗澡,就能杀死那些怨虫。不过市面上卖草的几乎没有。父王派来的人又是来一批死一批,我只好自己下来找啦。”
    一想到这里她就生气,说:“谁知道啊,离光赤谣那个老东西,见我有草,非说这怨虫是我带上来的。于是离光氏所有朝臣联名上书,父王真是昏庸,就把我狠狠打了一顿!”
    梅有琴打了个冷颤,冰上,一头巨大的野兽骨架伫立眼前。空洞的眼窝似乎仍然打量着陌生的来客。梅有琴再一想到它骨头架子上满是那个肉眼看不见的怨虫,顿时毛骨悚然。
    他远远绕开这些骨架,但极渊之眼中的尸骨实在是太多了。夜昙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尸骸,一边活动一边仔细查看冰层。不一会儿,她轻声说:“看!”
    梅有琴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只见不知多厚的冰层里,透出若隐若现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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