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需要从头和你说起,”阿尔嘉缓缓地说,“你知道费切尔来纳特西亚是为了什么吗?”
    玛琳摇摇头。她在费切尔和阿尔嘉的对话中听到了祭司这个词,但她并没有弄明白具体是怎样一回事。
    阿尔嘉解释说:“白花骑士团已经有六百多年没有祭司了,威利斯七世国王和大神官经过近四十年的博弈,最终在去年冬天,国王陛下同意让白花骑士团参与第二次神圣南征,他开出的条件就是公开选拔祭司。”
    阿尔嘉说完这几句话,看向了玛琳,说:“你似乎并不惊讶?”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神殿与神圣帝国密不可分,国王和大神官当然也一定是一个鼻孔出气,在许多地方,神殿和教堂的话比国王的命令还要有用。
    当然,这是普通人的看法,玛琳的灵魂来自世界上最擅长内斗的国家,自有历史渊源在,所以她听到这种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玛琳想了想,问:“神殿居然同意了吗?我似乎记得,神官也是可以担任祭司的?”
    “国王没有同意。”阿尔嘉解释说,“二十五年前,大王子高登死于传染病,国王认为是神殿的疏忽和消极治疗才造成了高登王子的死,这件事成为神圣治愈术无法胜任祭司之职的证据。”
    未必是因为消极治疗吧,玛琳心想,如果她的想法没有错,神圣治愈术很难治愈这种病因根本“看不见”的疾病。要是有魔药,说不定有用,不过神殿肯定不会允许的,可怜的高登王子,他本来是有希望痊愈的。
    玛琳抓住了一个让她惊讶的点:“有二十五年了?国王居然能忍耐这么久吗?”
    “想要恢复一个600多年前的职位,自然是非常不容易的。不过现在,大神官也老了。国王最初想要指定某一位魔法师来担任,但是只要提出,就立刻被大神官否决,不管什么样的条件,大神官都不肯接受。直到去年,丝妲薇安首席女神官出面斡旋,大神官才做出让步,同意进行公开选拔。”
    玛琳有一点没有理解:“这两点有什么区别吗?这片大陆上根本没有可以使用无声魔法的神官,一旦进行公开选拔,比如魔法对决什么的,神殿不是必输吗?”
    “你太小看无声魔法了,”阿尔嘉轻轻地摇头,“在你之前,这片大陆只有大魔导师才可以使用无声魔法。但是大魔导师是不能担任祭司的,就如同大神官不能驻守地区神殿一样。选拔过程除了魔法对决还有其他很多方面,大神官之所以让步,是因为他相信就算给国王这个机会,祭司的位置最终也将属于神殿。中央神殿的学徒瑟娅德拉,是目前我所见过的天赋最高的女神职者,她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神官,如果不出意外,她将获得这个位置。”
    “你们认为我能够打败她?”玛琳小心地问。
    “是只有你才可以。”阿尔嘉回答。
    “可是明明费切尔说我……说我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玛琳不由心里觉得非常委屈,但是她又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毕竟要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显得太幼稚了。
    阿尔嘉其实知道原因。费切尔身为大魔导师,心里其实也非常清楚玛琳的潜力,他知道这件事只有玛琳才有可能办到,但费切尔这个人从小就不甘心对人低头,更不要说请求别人了。于是他采用了相反的方法,恐吓、威逼,他想要玛琳畏惧他,这样即便是她成为了祭司也能够继续保持服从。
    如果玛琳真的是一个普通乡下姑娘,或者说就是一个小贵族家庭的女儿,那么费切尔真的有可能办到,可是玛琳不是。
    阿尔嘉则很清楚,如果只是想要顺手的工具,那么费切尔的方法也许可以,但是面对一个天赋极高的魔法师,这些手段通通没有用。
    因为魔法师最重要的,就是高傲的野心,他们的目光看到哪里,在魔法上才能够走到哪里,而费切尔竟然试图蒙上一个魔法师的眼睛,那么他是必然不可能得逞的。
    阿尔嘉说:“那只是他的气话,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才能,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教导你魔法了。”
    但玛琳一想到那时候费切尔上课时候的后妈脸,整个人都叹了一口气。
    阿尔嘉继续说:“祭司的位置非常重要,从西德尼六世国王开始,白花骑士团就只有一半是属于国王的,而如果让神职者担任了祭司,也就是说,国王把白花骑士团的另外一半权力也给交给了神殿。国王陛下现在是孤注一掷,能否拿回白花骑士团,这还只是第一步,但如果办不到,他立刻就会失去国王直属领地内最强的队伍。”
    玛琳不由觉得这个国王好冲动啊。要知道,神圣帝国这个国家是典型的领主分封制,流行雇佣兵,军队各自属于各自的领主,真正属于国王自己的军队只有他自己领地内的。如果发起全国性的战争,就如同众筹或者参股,谁出的军队多,谁的权力就大,最后的利益也要分得更多。
    国王没有自己的直属军队暂时也不会垮台,但是他的威信和地位必然会越来越低下,距离整个王国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你们和国王达成了协议吗?”玛琳问。
    “是费切尔公爵和国王达成了协议。”阿尔嘉说,“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非常疑惑,因为我并不明白费切尔为何能够这样的有信心。但我们都是魔法师,在和神殿争夺祭司位置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玛琳终于大概地把这件事情听明白了,于是她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费切尔要放过我的原因了?”
    阿尔嘉点了点头:“我答应了他,会尽力劝服你参与祭司这个职位的争夺,并且不离开索罗沃奇塔。”
    玛琳有些黯然地垂下了头,说:“很感谢你的坦白,阿尔嘉阁下,但是我……”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阿尔嘉和费切尔现在站到一个阵营了,让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但又觉得有些小小的抗拒,现在得到的信息,让她整个人都觉得心烦意乱,如果有公式什么的可以套套就好了,可是现在她没有头绪,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想一想。
    “玛琳,”阿尔嘉没有留时间给她,“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你想要建立一个自己的法师塔,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
    想到当时的话,又想到现在的处境,玛琳顿时觉得更加颓丧。
    阿尔嘉说:“但是不管想要得到的是什么,都必须要依靠自己去争取,尤其是你想要的东西是如此的奢侈。即便是在纳特西亚,身为乌苏洛林塔的主人、一名大魔导师,我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不过能力越大,位置越高,你就会越自由。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乡下姑娘,而你现在已经是一名潜力不可估量的魔法师了,我想你自己对身边的各种变化,一定有自己的感悟。”
    是的,自从变成了魔法师,她就再也不是从前的玛琳了,即便是她那样想要逃离索罗沃奇塔,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索罗沃奇塔的生活,要比在奥德林好一万倍。
    这时候,阿尔嘉又说:“所以,玛琳,你可以考虑一下,要知道,能够实现梦想的机会是不多的。”
    第106章 03
    玛琳沉默了。
    ——你真的要答应阿尔嘉吗?这个祭司选拔一看上去就危险重重, 王室、神殿、魔法师,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哪个都能轻易把你给碾碎。
    ——可是如果不答应阿尔嘉, 又能够去哪里?抛下黛黛?还是说带着黛黛一起去流浪?而且,别忘了阿尔嘉还救过你的命, 你却一点想要报答他的意思都没有吗?
    ——阿尔嘉帮你只是举手之劳,而你要面对的是神殿!毫无疑问,想要得到祭司的位置, 你必须要倾尽全力,冒着生命的危险, 这根本就是不平等的。
    ——不对, 你这样想就太卑鄙了, 假如一个富翁借给一个穷人很多钱, 可能那只是那富翁家当的百分之一, 那么穷人偿还的时候,就只偿还自己那破烂家当的百分之一吗?
    ——就算是为了报答阿尔嘉, 可是你还要面对费切尔啊, 费切尔恐怕都恨你入骨了,他真的会好好坐下来商量吗?谁能知道他会不会只是一时忍耐, 等待秋后算账呢。
    ——但如果现在就不顾道义地抛下阿尔嘉逃走, 你就永远是一个流浪的魔法师,问题也永远得不到解决。
    ……
    玛琳思考了很久,等她回过神来,月亮都升起来好久了。她猛然抬头, 发现阿尔嘉依然站在窗边,他保持了之前一样的动作,眼神淡淡地注视着玛琳,也不知道这样多久了。
    难道说他之前就一直看着自己吗?自己到底发呆发了多久?
    玛琳有些不自在地说:“抱歉,我走神了。”
    “没有关系,”阿尔嘉的语气依然很平淡,他好像永远没有多的表情,“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的想法吗?有任何条件,我都会尽量地满足你。”
    “在这之前,我还是担心自己不能胜任,我很有可能会让你失望。”玛琳说。
    “这一点你不需要担心,我和费切尔会倾尽全力帮助你得到祭司职位,你也应该相信你自己。”阿尔嘉虽然语气平淡,但显然充满了自信。试想这片大陆上,又有谁能够同时得到两名大魔导师的指导呢。
    但这其实并不是玛琳最担心的,玛琳坦白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很怕费切尔,他是大魔导师,魔法很厉害,地位也很高,就算我按照你们的心愿去做,我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为难我。可能为难都是比较轻的说法,说他想要我的命我都不奇怪。”
    “他不会,这一点我确认过,我也会保证他遵守承诺。”说到这里,阿尔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玛琳,魔法师不应该害怕。如果你确实害怕他,那么这恐惧应该成为你的动力,只要你超越了他,那么你就永远不用害怕了。”
    阿尔嘉的话,让玛琳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让我超越大魔导师?”
    阿尔嘉拿起旁边书架上的一本册子,白色的睫毛随着目光的移动,轻轻抖动了几下,在上面确认了什么之后,他说:“是的,如果你确实有一颗不甘屈服、属于魔法师的高傲的心,那么你就不需要害怕。我会指导你的魔法,希望你能好好地学习,就从今晚开始。”
    费切尔感觉到头疼得睡不着,一想到夜色降临后,玛琳和阿尔嘉都已经醒来,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说话,他就更是觉得不爽。
    但和这些相比,更让他感到心情糟糕的是他那天的表现,他费切尔公爵竟然情绪失控了,真是太失态了。
    “克里夫。”他喊道。
    “公爵大人,我在。”克里夫站在一边。
    费切尔疲惫地闭上眼睛,问:“我昨晚的样子是不是糟糕透了?是不是风度尽失,就像一个愚蠢的莽夫?”
    克里夫谨慎地发言:“当然不是。”
    费切尔看向了克里夫,克里夫并不擅长伪装,他那个犹豫着不敢说实话的样子说明了一切,这让费切尔感觉更加糟糕了。
    费切尔曾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一定要保持冷静,但一旦面对阿尔嘉,他就忘记了所有的提醒和心理准备,他完全没办法在阿尔嘉的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阿尔嘉能够给出一些反应,他大概都不会那么的愤怒,但阿尔嘉总是温和淡漠,让费切尔有一种被他无视了的错觉。于是,哪怕现在费切尔已经是大魔导师了,费切尔也依然认为阿尔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玛琳也被他带走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按照约定劝服玛琳,如果没有成功……其实不会不成功,虽然费切尔不愿意承认这点,但阿尔嘉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从费切尔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他从来没有搞砸过任何事情。
    但如果他成功了,以他的阴险,玛琳恐怕也变成了他的拥趸,就算名义上依然是索罗沃奇塔的学徒,那又怎么样,只要她的心是属于乌苏洛林塔的,对费切尔而言就没有任何作用。
    费切尔想到这里,转身问克里夫:“杰罗斯什么时候能到?”
    除开格蕾丝和巴特等几名学徒,费切尔也叫来了杰罗斯,他们都是年轻一辈中比较出色的魔法师,是费切尔以防万一所做的准备。杰罗斯是费切尔成为公爵之后才进入索罗沃奇塔的,所以他是在费切尔的眼睛下面成长起来的,费切尔早就准备在加姆伯爵死后,全力支持杰罗斯获得伯爵爵位。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加姆伯爵竟然这么快就死了,但这也没有关系,他一死,索罗沃奇家族的那些老家伙们,就会像鬣狗追逐腐肉一样去争夺他的遗产,那么也就没有时间来理会纳特西亚的事了。这些老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让他们参与进来,只会拖自己的后腿。
    至于杰罗斯,他向来很听话,只要自己有命令,那么就算他是遗产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可能到手的财富,一路飞奔着到他的身边来。因为杰罗斯很清楚,年轻的他是争夺不过那些老家伙的,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身为大魔导师的公爵大人。
    除此之外,杰罗斯的相貌在新一代的索罗沃奇中也是翘楚。
    费切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如果让杰罗斯和她订婚,她应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年轻、英俊、高贵、聪慧,假如不是因为他费切尔,这个玛琳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认识这样的年轻人,就算她的天分很高又怎么样,就她那单薄的血统、几乎不存在的家族,杰罗斯已经是她能够遇到的接触到的最优秀的年轻人了。
    只要和杰罗斯结婚,她就能够冠上索罗沃奇的姓氏,这样她就能够彻底代表索罗沃奇的利益了。
    克里夫在听到费切尔的话后,犹豫地说:“杰罗斯少爷本来应该这两天就到的,但似乎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耽误了路程。”
    费切尔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克里夫小心地提醒说:“公爵大人,我觉得,玛琳小姐的婚事,您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我觉得她不但不会高兴,反而会非常生气。”
    费切尔冷冷地看了克里夫一样,说:“有什么问题吗?”
    克里夫从十二岁开始跟随费切尔,虽然也怕他,但并不像其他下属一样那么唯唯诺诺,在他心中,费切尔更像一个冷酷的长兄或者叔父,所以在感觉到费切尔犯错的时候,他有时候也是敢大着胆子去提醒的。
    克里夫眼睛瞪得大大的:“您忘了那个叫菲利多的男孩了吗,那个手持索罗沃奇戒指的男孩?玛琳爱的是他,要知道,当一个女人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就不会愿意嫁给其他任何男人了。”
    费切尔却说:“那个菲利多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怎么能和杰罗斯比。女人都是花心的,只要遇上更好的男人,她立刻就会移情别恋。”
    克里夫心里很不服气,但是不敢对费切尔表示不满,于是嘟嘟囔囔地说:“可是玛琳和菲利多都私奔了,她对菲利多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怎么能和那些坏女人相比,反正我觉得,她不会那么轻易就爱上别人的。”
    费切尔几乎想要用一个狂风魔法把克里夫给丢到门外去,但想到这个孩子几乎算是自己养大的,又忍住了。他这两天发了太多次火,完全失去了一个公爵应有的气度,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的情绪了。
    “先让杰罗斯去试探一下吧。”费切尔说,“如果她对杰罗斯有好感,再商量订婚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本应该早就到达纳特西亚的杰罗斯,却还在旅途中。
    他藏在临时的帐篷里,照着一盏昏暗的小灯用蘸水笔小心地写一封信。
    突然,他的帐篷被掀开了,这吓了他一跳,立刻就把信藏到了怀里。
    一个黯哑衰老的声音说:“把信给我。”
    走进帐篷的是一个灰白色头发的老人,她的头发长得几乎垂到了地面,眼睛浑浊发灰,因为老了身材走样,看起来像个硕大的梨子。她一只手抱着一只绿色眼睛的黑猫,一只手伸出来,问杰罗斯要信。
    昏暗的灯光给她脸上的皱纹投下阴影,使她看起来像传说中森林里会吃人的女怪。
    杰罗斯的喉咙因为恐惧而吞咽了一下,他没办法违背这个老人的命令,缓缓地从怀里面抽出了信,交给了她。
    那个女人拿起了信,随着一声咒语,信被点燃了,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女人的脸,让她的脸显得更加恐怖。
    女人丢开了烧掉一半的信纸,将它丢在地上,火焰将最后一点残渣吞没,整封信都化成了灰烬。
    女人一边抚摸自己的猫,同时那猫也发出了喵呜的惬意声音,她说:“别想着通风报信,等我到了纳特西亚,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现在,你只能听我的,懂了吗?”
    杰罗斯低下了头,深深地行礼,并恭敬地说:“遵命,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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