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李信志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下头,一颗心也如同石子一般往深谷里坠下去。
    他越说越难过,越说越没有自信。
    陶然儿听着他的话语,她托着腮帮子,痴痴地看着李信志,脸上的笑容如同盆里满溢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信志刚才说什么,呃,随口说出来的话,简直像一首诗!“最好是做一个深山的农民,每天亲近我的草我的树和我的花/我喜欢养猪放牛,喂鸡喂鸭/我喜欢种地,劈柴,还有修篱笆/我呆在乡下务农,最快乐的事就是双脚站在田地里,双手沾满泥巴/春天里我喜欢听雨声淅淅沥沥,喜欢看草地上开满花/夏天里我喜欢听鸟儿唱着歌,青蛙叫呱呱/秋天里看红色褐色黄色的落叶满地/冬天看雪花/我在乡下就像一只鸟儿栖在大树上那么平和快乐——她凝视着李信志,两只大眼睛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发亮,她就知道她了解他,她没有看错人。
    此时此刻,陶然儿只觉得自己像一个迷妹,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爱豆。
    看到李信志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喉咙仿佛在瞬间得了严重的喉疾,声音苦闷得好像胸口被人塞了一大把沙子,陶然儿不想再让李信志难过误会下去,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李信志的手,激动欢喜地说道:“相公——”
    听到陶然儿的语气,李信志有些惊讶,他都如此难过,好像说的话就像渗出来的血,可是陶然儿为什么如此高兴,难道他们分开,对于陶然儿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是了,她找他说话,也许就是提分手的,现在天下只剩下江南和江东两个国家,她又帮了江东的大忙,让江东这个国家在短间内国力增强到江南的两倍,孙赫武又一直深深地爱慕她,一直在倾心付出,现在陶然儿要离开他,投奔江东,与孙赫武在一起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李信志痛苦万分,他只觉得面前裂开一个深渊,那是悲剧的深渊。他要陷下去了,而且永远不会浮上来。
    为了得到陶然儿,孙赫武早就扬言天下,只要陶然儿愿意嫁给他,他就将从前的女人全部从宫中打发走,立陶然儿为后,因为他只爱陶然儿一个女人。
    所以陶然儿选择他,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李信志胡思乱想着,头垂得越来越低了,一颗心也越来越难过,他甚至想哭出来了,胸腔仿佛被人压了一扇沉重的铅门,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他低着头,不想让陶然儿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他原以为杀死王思明,将陶然儿从王思明的手里救了出来,从此后,他们夫妻两再也不会分开,他原以为她刚才安排二弟李信志去长安扫清王家的残余旧部,去抢夺王家的国库,她是爱他的,他原以为她刚才说之所以东征选对与孙赫武合作,是因为在杀死王思明的过程中,十分危险,她不想他心爱的男人涉险,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就是她心爱的男人,在那里尽情高兴着,偷偷地乐着,现在看来,一切是自己想太多。
    李信志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一颗心仿佛一颗石子,往绝望的深谷里坠去。
    陶然儿看到李信志自始至终低着头,知道他越来越难过了,她温柔地说道:“相公,你抬起头来——”
    李信志不愿意抬头,低头在那里,用沙哑的嗓子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我——”说到这里,想着陶然儿要与他提分手,从此后,两个人成为陌路人,互不相干,以后在江东打算吞并江南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很可能战场上相见,李信志的内心就一阵痛苦的颤栗,唉,从此萧娘是路人!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下去,他轻轻地说道,“我,我能承受得来。”事实上,他承受不住。
    在这个乱世,他可以承受种种苦难,贫穷,危险,战争,死亡,家臣的指责为难,百姓的辱骂不堪,但是他不能承受失去陶然儿的痛苦!
    看到李信志坚持着不肯抬头,无奈之下,陶然儿只好伸出一只手,像一个男人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将李信志的下巴抬了起来。
    没办法,当心爱的男人软弱下去时,女人只能像一个霸道总裁一般硬气起来呀。
    看到李信志抬起头来,眼睛像兔子似的红红的,她又有些痛苦,她知道李信志误会了,立马说道:“相公,看着我,看我认真脸,我是说,孙赫武和我们不一样,但是我与你是一样的!我们两个是那么相似,就像清晨草尖里的两颗露珠,一模一样,不不,我们是那么相似,我是说灵魂上的相似,精神上的共鸣,三观的一致,还有共同的喜好,我们是那么相似,相似的好像一个人,你明白吗?!”
    李信志眨了眨眼睛,他不明白,陶然儿和他相似吗?他不觉得,她是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坚强,那么勇敢,那么乐观,她简直就是天上的小仙女,落到凡尘来,而他却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没用的男人,一个被逼着当着皇帝却一心一意只想回乡下种地的懦夫!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嘛。
    她是天上的云,他是地上的泥。她是天上的飞鸟,他是海里的鱼。
    李信志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陶然儿安慰他的话。
    陶然儿对他认真地说道:“相公,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我告诉你,你喜欢种地,我也喜欢养花,你喜欢养猪,我喜欢喂鸡喂鸭,你喜欢听青蛙叫,我喜欢看雨声哗啦哗啦,你说你在乡下务农时,就像一只鸟儿栖息在大树上那样平和快乐,我在虎村的日子,我就像一只鱼儿在水里般自在自在,你是江南的帝王,可是你不想当江南王,你只想当一个农民,对不对,我也一样啊!我是中原的长公主,可是我回到中原,却没有一天因为自己是公主高兴过,你不想当江南王,可是你为了江南的未来,为了江南的子民,你逼着自己去承继帝位,天天在国事里忙碌着,每天逼着自己,强行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过着自己不喜欢过的生活,一切只因为道义和责任,我不想当中原的长公主,可是这些年来,为了天下太平,为了老百姓有好日子过,我也逼着自己不做你身边的小女人,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担当起国家的重任,我平定中原的暴乱,我骗王思明去东征,我铲除王家势力,我在血里泪里咬牙,我在火里烟里死守,我都是为了迎来天下太平,我也在一直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过着自己不喜欢过的生活,相公,你说我们是不是一样的人?!”
    陶然儿的话语如同决堤的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她的眼睛似星星般发亮,这是她多年以来,第一次向李信志坦白心事。
    这个笨蛋,这样的相似,应该在很多年之前,早在他们一起在虎村的暗室里种灵芝时就明白的呀!
    李信志听得呆了,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如同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
    陶然儿说得不错,如此说来,他们确实是一样的人!
    他突然伸出手,微笑起来,闪电般的将陶然儿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紧紧地搂住。
    陶然儿紧紧地握着李信志的手,对他说道:“相公,你知道我最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听到陶然儿的问题,李信志摇摇头,又点点头,因为他猜到了,但是他不敢相信,难道陶然儿最想过的生活,是与他在虎村的岁月?天天种地修篱笆,春天赏花,夏天玩水,秋天赏月,冬天看雪?
    那是她成为女奴,被拉到长安街上卖时,他买了她,到了虎村,她不得不过那样的生活,难道他们刚刚认识时,过得十分贫寒清苦饥寒交迫的生活,就是她最想过的生活?!
    李信志表示不太相信。
    他与陶然儿不一样,他虽然是江南王,但是他从小到大,都是他娘放在虎村养大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农夫的儿子,从小到大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直到行了成人礼,要承继江南的帝位时,他娘才说出实情。
    李信志到现在仍然记得那种天崩地裂的震惊之情,他站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脑子嗡嗡响,仿佛千万只蜜蜂飞过,天地一片空白,他看到他娘的嘴在一张一合,但是他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因为从小认为自己是农夫,从小在乡下长大,没穿过好衣裳,没吃过好食物,所以他到了现在,当皇帝当了十几年,锦衣玉食一直是他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他仍然想回乡下务农,对于他来说,咬得菜根香,性味淡中常,粗茶淡饭,布衣烂裳,就已经很开心了。
    在江南当帝君这些年,李信志一直感觉自己像一个精神分裂症者,在白天,他是江南的帝君,在晚上,他是虎村的农民,他做梦都想抛下一切,回到虎村去种地,在虎村,他的身体与心灵才是合二为一的,他的灵魂才会安定下来。
    只可惜,这些年来,江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继承者,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在强迫着自己,继续做着江南的帝王。
    然而,陶然儿不一样,因为她从小是被当作相府千金长大的,虽然她是公主的真实身份也是等到她成人了才披露,但是相府千金的身份是仅次于公主的,她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一大堆的丫环围绕着侍候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必坐轿,试问,她怎么可能喜欢过虎村的乡下生活?
    不可能不可能。
    看到李信志脸上写满了怀疑,陶然儿笑了起来,对李信志说道:“我一生最开心的岁月,就是和你刚刚相识,一起住在虎村李家院落的日子,那阵子的时光,现在在回忆里,每当想起来,都像金子一般,闪闪发光。”
    那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无比美好,像诗一般。
    “真的吗?”李信志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然儿说话真有意思,可是却是这样的连通着他的心,他在江南临安处理国家大事,当着江南的皇帝时,累到极处,他总爱回忆在虎村长大的岁月,那些童年的往事,青少年的时光,在回忆里就是像宝石一般闪闪发光的。
    陶然儿笑了一笑,她有些疲倦了,便歪在李信志的肩膀处闭上眼睛,她心想,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一个没出息的女人,与她同年纪的都升到公司中层去了,她却还是一个小职员,后来有一点点可能要升到办公室主任了,却最终没有升她,也因为这个原因,喝多了酒,阴差阳错穿越到这个乱世时空来。
    现在想想,现代的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功利心的人,试问一个有功利心的女人,在职场奋斗了十年,还会是一个小职员吗?
    记得在现代的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渴望自己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可以种花种菜,养猫养狗。
    到了古代,她的心愿一点也没有改变,在现代,特别是大上海,人人都居在鸽笼里,人住的地方都小,想要有院子,简直是几辈子都无法实现的奢望,可是在古代就不一样了,李家的院子就很大。
    她只要回到虎村去就可以实现心愿,而且创下大事业,再归隐田园,不但不会让人看不起,而且还会青史留名呢。
    想到这里,陶然儿甜甜的笑了起来,她的思想开始天马行空,两只眼睛射出钻石一般的光彩,嘴角永远噙着微笑,语气变得像少年一般轻快,她滔滔不绝地说道:“相公,等到天下太平之后,我们两个就归隐虎村,再也不出来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打理我们家的院子,我要在院子里种满一年四季的花,总之,种上许许多多的花花草草,保证每个季节,每个月份都有一种鲜花或者多种鲜花盛开——”陶然儿越说越兴奋,一张脸也像玫瑰花一般红艳艳起来,她激动地畅想着:“相公,我一定要种铁线莲,你知道铁线莲有多少品种吗,有一种花朵是冰蓝色,开在夏天,看起来就特别凉爽,还有一种茶花,树身有两米高,树冠像一把伞,一到冬天,它就开满大红色的花朵,每朵花有碗口粗,一棵树上至少有几百朵花,美得惊心动魄,另外,还有一种爬藤月季,其中有一种叫大游行的月季,它的藤蔓可以爬满整个院落,攀上篱笆墙,再爬到院外去,它开花的时候,简直就像成千上万朵月季花在排着整齐的队伍大游行,像一只气势磅礴的军队,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还有紫藤花,开放的时候,真是太美丽太壮观了,就像一条紫色的河流——”
    李信志的兴致也被陶然儿带得高昂起来,他好奇地问道:“铁线莲是什么?”
    陶然儿呆了一呆,才猛然间想起来,铁线莲是她在现代最喜欢的花,有“爬藤花卉皇后”之称,在古代可能还没有人工培育的铁线莲呢,不过没有也没关系,一来他们归隐田园之后可以到野外去找,二来纵使找不到,这天下的花草,每一种都有她的可爱之处,陶然儿想了想,笑道:“总之,就是一种很美的花啦。”
    李信志点点头,对她说道:“咱们虎村的山上有没有长着的,等到天下太平,我们回到虎村,我到山上去找找看,找到了就给你移植回来,到时候你把它的样子画出来,我根据你画的图像去找她,肯定能找到。”
    陶然儿听到这里,一颗心温柔地牵动,信志真是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一块去了。
    陶然儿笑了笑,心中十分温暖,铁线莲多半是找不到的,她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找不到铁线莲也不要紧,那么就种牵牛花,我其实挺喜欢牵牛花的,蓝蓝的,像一个小喇叭,养得好,也能变成瀑布,相公啊,我想要两米多高的树篱笆,到时候就让牵牛花全部爬到我们家的树篱上去,然后树篱的旁边还要种许多大红色的月季花,这样我们家的篱笆墙上就能开出月季花来啦。”
    “好好好。”李信志被陶然儿感染,也兴奋起来,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的思想早就生了翅膀飞到了虎村,两个人激动地畅想着,好像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到虎村,开始在院落里随心所欲地种植着自己喜爱的花草。
    李信志对陶然儿说道:“我一直想给小米粒养一只狗来着,可是宫里不让养狗,特别是娘在世的时候,说狗不卫生,不让小米粒亲近狗,小米粒一直跟我要呢,等到了虎村,我就给小米粒养一条狗。”
    “对对对——”陶然儿笑着说道,“我喜欢猫,你没觉得猫很漂亮吗,脸圆圆的,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在现代,很多人喜欢吸猫,撸猫,我也喜欢,一定要养只猫,黄色的橘猫就好。”
    李信志笑起来,继续畅想道:“嗯,还要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塘,养上几种鱼,有太阳的时候,我可以钓鱼。”
    “嗯,好的!”陶然儿爽快地答应,眉飞色舞地继续畅想:“我会在池塘边给你种几棵柳树,你垂钓的时候,柳枝的枝条就垂在你的背上,给你遮荫。”
    两个人说了很多,你一句我一句,如同喝酒一般,慢慢地醉意上来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信志看着陶然儿如同星星般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突然明白她之前说的意思。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她真的和他一模一样,就像同一个人。
    李信志心中一片温暖,感动地伸出手,握住陶然儿的手,对她深情地说道:“娘子,我明白了,你说得没错,我们是一样的人。”
    陶然儿笑了起来,对他轻声说道:“我想天下太平之后,让孙赫武坐了天下,我与你则归隐田园,这是我的私心,我也知道是你的私心。”
    李信志却没有说话,陶然儿在这一块上还是天真了一点,她以为江南是他说了算,一句话就可以交托完毕,她却不知道江南不是他的,是江南的百姓的,是江南的家臣的,是李家七兄弟的,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就算他愿意让万里江山交给孙赫武,其它人肯定不会答应!李信志想到这里,努力笑着,内心却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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